21 九千歲的失敗前半生
“他付賬!”
下樓的楊信一指陳于階。
後者懶得跟他計較,松江陳家還不至于在意錢財,緊接着就扔給那掌櫃一錠銀子然後跟出去。
楊信和九千歲也沒避諱他,很快一同到了不遠處鹹宜坊的那處宅子。
這裏其實就是一座四合院。
而且裏面已經有了不少租客,畢竟京城內城還是很擁擠,尤其是外地來謀生的衆多,這些人肯定不可能租得起一個整院,都是這種群租房性質,雖然這樣的标準四合院售價不足百百兩,但底層謀生的也就僅能溫飽,攢個幾兩銀子都不易,更何況上百兩。目前的京城就跟北洋時代的北京城一樣,底層百姓都是幾戶人家瓜分整個四合院的一間間房屋,甚至就連倒座房都有人住着,不過內門裏面的東廂房倒是還空着。這是白天,絕大多數人都在外面忙碌謀生,只有租了正房的一個落第舉子,正在房裏苦讀,不時傳出讀書聲,他的老仆人倒是很殷勤地出來伺候着。
替魏忠賢打理這處房子兼收租的就是本處鋪長……
京城還沒實行保甲制。
盡管大明各地包括南都,統統都已經保甲化,但這座都城依舊按照延續舊的火甲制度。
城內分若幹坊,每坊有總甲,負責協助官府收稅,然後下面分若幹鋪,鋪有鋪長或者稱為鋪頭,而每個鋪長手下有若幹火夫,實際上就是坊內居民輪值的差役。但有權有勢人家肯定不幹這個,最後就是小民倒黴,而且一旦五城兵馬司在坊內抓捕盜賊,這些火夫一般就是炮灰,另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職責就是防火救火,這座城市的這個問題一向很嚴峻。
總之鋪長就是目前京城最基層的幹部。
當然,就是個伺候大爺的。
這京城裏到處都是高官顯貴,他們也肯定不能當鋪長,鋪長無非就是坊裏的底層小民,他不伺候大爺還能怎樣。
至于楊信……
那當然是熱烈歡迎了。
什麽路引之類提都不要提,魏公公的侄子來還看什麽路引,至于一個姓魏一個姓楊就忽略好了。
Advertisement
“我大爺真是平易近人!”
楊信看着魏忠賢安排好他之後匆忙離去的背影,忍不住發出了由衷的感慨。
“不過是一個連品級都沒有的內使而已,你還想他怎樣?盛氣淩人不可一世?他又不是太監!”
陳于階嗤笑道。
“呃,他不是太監嗎?”
楊信愕然。
“看來楊兄對內官一無所知。
太監這個稱呼的确已經濫用,但也還沒到随便一個內官就稱太監的地步,認真論起來太監只是內官中最高等的,正四品。
其下還有左右少監,正五品,左右監丞,從五品,再下典簿,奉禦,長随這都是有品級的,其中司禮監,乾清宮等各宮近侍穿紅貼裏,二十四衙門及各山陵等處及長随以下低等穿青貼裏。但各衙門主事的都可以穿曳撒,而無論是穿曳撒還是貼裏,奉禦以上都戴鋼叉帽,你這位伯父穿青貼裏,戴的又是平巾,那就只能是長随及以下了,但長随至少也得戴個牙牌,你這伯父又是烏木牌,這年紀也不至于還是火者,這就只能是個沒品級的內使了!
你這伯父得五十了吧?
五十了還沒能混上一面牙牌,這個中官當得……”
陳于階鄙夷地搖了搖頭。
“真失敗?”
楊信說道。
“這個詞倒是頗為形象!”
陳于階說道。
“可他是甲字庫的。”
楊信說道。
他還想挽救一下九千歲那失敗的人生。
“甲字庫倒是肥差,但也只能說他善鑽營,還有些手段,但并非就是說他地位高,甲字庫只是內承運庫之一,內承運庫五品的掌印太監一員,下屬近侍,佥書等職,都是有品級的,共轄十庫,以甲乙丙丁等號,各儲地方供奉的貨物,各庫皆有掌庫,掌庫同樣有品級,他肯定不是掌庫,那麽他會寫字否?”
陳于階說道。
“應該是不識字!”
楊信汗顏。
“那就不可能是寫字了,剩下也就只能是監工,掌庫以下就寫字和監工,你這位伯父是甲字庫一個沒有品級的監工。
而且五十了。
這輩子沒多大奔頭了!”
陳于階搖了搖頭說道。
“據說他和一個叫王安的大太監關系很好。”
楊信還不死心。
“王安?宮裏就沒有一個大太監叫王安的,你說的應該是東宮,太子的伴讀的确叫王安,這倒的确是個前途,畢竟太子終有繼位之日,那時候王安也就跟着飛黃騰達,或許也會提攜他一把,你伯父還有晉升的機會。”
陳于階很敷衍地說道。
“但他過去伺候過太子的王才人和皇孫,據說伺候得很好。”
楊信掙紮。
“那就是在東宮典膳局當過差,巴結王安要過去的,東宮典膳局有郎,丞,這是有品級的,他伺候王才人那就不可能是郎丞,還是個小頭目而已,王才人生的皇孫的确有可能封皇太孫,他要是如此倒是很有前途。然而今上亦不過五十多歲,太子今年也才三十多歲,春秋正盛,你這個伯父五十了,王才人生的皇孫今年才十四歲,你确定他能等到皇孫繼位的那一天?”
陳于階鄙視之。
這樣說來九千歲的人生簡直就是一個奇跡啊!
楊信心中驚嘆。
“走吧!”
陳于階不耐煩地催促他。
“我還得置辦些東西呢!”
楊信看了看身後家徒四壁的景象說道。
陳于階随手扔給鋪長一錠銀子……
“勞煩鋪長!”
他說道。
“公子放心,小的保證辦妥,公子是否買個使喚的,有個十七八兩就差不多了。”
鋪長眉開眼笑地說。
“小丫鬟?”
楊信頗為意動地說。
“趕緊走吧!”
陳于階不滿地說道。
楊信還是帶着遺憾走了,買小丫鬟只能想想,因為這種交易必須得立契的,還得有保人,他一個連合法身份都沒有的就別扯了。就算有人貪圖錢財,就這麽賣給他了,一旦被發現沒有契約,那就是掠賣良人,杖一百流三千裏,他的小丫鬟還得被官府送回原主。
不過雇人就無所謂了,只要他出錢雇個小厮還是沒問題。
如果他口味時尚一些……
“萬惡的舊社會!”
楊信帶着惡寒說道。
另一邊牽着馬的陳于階沒聽見他說什麽,兩人在繁華的街道走過,向南走到宣武門才折向東,過大明門進入東城,就這樣一直走了得一個多小時才到了一處栅欄式的坊門,楊信擡起頭看着頭頂……
“明時坊,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他說道。
然後他就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這個名字感覺熟悉了。
前方一輛馬車迎面而來,馬車的簾子和窗子掀開,可以看見裏面一大一小兩個并蒂花一樣的少女正在說話,那個年紀略小的,手中拿一個小團扇說的眉飛色舞,然後無意中一擡頭,在看到他的瞬間就愣住了,有些茫然地盯着他,另一個略微年長的看她如此模樣,也帶着疑惑轉過頭,同樣盯着白衣飄飄的楊信,那臉色有些茫然……
“是你?”
汪晚晴驚訝地說。
“不是我!”
楊信很堅決地說。
然後他将目光轉向旁邊那個。
方小姐的臉瞬間通紅,幾乎下意識地用團扇遮面。
“明明就是你,換了衣服以為我就認不得你?黃家姐姐何在,你們為何不來找我玩?還有,你為何如此打扮,人模狗樣,是不是做對不起黃家姐姐的事情,想去南院那種髒地方?”
汪晚晴怒斥之。
“呃,這個南院是何處?”
楊信疑惑道。
“教坊司南院,就在這明時坊!”
陳于階好心地解釋。
“我能去那種地方?汪汪,你說話要負責的,不要以為你小就可以憑空污人清白,我是那種眠花宿柳的人嗎?你可以問陳公子,我明明是他邀請來,到他舅父左贊善徐公府中一同研究天文地理的,至于你黃家姐姐還在天津,我們在天津遭遇水匪搶劫,她爹受了傷,至今還在天津養傷,我是被陳公子從天津特意邀請來的!”
楊信義正言辭地說。
“你們研究天文地理?你懂天文地理?還跟徐贊善這樣大學問的研究?”
汪晚晴歪着小腦袋,一臉疑惑地說道。
“不信你跟着看啊!”
楊信随口說道。
“方姐姐,咱們跟着去看看可好?”
汪晚晴立刻轉頭問方小姐,那表情明顯有些躍躍欲試。
而後者的臉色此時已經恢複,這是個聰明的姑娘,她知道這時候最好的選擇就是裝不認識楊信。
“那是否太過冒昧?”
她搖着小團扇很淑女地說。
“哎呀,徐贊善府咱們又不是沒去過!”
汪晚晴晃着她肩膀說道。
“在下陳于階,松江人,徐贊善乃在下舅父,若二位小姐亦有此雅興,在下可代舅父邀請二位,只是不知二位小姐如何稱呼?”
陳于階立刻拱手說道。
“她叫汪晚晴,兵部汪侍郎孫女,這位是方……”
楊信說道。
方小姐寒眉一豎……
“是方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楊信趕緊說道。
(感謝書友20181202159380,軒轅天心,我是草泥瑪,污城侯費玉污等人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