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仗勢

這不太對, 許元姝下意識皺了皺眉頭,看着帶這些太監來的那宮女。

只是宮裏一個個都是人精, 尤其是這種伺候了十幾年的老手, 她臉上的表情, 都是想叫你看出來的。

許元姝什麽端倪都看不出來。

進宮之前, 祖母也跟她講過, 很是坦然的講了宮裏宮女跟太監的關系。

宮女認人好熱心腸的老太監當幹爹,又或者不想認幹爹的也能認個哥哥什麽的, 平日裏宮女幫着太監縫補衣物, 又或者留兩口熱飯等等。

太監則幫着宮女采買,尤其是宮外有個什麽小玩意,往家裏傳個話,送點東西, 這就都是太監的事兒了。

再親密一點, 就是菜戶或者叫對食了。

當然剛進宮的小太監也會認個宮女當姐姐,求的也就只是那麽一點點溫暖。

祖母說這件事情的時候一點惡感都沒有,很明顯她當年在宮裏也是有幹爹有弟弟的。

但是,這一切都是在分了主子之後才開始的。

幹爹一般都是娘娘宮裏管事兒的太監, 不然在東六宮伺候的宮女認個西六宮的太監也不頂事兒。

況且, 許元姝看着那宮女身後那五六個太監,衣領子是髒的, 身上雖有香氣遮蓋, 不過卻不是什麽好香料, 跟太監身上那股特有的腥臊氣混在一起, 叫人心生不快。

這幾個太監不是在主子面前伺候的,否則不會這樣不講究,若是按照正常步驟,他們是別想跟宮女親近的,那他們這個時候來……

許元姝跟其中一人的眼神對上了,兔頭麞腦、卑鄙龌龊,明擺了是來占便宜的。

再一聯想到李尚宮這兩天都是行色匆匆,早上露面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走了,都當她們是軟柿子來欺負了!

那宮女還在說,“也不是非要叫你們認的,都是多個門路,以後在宮裏更方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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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除了時間不對,剩下的一切都跟祖母說的無二。

吳婉一拉她袖子,道:“你們兩個幫着遮着點,我去前頭看看平日裏跟在李尚宮身邊那個宮女在不在。”

許元姝腳尖一墊,衛柳月身子一轉,就将前頭那幾人的視線遮了個七七八八,吳婉再把頭一低,貓着腰就從後頭走了。

這時候站在前頭的幾個小宮女已經被太監圍住了,急得臉都紅了。

吳婉已經到了往前院去的角門,只是再往前走怕是被那些太監看見,許元姝冷笑一聲,迎着方才瞧她那人的視線走了上去。

今兒她也要扯着顧太監這張虎皮耍一耍威風了。

許元姝粉白一張臉,冷冷的表情,嘴角還帶着幾分嘲諷,看得那太監直接呆了,“你這個模樣,就是比起宮裏的娘娘也是不遑多讓。”

帶他們進來那宮女扯了扯他袖子,眼神裏閃過一絲告誡,想叫他們收斂些。

只是宮裏太監九千多數,宮女不過三千餘人,就是去掉有名有姓的那些太監們,也有至少五千人這輩子就這麽孤苦伶仃的過去了。

太監又是“一輩人”,就算結不成菜戶,平日裏跟宮女說說話也是好的,至少有個慰藉。

再說李尚宮沒幾天就要走了,他們又花了大把銀子尋了這麽個機會,哪兒能就這麽收斂?

這麽一想,那太監就顧不得許多了,見許元姝不搭理他只是冷笑,便又道:“你也別叫我幹爹了,我跟誰都生不出來你這麽大的閨女,不如你叫我菜戶,我叫你主兒,咱們兩個對食可好?”

許元姝看見吳婉已經貓出去了,臉上笑容一收,“你要跟我對食?”

那太監連連點頭,許元姝又問:“你真要跟我對食?”

連着這麽兩次,那太監臉色已經冷了下來,聽出來許元姝是在耍他了,“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不成?別給臉不要臉!”

許元姝微微一笑,這次一點都不冷,“父母之命媒妁之名,我父母雖然不在宮裏,不過我舅舅在,你去問顧太監,他應了我就應。”

那太監一愣,“顧太監?顧太監是哪個?”

只是看着許元姝的笑容,這太監不由得又有點懷疑自己,“顧太監?”他細細思索起來,再開口已經客氣了許多,“不知姑娘的舅舅是哪一個?”

許元姝嘴角一翹,“你從上往下想,先想起哪個就是哪個。”

這太監眉頭一皺,“顧——”他臉上忽現驚恐之色,聲音飄了起來,“顧忠國?司禮監的随堂太監顧忠國?”

許元姝點頭,“正是。”

“不可能吧。”這太監一臉狐疑看着許元姝,周圍一圈太監聽見動靜也都圍了上來,那幾個小宮女一臉感激的看着許元姝,行了個半禮就都跑了。

“你一問便知。”許元姝見該去前院的去前院了,該跑開的也都跑開了,便不欲與這些人糾纏,後退一步就想走。

“慢着。”那太監伸手就想來拉許元姝。

“大膽!”一聲怒吼,李尚宮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太監的手定在了半空中。

許元姝又是往後一步,身形一轉,就脫了出來,她沖李尚宮行禮,道:“尚宮大人。”

吳婉就在她身後跟着,沖許元姝笑了笑。

六司局的地方跟她們這片宮殿,最近的地方也就是一條夾道,看來吳婉是一不做二不休,幹脆跑了出去去找李尚宮了。

李尚宮一出現,不管是帶着這些太監進來的宮女,還是花了銀子想先占個便宜的太監,臉色就都不那麽自然了。

為首的那個太監,沖李尚宮很是敷衍的抱了抱拳頭,道:“咱家幾個就不打擾尚宮大人訓話,這就先告辭了。”

說完一溜煙就走了。

領了他們進來那宮女臉上表情都在抽動,嘴皮子哆嗦半天,只說出來兩個字“奴婢……”,不僅如此,她腿看起來也有點軟,已經半彎了下去,眼看着就要跪倒了。

“你随我過來。”李尚宮道,說完轉身就走了。

那宮女深吸了兩口氣,也跟了上去。

許元姝上前把吳婉一拉,三人回到屋裏。

吳婉道:“李尚宮四月十二日啓程去新羅。”

啊?

許元姝一臉的震驚,“咱們是三月十一進宮的,那就是說……第二天就要讓李尚宮走?”

吳婉點點頭,道:“不僅如此,我方才出去的時候,前院那兩個看門的老宮人已經不見了,不然我也不敢出去。”

“李尚宮正在屋裏收拾東西,我還聽見——”吳婉隐晦的看了一眼許元姝,“李尚宮說要從咱們這屆宮女裏頭挑三個人走。”

衛柳月一向心直口快,聽見這話不由得說:“三個?七八歲的肯定不能跟着一起去,那地方苦寒,去了就是冬天,路上也不好走,要麽死在路上,要麽熬不過冬天,那能跟着去的豈不是——”

她抿了抿嘴,忽然覺得不太安全了。

許元姝的目光卻透過窗戶落在了前院,七八歲的都不好上路……那李尚宮呢?李尚宮都六十餘歲了,雖然平日裏脊背挺得筆直,又比誰都有精神,除了頭發幾乎全白了,一點都不像已經上了六十。

她……能平安到新羅嗎,去了新羅她還能回來嗎?

屋裏三人默默想着心事,一時間竟然無人說話。

到了下午申時二刻,許元姝吃過晚飯便在院裏慢走消食,才走了兩圈,就見一個宮女匆匆忙忙跑來找她,道:“顧太監找你。”

許元姝扯了顧太監的虎皮,就想過他遲早得聽說這事兒,只是沒想來的這樣快。

她也沒多說什麽,跟着宮女就走了出去。

顧太監就在門口站着,身後跟着一個看着不過十餘歲的小太監,看門的兩個老宮人正站在他面前,滿臉堆笑恭維着。

許元姝就見過一次顧太監,那會兒天氣還冷,他直身外頭搭着一件寬大的鶴氅,看着跟常人無異。

不過今天就不一樣了,他穿着內使圓領,頭戴官帽,胸背的補子上是僅次于蟒紋補子的鬥牛補,腰帶上墜着牙牌,臉上是客氣但是疏離的笑容,無一不說明他已經跻身宮內第二等的太監行列了。

許元姝上前行個禮,臉上故意露出遲疑之色來。

“怎麽,當着外人叫我舅舅,我來了反而叫不出來了?”顧太監臉上含笑,半真半假的訓斥道,竟是幫着許元姝坐實了這身份。

“舅舅。”許元姝叫了一聲,就見顧太監頭一偏,對看門的兩個老宮人道:“我帶她出去走走,略說兩句話,就在這一片,可還要什麽手續?”

“您說笑了。”老宮人一臉谄媚的笑意,“都是宮裏的,規矩您也知道,還要什麽手續?天黑之前回來就成。”

顧太監又對身後的小太監道:“你留在這兒,若有人問起,不可叫兩位宮女為難。”

許元姝又看見了顧太監完全不一樣的表現。

在外頭他看起來有點高傲,別說是許義靖了,就是對上顧氏,笑容裏都帶着淡淡的不屑,可是在宮裏就不一樣了。

客氣,八面玲珑,思慮周全,許元姝半低着頭,跟在他身後,聽見顧太監問,“咱們去哪一邊?”

這是要考她不成?

她們住的這一處宮殿在皇宮的東北角,往北往東除了空無人煙的廢殿,就是宮牆了。

往西則是六尚局,這個時間,那裏必定來來往往的。

“不如往南?”許元姝問道,“舅舅說可好?”

說起來在宮外他還推辭來着,怎麽進了宮就毫無顧忌把這個舅舅的名聲坐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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