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朋友

心頭忽然平靜下來,顧若離看着霍繁簍微微一笑。

在危難時刻拉着她墊背,這才應該是他,而非用自己辛苦積累換她一夜安寝,而非護她安慰她的霍繁簍。

他說的對,她不該對別人心血來潮給予的溫暖想的太多。

以為對方将她當朋友,或許于對方而言,不過是一次施舍!

顧若離釋然,眉梢一挑看着霍繁簍,沒了溫度。

“你要信我。”他嘲諷道,“我從不說假話!”

顧若離點點頭,回道:“信!”

出慶陽城那天,她也聽守城的衙役提過骁勇将軍來慶陽是求醫的。

霍繁簍的話應該不是随口胡謅。

若老者那晚曾出現在顧府門口,那是不是代表着,顧府的滅門之火和骁勇将軍有關?

顧若離的視線落在老者身上!

她現在沒有任何線索,若真的有關,那對她來說就是極大的進展。

她立刻做了決定。

霍繁簍的前一句聲音很低,周铮沒有聽清,可後兩句他卻聽的清清楚楚,不由哈哈笑了起來,指着顧若離就道:“讓她救你?”他好像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笑話,轉頭和衆人道,“小子讓她救。這兩個小兒太有趣了。”

帳前的衆人并着老者的目光齊刷刷的落在顧若離身上,一個個臉上都露出好笑的神色來,顯然并沒有當真。

霍繁簍聳聳肩,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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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衆人大笑聲中顧若離淡然的往前一步,大聲道:“我救的了!”

她聲音清脆,不高不低,卻在一群習武之人耳中宛若炸雷,令他們一愣,繼而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有人撫掌道:“老天是看我們過的太憋屈了,特意派這兩個孩子來給我們逗趣的吧。”莫說一個顧若離,就是來一百個,他們也不會怕。

老者好像發現了更有趣的事,湊着熱鬧道:“小丫頭,有什麽本事盡管使,狠狠的打他們的臉!”

“先生太小心眼了。”周铮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剛才我們只是笑了一下,您竟胳膊肘外拐,讓一個小丫頭打我們的臉。”

老者哼了一聲,搖着扇子道:“老夫胳膊肘從來不外拐,不像有的人掄着圈的轉。”

周铮嘿嘿笑着。

“我不是救他!”顧若離盯着老者,耳邊回響着霍繁簍的話,“我是救他!”她擡手,指着軍帳!

笑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面露戒備的盯着顧若離。

霍繁簍拍掉周铮的手,露出一副事不關己旁觀者看戲的樣子來。

“小丫頭。”老者走過來雖依舊親切和藹的樣子,可聲音裏明顯透着冷意,“你什麽意思?!”

顧若離看着老者,一字一句道:“傷者男性,左腿局部潰爛,傷情持續兩年以上,疼,腫,潰爛……”她聞了聞空氣中的氣味,“若沒有猜錯,此刻已有膿液流出,痛不欲生。”

“咦……”老者發出一聲長長的驚訝,知道有人受傷,斷定是左腿并不稀奇,因為空氣裏的腥臭味他也聞得到,而他方才要買的正是左腿,可單憑這些就斷定傷已有兩年有餘,就很不簡單了,他打量着容貌醜陋的顧若離,“丫頭是大夫?!”

可軍帳裏的三個大夫,瞧過病後也沒有敢這樣下定論,這小丫頭不過隔空聞到了氣味。

“是!”顧若離看着他,“讓我看看,我或許不用他截肢就能治好他的腿!”既要霍繁簍的腿,那就表示他們請的大夫定論是截肢了……她好奇的是,這腿截了還有人在如此簡陋的醫療環境下裝上別人的腿?

莫說現在,就是現代也沒有人敢誇這個海口吧。

“咦……”老者又咦了一聲,“你真的能治好?”

顧若離面無表情的點點頭,不慌不忙的道:“不試試,如何知道!”

“你等等。”老者正要說話,忽看到第三頂軍帳前有人悠閑的一晃而過,那人穿着墨綠的直裰,身量很高,腰背筆挺身姿如松,若寒星般的眼眸只朝這邊看了一眼,沉斂森涼不着半絲溫度。

“等等!”老者看到那人立刻笑了起來,颠颠的迎過去,立在帳外,“将軍,您回來了。”

“什麽事?”那人并未回答,沉沉的聲音傳了出來:“是為胡立的傷?”

“是!”老者回道,“陳陶說要截肢易肢……”話落嘿嘿笑了起來,他還沒見識過接腿能活的,很想見識一番,“有個小丫頭卻說她不用就截肢也能治好。”這比截肢易肢還有趣。

那人嗯了一聲,并不大關心的樣子:“依先生的意思辦吧。別耽誤正事即可!”

“是。”老者樂呵呵的應是,搖着扇子離開。

周铮并着其他人都沒有開口,一個個皆神色驚訝的看着顧若離,小姑娘神色淡然一派成竹在胸的樣子令他們更加的驚奇,人群裏發出低低的愕嘆聲。

老者搖着扇子回到顧若離面前,凝着眉跟吓唬小孩子似的:“小丫頭,你要是說大話,治不好我兄弟,不但這小子的腿我們要,連銀子也不會給你們,你可想好了。”

“随便。”顧若離撇了眼霍繁簍,回答的毫不猶豫。

霍繁簍問候了一邊老者的十八輩祖宗,和顧若離商量?砍的又不是她的腿,她才不會猶豫!

“好,你随我來。”老者轉身往軍帳裏走,衆人讓開一條道,顧若緊随老者走過去,身後被周铮攔住的霍繁簍笑嘻嘻的道,“她治病的藥箱沒帶,我給她去取來。”

“老實待着。”周铮推了他一下,一臉煞氣,“發現你玩花樣,立刻就砍了你。”

霍繁簍嗤了一聲,沒再說話。

顧若離沒有回頭随着老者進了軍帳。

帳子裏腥臭味更濃,在七月微涼的下午,裏面還擺着兩大盆冰塊,陰冷的讓顧若離打了個寒顫,她微皺着眉目光一掃就落在正中搭着的簡易床上,床上躺着一個昏睡的年輕人,穿着灰白的中衣容貌清秀,一條腿架在外面,能見的地方又紅又腫,昏黃的膿液順着潰爛的地方往外滲,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床前守着三個人,其中兩人顧若離見過,一個是方才被喚陳陶的大夫,另外一個則是早上被三個大漢拖走的方大夫,見老者進來方大夫并着另一個人站起來行禮。

“帳內污穢,先生來做什麽。”陳陶正擦着刀,頭也回頭的道:“難道是要親自治傷?!”

老者搖着扇子不理會陳陶,笑呵呵指着床上的年輕人,對顧若離道:“你說的沒錯,兩年前他的腿開始癢,其後被他自己撓破了,一開始到沒多在意,可沒有想到演變成這樣,這幾日疼起來更是神志不清,生不如死。”

“因為傷口感染,瘡口蔓延。”顧若離看見邊角有盆,便自己上前洗手,走過來查看傷情,動作非常娴熟。

幾個人靜靜看着,等顧若離洗手去查看傷口才反應過來,方大夫驚訝的道:“先生,這……她也是大夫?”不但年紀小,居然還是個姑娘。

老者點點頭。

方大夫并着另外一個大夫看着顧若離,表情驚愕不已。

“舌紅,苔厚黃,脈細數。”顧若離探了脈,又将腿傷仔細看了一邊,“傷口感染,潰爛,膿液渾黃,腥臭!”一頓又道,“有新傷,割過腐肉?!”

三個大夫都沒有說話,顧若離也沒有指望誰回答,她擡頭朝老者看來,問道:“大小便如何?”

“咳!”老者忍不住咳嗽了一聲,有些不自然的指着陳陶,“他是大夫,一直都是他負責,你問他。”

“新請的大夫?”陳陶已經看明白了,臉色陰郁的盯着顧若離,譏笑着道,“先生可問過将軍,請的大夫可一個不如一個了!”

老者嘿了一聲,拿扇子去敲陳陶的腦袋:“廢話什麽,說!”

陳陶哼了一聲,撇過頭繼續擦刀:“三日沒有大便,小便短赤。”一個女子竟然問男人大小便的事,不知羞恥。

老者點點頭去看顧若離。

顧若離也是第一次看見潰爛如此嚴重的腿,病者能熬到今天實在不易,她抿着唇下了結論:“是臁瘡。”又回頭看着陳陶,“你用過什麽藥?”她要先弄清楚病情和用藥,再判斷開方子。

陳陶顯然沒有料到這個十來歲出頭的小姑娘會問他用藥,且還不茍言笑一副認真對待的樣子,他将手裏的刀拍在桌上發出铿的一聲,道:“不是大夫麽,自己推斷!”

算個什麽東西。

他随軍行醫內科不敢說,可治療外傷他自認這世間難有人越過他。

要不然,他也不敢嘗試嫁接別人腿。

竟然在他面前班門弄斧。

顧若離皺眉不再看陳陶,視線落在方大夫身上。

方大夫早就想走了,見又來個大夫,說不定他就能被放走,至于這大夫水平如何,就不關他的事了:“先前內用白頭翁湯,外用黃連粉,還曾割過一次腐肉,但無濟于事,病者剛剛疼暈過去了。”

顧若離點點頭,又看了看傷勢挑了膿液放在鼻尖聞了聞,手指一搓走到盆裏重新洗手:“白頭翁湯有清熱解毒的功效,用的也不算錯,但是這是腿傷而非腸癰,效果不顯在意料之中。至于黃連粉,治膿包有奇效,可這樣的傷口感染潰爛卻無濟于事。”

方大夫本來只是敷衍,意在早點走,可一聽顧若離的結論,頓時一愣,脫口就道:“依姑娘所言,這瘡還治得?!”

姑娘年紀不大,但是說的都是內行話,還真是大夫!

“怎麽治。”不等顧若離回答,陳陶站起來觑着幾個人,“潰爛處可見胫骨,若不截肢不出半月傷口就會蔓延至大腿,繼而右腿,當下截肢就是最有效的辦法!”

“沒有錯。”顧若離點點頭,“大面積蔓延化膿潰爛,深見腿骨,容易癌變。早幹預治療最為妥當,若拖延良久病情惡化,截肢不可避免。”

衆人一怔,沒料到顧若離居然贊同陳陶的話。

果然是裝腔作勢,陳陶滿臉譏笑。

“小丫頭,你這是……”老者也很驚訝,說來說去也是截肢?

顧若離卻是擺手打斷老者的話:“他的傷勢還不到截肢的地步,我能治好,但需要時間。”又轉頭看着陳陶,請教道,“前輩,移植肢體您真能辦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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