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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喬将謝昀和木椅扛下船之後,就推着他走,秦述和阿貍左右緊緊貼着謝昀的輪椅。
他們四人混在下船的人群中,絲毫不顯眼。
倒是秦述和阿貍表現得有些過于畏生和拘謹了。
這一路上繁華的碼頭不是沒見過,但初到楚京,秦述和阿貍最先有的,不是好奇,而是害怕和警惕,茫茫人海,喧嚣鬧市,他們卻像是幾顆砂礫混入一池珠玉當中,全然格格不入。
“我十二歲……沒‘病’之前一直住在皇宮裏,楚京算是我的家鄉吧,”
“阿喬,秦述,還有阿貍,歡迎你們到我的家鄉來。”
謝昀的聲音從遮得嚴實的黑紗下傳來,聲音不高,但那特別的音質還是清晰地傳入俞喬,以及他左右的阿貍秦述耳中,特別好聽,也特別暖心。
“不過這個碼頭我也沒來過。”
“這裏是橋港碼頭,再過去十裏會有一個更大的碼頭,一般官船或大型商船,會在那裏靠岸,”俞喬接着謝昀的話往下說,輕語介紹幾句這兩個碼頭的區別,就徹底淡了秦述和阿貍心中的惶恐。
“喬哥來過楚京嗎?”秦述轉頭問向俞喬。
也難怪秦述有此問,俞喬的淡定,可一點不比謝昀這個楚京人士少。
“沒有,不過,我在這裏有與人合作,置辦過幾個産業,”俞喬繼續推着謝昀前進,阿貍不明所以,秦述卻長大了嘴巴,黑紗下的謝昀也目露沉思。
“啊,那真是太好了,”他還以為他們這人生地不熟的,便是安頓落腳,也要幾番波折呢。
再者,他雖未問過,但心裏一直明白,無論俞喬身上有多少銀錢,都是坐吃山空,總有花完的一日,絕沒想到,在趙國如此落魄的她,居然在這繁華京中,與人置辦了産業。
相傳楚國遍地黃金,富庶無比,這楚京随便一個小酒肆,都是日進鬥金的産業啊。
幾個産業……便只有一個也夠了啊。
有了銀錢,秦述總算有了底氣,目光移開四處亂瞧去了。
阿貍依舊有些畏生,小爪子緊緊摳住了謝昀身上的鬥篷,謝昀瞅了一眼,就也任由他揪着,總比他挂到俞喬腿上好吧。
碼頭附近就有一個集市,集市邊的喬木旁有一排租馬車的地方,換上了馬車,就也沒耽擱,一路直奔楚京來了。
“困了,就都睡一會兒,再兩個時辰就能到,”俞喬對他們說着,躬身将一床棉被鋪到裏面去,然後轉頭看向謝昀,如果他想睡,她自是先将謝昀挪進去。
“秦述和阿貍去睡,我和你說一會兒話,”謝昀開口這麽說,目光始終不離俞喬。
秦述和阿貍對視了一會兒,就也依言,乖乖滾到了裏面,不管睡沒睡着,就都閉上了眼睛。
謝昀說要和俞喬說話,但車廂裏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沉默安靜的。
而謝昀和俞喬兩人都沒覺得尴尬,他們都在思量各自要說的話。
俞喬抿了抿唇,正要說話,謝昀就先伸過手去,将俞喬的右手拉到他的腿傷,然後握在手心。
俞喬的手曾經也該是柔軟而溫暖的,但現在,她五指修長堅硬,因為練劍,虎口處長了一層薄繭,再看不出這是一雙姑娘家的手了。
“很舍不得阿喬啊,”謝昀說着,輕輕勾了勾唇,在笑,卻沒有多少笑意。
“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對嗎?”
“當然,”俞喬點頭,從她沒收回自己的手,任由謝昀握住,就可以看出,她……一樣是舍不得謝昀的。
因為這份舍不得,所以她才縱容了。
三個多月朝夕相處,患難與共,謝昀不知不覺間就在她心裏占據了很特殊很重要的位置。雖然這份特殊,這份重要,還不足以讓她改變原有的計劃。
“如果是阿喬,我不介意,不……應該是,我願意。”
如果利用他的那個人是俞喬,他心甘情願讓她用。
在見面之初,甚至在他“知道”俞喬的那些時候,他都沒想到,會有這一日,他會将姿态放如此之低,只為了讓俞喬能“用”上他。
“我知道,但,還不是時候,”俞喬輕語清晰而利落,眼睫輕顫,她沒有回避謝昀将望來的目光,無論審視或者其他。
但謝昀只是頓了頓,就笑了,輕揚的嘴角,微翹的眼睛,會說話般的淚痣,他顯少這樣笑,但每一次都能讓俞喬看愣,即便愣住的時間越來越短。
謝昀很美,笑起來的時候,更美,他低語呢喃,“很好,這樣的阿喬很好。”
這才是俞喬總能取得成功的真正原因,她的理智永遠會告訴她,最正确的選擇是什麽。
“你不覺得我……”俞喬似被謝昀的笑容蠱惑住,又似被謝昀話語裏的信任蠱惑中,眸光微微下沉,謝昀手心裏的手也有些僵硬了。
“當然不,”謝昀肯定地道,這是俞喬第一次将她心中的猶豫展示在他面前,“你救了我,是事實,你該得,我願意。”
親近之人,如何不能用呢。
受縛于情感,大事難成。但這就說明俞喬無情了嗎。他以為不是。她只是比其他人都要坦誠地面對自己的內心,面對她要完成的大事。
俞喬并非沒有分寸,甚至她心中的天平,比任何人都要精準,她“用”也只會“用”她該得的那部分。但他想要的,是俞喬能不顧忌她心中的尺寸,更直白更過分些,他希望他之于俞喬,是絕對不同的。
當然,這個不同是需要過程的,是從俞喬願意“用”他開始。所以他高興,他笑了。
謝昀擡起左手,指尖輕輕落在了俞喬的額角,再是眼角,一路流連而下,終是收回手,再緊緊攥住。但他控制住自己的手,卻沒控制住自己的眼睛,它們依舊留戀在俞喬身上。
又是許久凝滞,俞喬抽回了自己的手,簾子掀開一角,道路越來越寬,離楚京越來越近,離分別也越來越近。
俞喬回頭,謝昀就又拉過她的手去,不過這回不是握在手心,而是被塞了兩個木雕。
“這是生辰禮的回禮,”謝昀并非是優柔寡斷之人,但這份禮,卻拖到了這個時候,才送出去,“我本來想要回一半兒,但既然我們很快會再見,那就不用了。”
要回一半……他是想把俞喬的那個木雕帶走,但獨獨送了他自己的木雕,似乎意思太明顯了些。
謝昀不舍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俞喬無語又好笑,但到底沒拒絕這個回禮。
她的木雕是一少年模樣,手持木棍,身披鬥篷,謝昀的木雕卻也是少年模樣,手持馬鞭,不笑也能傾城。
“公子,城門到了。”
車夫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俞喬再掀開簾子,就是一面巨大的城牆,拔地而起,雄偉壯觀。
楚國的強大,從這城牆的建築上就可見一斑了。
“哇……”一同湊到窗邊的阿貍和秦述不覺就發出了驚嘆聲。
“那裏有一個茶寮,公子幾個可以喝口茶,小人去幫忙排隊,”趕車的一個五十來歲的大爺,這往來送客的行當是十分熟練的了。
“可,”俞喬拉開車廂的門,将一些碎銀子和早在荊州城就準備好的路引戶籍交予秦述,讓秦述和他一同前往。
他和謝昀,還有阿貍則在茶寮上,喝茶坐等,視線之內,可以看到一行排隊的長龍。
到底是皇城重地,進出對于進出城的小老百姓而言,自是嚴格而繁瑣。
“這裏和阿貍以前住的地方很不一樣,”阿貍咬着點心,眯着眼睛在人群中一溜而過,最後還是落到了巨大的城牆上。
“這楚京是前朝大齊高祖遷都前的舊址上重新建設起來的,這大齊風韻只怕不比魏都少,”後齊二十多年前徹底覆滅之後,無論北魏還是南楚,都不再避諱,甚至近來,文人學者中,還有人開始以追尋大齊風韻為風尚。
“阿喬似乎不認同這種追尋?”
謝昀不知不覺間已經很擅長去捕捉俞喬一閃而過的情緒變化。
“那是蠢,”眉梢微微挑起,不是輕蔑更甚輕蔑,“後齊被滅,不過二十來年,一旦有任何複起,任何事端牽連,這些人再想避嫌,誰能信他。”
“何況,比對大齊舊制的傳承,楚國怎麽能和占據前朝腹地,沿襲舊制的北魏相比,”
“那阿喬以為該如何?”謝昀又接着問。
“但就追尋正統風韻來說,難道瀝亞大陸就只有過大齊,我以為大齊前的大周,大虞,絲毫不遜,”俞喬有些奇怪謝昀在這個問題上的執着,不過她還是将自己的想法說出。
“再有,煌煌大齊徹底覆滅,他的舊制就已經不再适合這片土地,精華是有,糟粕更多,否則……不過重蹈覆轍而已。”
“啪啪,”兩聲,俞喬背對着鄰桌,一個農夫打扮的老者,撫掌而起,看着俞喬的目光,激賞無比,“小公子年少,卻比很多人都看得清楚,難得難得。”
俞喬和謝昀一同看他,他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态,他摸了摸胡須,半點無聽人壁角的尴尬,“公子繼續說,老夫洗耳恭聽。”
話到這裏,也無藏着掩着的必要,俞喬就繼續往下說。
“以前人成敗論,一切長久之制,當有‘穩’和‘變’,無穩難安,無變難通,但任何事情都是過猶不及……”楚國底蘊根基太弱,而魏國卻被過往束縛住了。
俞喬回過頭來,輕抿口茶,無論那老者如何瞪眼,都沒再多說了。
“阿喬說得好,”謝昀戴着鬥笠,但俞喬卻更感覺到他在對她笑。
“讓讓,讓讓……”喊聲漸進,就有一隊玉冠錦服的少年公子縱馬而來。
“在這裏歇腳,等等李玉他們,一會兒到浮生齋,我請客!”
聲音略有些耳熟,俞喬和謝昀偏過頭去,池胥人四下觀看,正好對上俞喬的目光,他一愣,再一抖,直接從馬上栽了下來,啃了一嘴泥。
“呸呸呸,”池胥人頓覺四肢虛浮,好似那添料臭果的威力還遺留至今。
“胥人,你怎麽了?”
他的一衆夥伴都被吓了一跳,紛紛下馬,将還腿軟的池胥人拉了起來。
俞喬和謝昀回頭,看向彼此。
“你照顧好自己,”俞喬對謝昀道,分別比預想的,還要早一些。
謝昀沒應,身體向前,輕擁住俞喬,一擁即放。
俞喬起身牽着阿貍,走入人群,謝昀伸手,摘掉了頭上的黑紗鬥笠。
青灰城牆,泱泱人流,一絕色黑衣美人靜坐于褐色木椅上,他眸中隐現留戀和溫柔,簡陋的茶寮,被添了神之筆,如畫如仙。
接連看來的人都像中了定身術般,呆呆頓住,忘了行動,忘了說話。
從早喧嚣到晚的城門前,一點一點靜默,最後鴉雀無聲。
池胥人還未站穩,轉頭看去,再次栽倒,這回他的夥伴們也顧不上去拉他了。
“漂亮哥哥還沒來,”阿貍搖了搖俞喬的手,回過頭去,看向了謝昀。
但俞喬沒随他回頭,“漂亮哥哥先回他自己的家,過些時候,我們才能去看他。”
“哦,嗯,”阿貍再次回頭,可是俞喬已經上了馬車,對他伸過手來,他就也上去了。
秦述和車夫正好辦好手續,馬車駛入城中,謝昀眼中的溫和也随他們的消失,散個幹淨。
“誰……誰家的美……”人……
“美個什麽,是謝昀,八皇子!”
“我們眼睛沒花?”
“不是死了嗎?”
“你,你……”池胥人顧不上拍身上的灰塵,走到謝昀的面前,眼睛卻四下瞧着,他在找俞喬,他不會認錯,變成了翩翩公子,那也是他認主了的俞喬啊。
只是沒想到,她會這麽好看……
“公子呢?”
“他走了,”謝昀淡淡道,手上的鬥笠戴了回去,“送我回宮。”
“啊,好……”池胥人接連受驚,但到底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些,只是接受俞喬的“阿爹”是謝昀,他還需要點時間。
池胥人轉頭,神色恢複正經,“我送八皇子回去,你們告訴李玉他們一聲,另外,浮生齋的一頓先記着,以後我再還上。”
“去拉一輛馬車過來,”池胥人揚了揚手,讓他的護衛去弄馬車。
他并不知道謝昀到底都遭遇了什麽,但他作為俞喬的“阿爹”,他與他有過幾日相處,他是知道謝昀的腿有問題的,否則也不至于俞喬要那樣背來背去。
池胥人的反應很快,幾乎在人群就要徹底炸開沸騰時,他就帶着謝昀直奔皇宮而去。
趙國的戰事依舊焦灼,未能落定,但在楚魏聯合壓過晉吳一頭時,楚皇選擇了退守,大軍依舊在綿州一帶沒有退回,卻不再參與進趙國的戰場裏。
楚皇能退,是因為他們楚軍根本就沒來得及和趙國打上一場,司馬流豫卻不行,魏*參與得太早了,選擇的立場也是趙國友軍,這一退幾乎就将趙國拱手送與了吳國和晉國。
當然,無論是他,還是吳國晉國的幾個決策者,都低估了趙軍的頑強程度,看着好欺負,其實是塊極難啃的硬骨頭。
楚國重新回到壁上觀,這才是上佳之策。
池胥人回到楚軍本部,沒多久就請命回京來了,一來是他無用武之地,再就是他對那幾日的經歷,心有餘悸,便是有再大的軍功,他也不想要了。
他有預感,他一定會再見到俞喬,甚至一度讓人在城門口,碼頭尋找俞喬或者謝昀的蹤影。連續數月,似是而非的消息傳回不少,他去看了,卻都不是,連續幾次無用功,他就也放下了。
但絕沒料到,今日和友人游玩歸來,會在這不經意的一瞥中,瞧見了俞喬,瞧見了恢複原貌的謝昀。
篙草原上受挫,池胥人的成長十分明顯,他心中有萬般疑惑,卻還是死死忍着,一句都沒問。他還記得俞喬告訴他的,需要他才會來找他,眼下……她似乎只是将謝昀交給了他,還不到找上他的時候。
而他的任務,也只是将謝昀完好地送入宮中。一切就又都與他無關了。
“你再晚兩日,陛下就到宜陽春祭去了,”池胥人開口給謝昀說些他可能需要知道的朝事,以及他聽聞的宮廷消息,雖然謝昀二十二了,沒大婚卻還得住宮裏,
“靜嫔……就是以前的靜妃,她在年前才被解了足禁,正牟足了勁兒争寵,這幾日聽聞,似乎有複寵的跡象……”
謝昀重新将鬥笠解下,絕美的臉上,那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有一種冰冷溢出。
“她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我想也是,”池胥人挑眉,抿唇,沒再提及這個,轉而說起了其他,都是一些八卦,謝昀側耳聽着,卻未多應聲。
“來者何人?”馬車還未靠近宮門,一隊禁軍就将他們層層包圍住了。
謝昀未應,池胥人起身親自将車廂門推拉開,“這是八皇子,還不速速禀告去。”
禁衛軍首領很快就來到了馬車邊,謝昀那張臉,就是他的招牌,比他的“病”還要讓人印象深刻,再沒有比這個還有說服力了。
“陳銘,不過十年,你就老了許多,怎麽,認不得本皇子了嗎?”
謝昀說十年,是因為他“病”了十年,一切感知皆無,但對于陳銘來說,最多只有大半年沒見他。
那如珠玉落地的聲音,也勾起了陳銘心中那久遠的回憶,他第一次見謝昀時,謝昀只有十歲,而他也只是一個小侍衛,他奉命去抓暴打了謝晖一頓的謝昀,“看什麽,不認得是本宮嗎?”
當時,他所驚住的,并非十歲謝昀粉雕玉琢,雌雄難辨的美麗,而是他暴打謝晖的那份兇戾和傲然。
“微臣參見八皇子,”
陳銘彎腰行禮,闊步上前想要扶謝昀下來,卻發現,他是坐在木椅上的。
“擡本宮下來吧,”謝昀将陳銘的驚愕收歸眼底,他知道從現在開始,乃至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将多次面對這樣的目光。
唉,與俞喬分開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他就開始想她了,想她看他時淡淡的神情,不會驚愕,不會悲憫。
和這待了十多年的皇宮相比,俞喬身邊……更有他心中一直想要的真正“家”的感覺。
陳銘親自推着謝昀往裏走去,池胥人功成身退,讓護衛禦馬回轉。
“皇宮裏可要熱鬧了啊。”
池胥人所言非虛,謝昀“死”而複生回來的消息,傳得極快,幾乎他前腳抵于楚皇的龍章宮,後腳,宮內宮外的皇子公主,世家大族就都知道這個消息了。
當然,真正在意他“歸”來的,除了他那些“敵人”外,其餘都只是八卦,或者幸災樂禍。
但不管出于何種心理,很多人無不百爪撓心地想來觀摩一下謝昀如今的“落魄”模樣。
然想也只能想想,謝昀在楚皇的龍章宮裏,嫌命長,或者嫌皮癢的倒可以去試試。
白發宮人應森接手陳銘,繼續推着謝昀往龍章宮的章元殿走。
“陛下聽了消息,就從禦書房裏回來,已經在裏面等着您了,”應森低聲說着,心中疑惑不少,卻半點沒展露出來。
“哦,如此倒是難為老頭子了。”
謝昀不鹹不淡地回着,半點不在意楚皇的态度不說,又用這個“老頭子”将應森愣在那邊。
“嘿嘿嘿,”應森虛笑着,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應,但也确定謝昀的“病”是真好了。滿京城滿皇宮,除了謝昀,哦,還有楚皇他老娘,不,是邱太後,再沒人敢這麽說楚皇了。
門推開,應森推着謝昀進去,楚皇就站在章元殿禦座下的階梯上,明明內殿站着許多宮人,可除卻眼睛去看,一點也感覺不到人氣,滿滿全是楚皇身為皇者的威嚴。
“兒臣腿腳不便,不能跪拜,還請……父皇見諒,”在人前,謝昀自認為還是給楚皇面子的,到口的老頭子,就被他換成父皇了。雖然這聲父皇,也沒蘊含多少情誼在裏面。
楚皇微微凝眉,看謝昀坐在木椅上,沒有十年前的橫眉冷對,也沒有“癡傻”十年的呆滞木愣,他還是他,又似乎不只是他。
楚皇心中突然多了一種道不明的意味兒,似乎是他眼皮子底下的一個小娃兒突然成長了。
“去請太醫過來,”
“是,”應森放開木椅,緩緩退後,去安排人請太醫。
“你的腿……”
“廢了。”
謝昀擡臉看他父皇,雖然年近五十,但楚皇保養得很好,絲毫不顯老态,皇威正盛,或許,在他心中,在很多人心中,他還很年輕。
“十年不見,父皇老了許多……”
謝昀最擅長的其實該是揭人傷疤,楚皇自覺未老,但謝昀卻告訴他,他老了,還是老了許多。
不過這話,他也才對陳銘說過,估計……還有很多人也将要得到這句“批語”。
俞喬的醫術其實并不差,除了經驗略有不足,但論斷之精準,絲毫不差這些老太醫。
“雙足腳筋是被一刀砍斷的,下手利落準确,是個中高手,”
謝昀依舊坐在俞喬給他的木椅上,托腮沉默,任由這些太醫翻看他的傷口。
“不過,救治及時,照顧也得當,”被楚皇凝眉盯着的太醫,額頭有冷汗溢出,“已無性命之憂……”
“能好起來嗎?”楚皇看他說了半天,僅僅是無性命之憂,謝昀能安然回到楚京,回到宮裏,就說明了這點了,還需他特意告訴他?
幾個太醫連連搖頭,再伏跪在地,“臣等無能。”
“李桂言以後你就負責照顧八皇子,再傳令下去,五國內招攬能人異士。”
被欽點的李桂言差點趴到地上去,但他還未認命應些什麽,謝昀潋滟清冷的目光就掃了過來,“他就不必了,醜。”
“咳……”李桂言連忙屏住氣,将岔氣的一半死死噎回去。
楚皇頓了頓,不知想起了什麽,緩緩道,“随你。”
“我想搬出宮去住,”謝昀微揚下颌,提出他歸來的第一個要求。
楚皇退後幾步,坐回他的禦座龍椅,卻依舊是俯視謝昀,但到底比之前好上許多,彼此抖能瞧見彼此的神色了。
“你的紫雲宮還在。”
“哦,那就是不肯了……”謝昀低語着,輕笑一下,身體又靠回椅背。
其實,整個楚京唯一能給他歸屬感的,也就只有紫雲宮了,那裏雖然也在宮內皇子所的地域內,卻是張皇後在世時,親自給他布置的,再加上後來他自己折騰,勝出一般宮宇十倍不止。
那謝時在荊州折騰宮殿,許就想弄出紫雲宮那樣的地方來。
而宮裏,可不只是齊凰兒想住,多的是人有這想法,卻只是齊凰兒是唯一那個想,還提出這要求的人。
楚皇揚了揚手,應森又走下去,卻是讓人去收拾紫雲宮了。
“你是如何回來的……”
短短時間內,楚皇已經得到了一些消息,但他還想聽謝昀自己說一說。
“自然是被人救了,不遠萬裏,送回來的,否則,您覺得我還走……回來嗎?”
十年再見,楚皇冷淡,謝昀也同樣冷淡。
“父皇覺得我該怎麽報答好呢,”謝昀想起俞喬神色倒是真實了許多,“救命之恩,怎麽也該以身相許吧……”
楚皇再次被噎住,冷冷的神色轉為怒瞪,“胡鬧。”
“胡鬧啊……人家還不想要你兒子呢,”謝昀就沒怵過楚皇的怒瞪,他口氣帶着濃濃的可惜,若是能确定俞喬會肯“要”他,他是當真不想回來當什麽皇子了。
“我的恩,我自己報,我的仇,也是,都不勞您了。”
謝昀再次開口堵住了楚皇要說的話,“她不想要,否則就不會把我放在城門口了。”
楚皇得到的消息裏,自是出有俞喬的存在的,但是他想不通,這樣一份天大的功勞,就這麽拱手放走了?若不是真的情操高尚,就是所圖甚大。
“父皇……她救的是我的命,”謝昀眼睛一掃,就知道楚皇在想什麽,“而且……她想要什麽,自己會争取,不用您賞,她也會有的。”
原本并不怎麽在意的楚皇,終于對謝昀的“恩人”,有了好奇,“她叫什麽?”
謝昀沒應,卻将懷裏的短笛拿出把玩,但意思也挺明顯,他不想說。
大致再半個時辰後,應森親自送謝昀回紫雲宮,猶在懷疑的衆位皇子公主,後宮貴人,才算真的确定,那謝昀,他真的回來了。
“晔兒,莫要去招惹他,”鳳霄宮內,皇後徐氏冷言對十皇子謝晔道。
“兒臣曉得,”謝晔應着,神色自是恭謹無比的。
他比謝昀小了三歲,今年正好二十,比不得謝昀絕色傾城,比不得謝晖威武高大,卻也算儀表堂堂,上佳公子一枚。
他十七歲大婚,宮外有了住所,但他這最名正言順的嫡皇子,宮裏還是保留着住所,偶爾住幾日,也無人敢說什麽。
徐皇後就怕他遇着謝昀,起了什麽不必要的沖突。
以前他們對謝昀還有所顧忌,現在……他的腿廢了,算是真的和皇位無緣了。
即便以前存有過節,但為了将來長久計,還是拉攏最好,再不行,也無需得罪了去。
謝晔出了鳳霄宮,臉上的恭謹散去,轉為興味兒,“我不招惹,可沒說不能讓別人去招惹啊……”從本心上來說,他也不覺得這是招惹,最恰當該是……報仇。
那十年,謝昀除了吃,就是睡。說什麽,也無反應,還有楚皇的近衛随身伺候,他罵不得,打不得。十年也沒找到報仇雪恨的機會,如今可算他回來,可算他“落魄”了。
他不睬謝昀幾腳,怎麽報答他當年那頓“暴揍”之情。
當時他身上臉上的傷,可是兩個月才消幹淨的。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他的夢,除了被謝昀揍,就是他拉着謝昀到無人的地方,揍回一頓,但再接着,就是他從床上跌到地上,痛醒過來。
鳳霄宮不算太遠的晴漓宮,被貶為嫔的張靜,她的神情同樣複雜。
“他怎麽會回來……早不回,晚不回,偏偏是這個時候回來,”她放下身段和新進宮的幾個妙齡少女争寵,連日獻殷勤,好不容易才将楚皇的心,拉回來了一些,謝昀就挑在這個時候回來了,還是斷腿回來的。
“八哥回來,是好事,您怎麽是這副神情,”
一個十二三歲的妙齡女子,不解地看着張靜的神色。
張靜沒能生下皇子,能多謝昀這個哥哥,他們在宮裏的日子也能好過些吧。
“你不懂,”張靜看着天真爛漫的女兒,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以前分走了你父皇對我們的關注,去了北境,來還害得我被禁足,如今回來,又害我複寵不了,怎會是好事?”
他簡直是她的克星,“眼下他腿廢了,你父皇定然要遷怒到你我身上。”
“那……可真不是什麽好事了,這可怎麽好……”張靜的女兒謝鴛聞言,也着急起來了。宮裏最是勢力,她們若是失寵,絕對沒什麽好日子過。
張靜被禁足的日子,她雖然沒受多少虧待,但偶爾宮宴聚會時,被冷嘲熱諷是少不了的,張靜有複寵動向了,那些冷嘲熱諷就變成阿谀奉承,的确勢力。
可不是誰都有本事像謝昀那樣折騰,還日子越過越好的。
“看着吧,想收拾他的,多的是,還輪不到我們出手,”張靜氣悶未減,眉心的冷意卻更加凜然了。
“舅舅那兒……”
“他不過是一個無緣奪位的廢皇子而已……”張家若是真看重謝昀,就不會有謝昀被送到北境的事情,即便那是她提議的。
**
楚京南城街的文軒書肆的後院,俞喬秦述和阿貍,他們三人就在此落腳。
秦述和阿貍尚不知俞喬在楚京有多少産業,但這個書肆就是其中之一了。
“公子,這是您要的,”書肆的掌櫃是一五十來歲的老伯,姓王,他将放消息的一竹筒交予了俞喬。
俞喬眉梢微翹,接過,轉到書桌旁坐下,再打開一一觀看。
看着看着,她臉上的神情就從冷然,轉為了無奈。
“哎,怎麽真有這麽多……仇敵呢?”
俞喬這麽說着,卻是勾起了嘴角笑了。
那一張張紙疊放一邊,俞喬修長的指頭輕輕點着書案,她将謝昀送回皇宮,自不可能這麽不管他了,但也沒料到,謝昀所說的“很多”,是真的很多。
那不過是他從懂事到十二歲而已,但仇恨就拉了別人幾十年也拉不了的那些。
同時也可以确定的一點是,謝昀在十二歲前,那活得當真是多姿多彩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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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