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剛剛好(3)
剛剛好(3)
轉眼已三月,月初,法院宣布了對向天華的審判——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一年。
得知審判結果時,連翹與商陵游正在前往禮記牛肉湯館的路上。
過了村口的拐角,商陵游将車停在空曠的停車場上,車熄火後,他将雙臂擱在方向盤上,頭伏在上面,埋得很低很低。
商陵游這人,向來将自己的情緒收斂得很好,在外人面前,他從不流露出真實的情緒,所以,更多的時候,他留給別人的形象是:高冷、不接地氣。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其實最溫柔。
積聚在心中許久的壞心情終于找到一個發洩口,在連翹面前,他毫不需要避諱,他只要靜靜地伏在方向盤上,就這樣,沉思。
而連翹,也會靜靜地等待。
終于,商陵游調整好情緒,他下了車,牽着連翹走進那條熟悉的巷子口。
昨天傍晚飄了細雨,雖說不大,但下得時間久了,青石板小道上綠油油的青苔更生機十足,一腳踩上去,稍不留神就會摔倒。
連翹穿的小皮靴,鞋底太平,有點打滑。原本她與商陵游牽着手,之後,為了防止跌倒,她雙手緊緊地抱着商陵游的右臂,微微側着身子貼着他。商陵游勾了勾唇,他抽出手臂,繞過連翹纖細的腰身,扣着她的腰,擁着她向牛肉湯館走去。
走至厚重的木門前,握着圓形的鐵環,重重地扣了幾下,門內響起了“來了來了……等等啊……”的聲音。
是禮嬸。
“我還以為你們今天不會來了。”禮嬸打開門,看見商陵游與連翹後,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神色中滿是慈愛。
連翹從商陵游懷中掙脫開,她上前抱了抱禮嬸,“禮嬸兒,怎麽會呢,我們可是守約的人。”
“哎喲喂,我可希望你們別守約呢……剛和老頭子打賭的,你們這一來啊,我可白白少了一百塊呢。”
“禮嬸兒……”連翹晃了晃禮嬸的胳膊,如同小女孩般撒嬌,聲音都變得嬌嗔起來,“您這到底是希望我們來呢,還是不希望我們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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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一百塊哪有你們倆重要啊。”禮嬸笑着說,“快進來吧,東西都準備好了,吃完飯就可以去了。”
說完,禮嬸擡頭看了眼商陵游的表情,沒發覺異樣,她這才松了口氣。
————
蜀國曾聞子規鳥,宣城又見杜鵑花。
看見大片的杜鵑花時,連翹下意識地想到李白《宣城見杜鵑花》裏的這句,“又見杜鵑花”。這是她第二次,在這裏,見到杜鵑花。
第一次,是她與商陵游訂婚當天。那時,他說要帶她見母親。連翹滿心歡喜,将自己捯饬得漂漂亮亮,随他一同來到這裏,見他母親第一面。
随處可見的杜鵑花,綻放得妖嬈美麗,豔麗的紅色美得驚心動魄,連翹不由得看出了神。
同時,這也是連翹初次知道,杜鵑花的話語——
為了我,保重你自己。
深思恍惚間,他們離那裏越來越近。
忽然,天空又飄起細細的雨絲,細雨亦是不能阻止他們的步伐,他們稍稍加快腳步。
誰知,雨點越落越大,從米粒般大小變成了黃豆般大小。
顧及連翹懷有身孕,商陵游擁着她走向一棵參天大樹下避雨,他将手中拎着的兩袋東西放下,随後脫下外套,用雙手撐出一片小小的天地,籠罩着連翹。
“冷嗎?”
商陵游柔聲問。
連翹搖搖頭,“我穿得多,不冷,你呢?”
“我也不冷。”說完,他打了一個噴嚏。連翹看着他微微泛紅的臉,笑了,“我看這裏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淋雨,你先穿上衣服吧,感冒着涼就不好了。”
“沒關系。”話音剛落,他又适時地打了一個噴嚏。連翹昂着頭,瞪了他一眼,“還沒關系嗎?你要是感冒傳染我了怎麽辦?”
軟綿綿的威脅,聽起來一點威懾力都沒有,但偏偏,商陵游就吃這一套。他深深地看了眼連翹,口吻柔和,“好,我穿上。”
商陵游剛穿上衣服,他就看見,從遠處的山腳下走來一行人。他的臉色登時變得僵硬,“我們……”話一出口,商陵游發現,他的嗓音聽起來澀澀的。
連翹也發現了那行人,她這人記憶好,一眼就認出了他們。
“咦……他們怎麽會來?”
他們,是雲家的人。
隔着雨水編起的一道水簾,看着他們越走越近,連翹的大腦一片空白,她怔忪了片刻,而後緊張兮兮地看着商陵游,手不自覺地揪着他的衣袖,“那個……”
“我沒事。”
商陵游眸色清淺,根本看不出眼底的情緒。他牽着連翹的手,“這雨一時估計也停不了,我打電話讓小澤送把傘過來吧。”
小澤是禮伯家最大的孫子,禮澤。
“嗯。可是……”
“小尾巴,你放心,我不會沖動的。”
不會沖動到……趕他們走。
畢竟,他從來不會做令他母親不開心的事。他只希望,逝者永安息。
一行人走到面前時,商陵游正在打電話,只聽見他說“嗯對,在山腳的老樹這裏。”
來個八個人,撐了七把傘。
雲獻一個眼神,站在他身側的随從将左手的新傘遞給商陵游,後者沒接。雲獻他看了商陵游一眼,瞪圓了眼,“拿着,這傘可不是給你的。還不快給我孫媳婦撐着。”
連翹有點受寵若驚,她想:這老爺子消息倒是靈通,這麽快就知道她懷孕了。
商陵游緊抿着唇角,他就是不伸手接,最後還是連翹出來當和事老,她接過那把傘放在商陵游手中,她對雲獻道了聲“謝謝爺爺。”
聽到這聲“爺爺”,雲獻原本板着的臉這才稍緩了緩神色,他眉眼間染上了笑意,“走吧,丫頭,你來為爺爺領段路。”
讓連翹領路?
這不是變相的指使商陵游嗎?
不得不說,老爺子的手段還是有點高。
老爺子身後站着的人,除了雲初面露微笑,其餘的人都陰沉着一張臉,看起來像是讨債的。
不好當場駁了老爺子的面子,連翹看了眼商陵游,又略微思考了兩三秒,她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
上山的途中,雨勢雖然小了點,但仍在下着,泥土的道路變得泥濘不堪,每走一步都會有泥點濺到褲子上,不一會兒,就看不出新鞋的模樣。
原本走在一行人中間的雲津晴,漸漸地落後了,她苦着一張臉,一邊舉着傘爬山,一邊抱怨。她抱怨的聲音并不算小,走在前端的連翹與商陵游他們皆能聽到,但他們都沒在意。
直到——
雲津晴:“來這麽個鬼地方遭罪,真是見鬼了!人都死了還有什麽好祭拜的……”
這話,所有人都聽到了。
倏地,連翹停下了步伐,向來溫柔的她,那一瞬間,變得神色清冷,她的眼底神色複雜。
“我相信,我婆婆也并不希望見到你。”
連翹的聲音好似具有穿透力,字字铿锵有力,穿過雨絲,傳進每個人的耳中。
雲獻的臉色瞬間又鐵青,“不想來的人,現在給我滾回去。”他習慣性地敲拐杖,但這次,他的拐杖戳進了松動的泥土裏,再次拉回來時,上面沾滿了黑泥,地上留下一個黑黢黢的洞。
雲津晴立即噤聲,臉變得通紅,“爸……”
“你還有臉叫我爸,我什麽時候教出你這麽個沒教養的女兒!”雲獻的聲音威嚴而又冷冽,除了雲津晴、雲津譽等人亦是一僵。
商陵游懶得看他們,他擁着連翹,向着山腰間走去。
他們,根本無心看戲。
————
“你會不會怪我啊?”連翹貼着商陵游,小心翼翼的問。
會不會怪我,自作主張?
商陵游吻了吻她的發心,“不會。我永遠不會怪你。”
“嗯!”
連翹心裏甜滋滋的。
下一秒,第五次被雨傘頂到頭的商陵游,無奈地小小的抗議了一下,他說:“小尾巴,傘,能舉高點嗎?”
連翹:“……”
等他們來到山腰間時,雨小了幾分。
墓地是後來遷移過來的,相較于不遠處別的墓,少了點年代感。原來的很簡陋,後來遷移過來後,商陵游又請人來翻新了下,換成了嶄新的墓碑,就連墓地周圍,都鋪成了水泥地。
商陵游将水果從黑色塑料袋拿出來,擺放在那一塊空着的水泥地上,蘋果、香蕉。
“雲初。”雲老爺子喚了聲,雲初立即會意,他收了雨傘,走到墓碑正前方,他鞠了一躬,“二嬸,我和爺爺來看您了。”
之後,雲初繞道商陵游身邊,幫他拿起一捆冥紙,“我拿着,你點火吧。”
商陵游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雨雖然小,但是風有點大。商陵游連續點了好幾次都沒有點着,就算他用手擋在風口,打火機微弱的火焰還是很快就滅了。
雲初見狀,他稍微移動了幾下,他整個人擋在風口,“快點。”他的話音剛落,火終于點燃了。
熊熊的火焰在雨中燃起,雲獻帶頭朝着墓碑鞠了一躬,他說:“是我雲家負了你,将來,我去了那裏,還真是無顏見你父母。”
聽完雲老爺子的話,連翹心中頓生一股悲涼之意。
若不是向天華誤診,她婆婆又怎會去世得這麽早,她離世前,陪伴在她身邊的人太少太少。
就算如今向天華受了懲罰,但,人死不能複生。
雲家的人,一一鞠躬。
輪到雲津譽時,他将一束杜鵑花放在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說了句“對不起。”
商陵游好似沒看到、沒聽到,他機械般地燒着紙,口中時不時呢喃兩句。
祭奠結束後,商陵游冷冷地說了句“你們請便。”之後,他與連翹一同回了牛肉湯館。
禮嬸瞧見他們,“咦”了一聲,“小澤沒和你們一起回來?”
連翹:“啊?我們根本就沒看見小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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