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訓斥

那婦人擡眼掃了掃許元姝, 目光落在她護領上的紐扣,道:“這位看着眼生, 是才到娘娘宮裏的吧?”

吳貴妃嗯了一聲, 看見許元姝脖子上的紐扣都換了一個, 更加的和顏悅色了, “今年的新宮女, 我看她模樣周正,也略通文字, 就要了過來。”

說完她慢條斯理抿了口茶, 又道:“只是還得慢慢調·教。”說着又對許元姝道:“這是尚悅的奶娘,你叫她一聲董嬷嬷。”

許元姝便把茶杯捧了起來,遞在董嬷嬷面前,道:“請董嬷嬷喝茶。”

董嬷嬷笑得臉上都起了花, 道:“娘娘太客氣了, 小主子不過是吃了我兩口奶,如何能得娘娘這樣看重。”

吳貴妃嘆氣,道:“我如何能不看重你?是你把哥兒奶大的,陛下的奶哥兒當了錦衣衛指揮使, 那些皇子們的奶兄弟, 要麽在朝中做官,要麽在錦衣衛當差, 可惜你是個閨女, 不然……”

那董嬷嬷就一臉的懊惱。

許元姝覺得有點奇怪, 一來這董嬷嬷年紀還不到三十, 就是比吳貴妃大,也就是半年一年的,叫她嬷嬷太過隆重了些。

二來……吳貴妃也不是忍氣吞聲的人,更何況是個奶娘。

不過這會兒也不是她發表意見的時候,所以許元姝只靜靜站在一邊,悄無聲息的倒茶上點心。

吳貴妃跟董嬷嬷的話裏裏外外都圍繞着二十一皇子,什麽晚上吃了幾碗飯,夜裏睡覺要不要起夜,又或者愛吃什麽,今天讀了什麽書。

看起來是拉家常,可惜全是廢話。

兩杯茶喝完,四盤茶點也每樣吃了兩塊,吳貴妃道:“正好今日宮裏發月俸,長明,你去包二十兩銀子來給董嬷嬷帶回去,元姝,你去看看還有什麽精致的點頭,包兩包來。”

又對董嬷嬷道:“帶回去給你女兒吃。”

董嬷嬷千恩萬謝,道:“下回來我帶她一起來,叫她也給娘娘磕個頭。”

吳貴妃嘆氣,“別叫她來,她還不到九歲,來了這宮裏看見誰都得行禮,叫她在家裏好好待着,何苦到宮裏受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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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嬷嬷又客氣兩句,吳貴妃道:“長明,送送董嬷嬷。”

屋裏只剩下許元姝一個,吳貴妃問:“你看出什麽沒有?”

許元姝想了想,“董嬷嬷是來打秋風的?她……她還想送自己女兒進宮伺候小主子?”

吳貴妃贊許的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她脖子上的紐扣,“你做得很好。”

長明很快回來,主仆兩個交換一個眼神,吳貴妃知道董嬷嬷送走了,便又道:“尚悅一共三個奶娘,頭兩個生的都是兒子,賞了錦衣衛百戶的職位,她們過年的時候還有尚悅生辰都會進宮謝恩,一年最多進宮也就是三次。”

“這一個生了個女兒,錦衣衛是不用想了,陛下便免了她家的徭役賦稅,可是從去年重陽開始,她便每個月進宮來請安,又說要帶着女兒來進宮看我,一說就是半年,我這心裏——”

吳貴妃眉頭一皺,問道:“你覺得是怎麽回事兒?”

許元姝想了想,道:“娘娘不如差人去查一查?想是她家裏出了什麽事兒,若是真的被人欺負了,娘娘也好幫一幫她。她畢竟奶過小主子,還是得有幾分體面的。”

豈止是有幾分體面?

皇宮這種地方,奶過主子的奶娘們說求見就能見,若是某位皇子有幸當了皇帝,那可真是從此飛黃騰達了。

吳貴妃嗯了一聲,許元姝覺得她似乎不太滿意,便又問道:“不知這位董嬷嬷是每個月是什麽時候來的?還是跟今天一樣都是趕在發月俸的時候來?”

吳貴妃沒搭腔,長明道:“的确是二十日,連着來了七個月了。”

許元姝眉頭一皺,道:“能出來當奶娘的,家裏條件縱是好,也好得有限,又免了徭役賦稅,二十兩銀子也能舒舒服服過上大半年了。”

長明道:“每月不止二十兩,她來的頭一個月,娘娘以為她遇上什麽事兒了,給了二十兩金子。”

這可不是個小數目了,許元姝便道:“不知小主子對她是個什麽态度?”

吳貴妃這才擡眼看她,道:“能有什麽态度?尚悅三個奶娘,再說他又不是天真不知道世事的孩子,這半年她也刮了小一千兩了。”

許元姝這才放下心來,大膽進言道:“不如告訴陛下?”

吳貴妃坐直了身子,問道:“怎麽說?”

許元姝心裏閃過一絲不安,吳貴妃是真的沒想到?不太可能。

還是忌諱奶娘這個身份,怕她去查奶娘叫人诟病?

還是怕這是針對她的陰謀詭計,怕牽扯出什麽?

不過許元姝還是說出了心底的想法,“對陛下和盤托出,就說娘娘擔心她遇上什麽事兒了,求陛下派人去查一查。”

“和盤托出?”吳貴妃笑得有點微妙。

許元姝點頭,道:“奴婢覺得,還是不要對陛下有所隐瞞,畢竟陛下是皇帝,真要下了決心查,什麽都能查到。”

吳貴妃忽然一拍桌子,“你既然知道要和盤托出,本宮問你!你跟趙典簿說了什麽!”

許元姝驚訝極了,下意識看着吳貴妃。

“今日早上請安,皇後當衆叫住本宮,說六尚局是輔佐皇後管理六宮事物的,誰當尚宮是皇後選的,跟本宮無關,就算本宮是陛下的寵妃,也斷然沒有幹涉六尚局女官任免的權利,因為這是皇後的責任!趙典簿走誰的路子都不算數!”

“你叫本宮對陛下和盤托出,你呢!”吳貴妃猛地站了起來,一頭的首飾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她居高臨下看着許元姝,“你跟趙典簿說了什麽!”

許元姝一驚之下直接跪了下來,道:“娘娘!這是陷害!奴婢是走趙典簿的路子進宮的,可是奴婢到娘娘宮裏不過才半個月,趙典簿在宮裏多年,就是病急亂投醫也不會來找奴婢拉關系的。”

許元姝說的又快又急,“況且皇後是什麽時候動了要趕走李尚宮的念頭?是正月!要活動要找關系正月裏就開始了,現如今都四月了。再者正如皇後所言,六尚局一切女官任免都在皇後手裏,趙典簿找娘娘一點用都沒有!”

吳貴妃又坐了下去,許元姝覺得自己頭上已經急出汗了,皇後這一手的目的多半還是打擊吳貴妃,可是她夾在中間,稍有不慎就是前途盡毀,別說什麽報仇,就是等志哥兒自立門戶都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許元姝又道:“那日奴婢遇見趙典簿,她恭維了奴婢兩句,又說方司簿對她有了堤防,想走娘娘的門路,奴婢以位微言輕剛進宮推辭了她,沒想不過見面打個招呼,就被皇後利用上了。可是……奴婢見了她又不能裝作沒有看見。”

吳貴妃哼了一聲,“要照你這麽說,你也是被陷害的?”

雖是這個道理,不過話卻不能這樣說,許元姝小心回答道:“奴婢以為這倒是個好事兒,奴婢走了趙典簿的路子進宮,并不是什麽難查的事情,早晚是個隐患,皇後這麽快就用上了她,可想皇後已經急了。”

“奴婢一開始并沒有怎麽懷疑趙典簿,皇後把她扔了出來,以後就不怕了。”

吳貴妃道:“你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可是本宮告訴你,本宮進宮到現在,這還是第一次被皇後當衆訓斥!而且本宮思來想去,無論如何本宮都要吃虧!”

“皇後把這屎盆子扣在本宮頭上,本宮若是認了,趙典簿當不上尚宮,宮裏那些宮女太監便要以為本宮沒了威風,就是知道內情的嫔妃們也要拿這個刺本宮。”

“本宮若是不認……皇後必定要放出風去,說本宮沒有擔當,事情走漏了就丢下人出來擋禍,本宮依舊要被人嘲笑。”

吳貴妃長舒了一口氣,許元姝卻越發的緊張了。

“你說——”

吳貴妃緩緩地走了下來,站在了許元姝身邊,彎下腰來,許元姝能聞見她身上的香氣,看見她雪白修長的脖頸,甚至吳貴妃頭上的朱釵穗兒還落在了她額頭上。

“你給本宮惹了這麽大的麻煩,本宮要怎麽處置你才好?皇後把趙典簿抛了出來,本宮要不要也把你抛出來呢?”

吳貴妃一邊說,一邊把手放到了許元姝脖子上,微微用力。她沒有留指甲,十指修剪的很是圓潤,手也是白嫩絲滑——

可是許元姝覺得自己開始發抖了。

“娘娘。”許元姝閉上了眼睛,盡量不去看吳貴妃,也讓自己的聲音盡量不要發抖。

“娘娘承認了沒有?娘娘是怎麽答的。”

吳貴妃哦了一聲,聲音裏帶了點興趣,手劃過她的脖子,在她臉上拍了拍,“你問這個幹什麽?”

許元姝忽然睜開眼睛,“承認了有承認的後手,沒承認有沒承認的後手。”

吳貴妃笑了兩聲,又走回寶座上坐好,道:“本宮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本宮什麽都沒有說。”

“好了,你可以開始說你的後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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