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此路道不孤

鷇音子也學着蘇煙染的樣子，手指按上那塊玉佩，說道：“這算是學費？”

“是給羅浮山山主的借住費。”

給親閨女上課還要什麽學費，你又不缺錢。

白發道人微微颔首，道：“我很喜歡。”他将那塊将那系着羅纓的玉佩收了起來，雖然不見日月，但這黑暗對于先天人的五感而言實在是算不得什麽，他很容易的就能夠看清楚手中那塊玉佩的樣子。

正是上一次，他送出去的那一塊。

唯一的不同也只不過是被系上了精巧的羅纓。

鷇音子将那玉佩系在了腰帶上，溫潤的白色玉石和他換的新衣服倒是很配，鷇音子覺得他要花上很大的力氣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多想。

所有的一切，都只不過是随手而為……并無多大意義。

不可妄想。

他這樣對自己說，卻無法控制的在蘇煙染面前表面的更加光風霁月從容不迫——這本就是她最喜歡的樣子。

連野獸都知道在喜愛的事物面前收斂爪牙，何況是人呢。

“續命能幫爹親一個忙嗎？”

以這樣的話作為開場白，鷇音子以他高超的話術技巧忽悠了尚還缺少實踐經驗的女兒，讓素問道乖乖聽話的裝病，引得蘇煙染心焦不已，在這當口離了羅浮山，欲要去萬花谷求醫。

見狀松了一口氣，正在羅浮山上收拾東西準備後事的鷇音子自然不會知道，剛出羅浮山的範圍蘇煙染便停住了腳步。“好啦，別裝了。”帶了點好笑的語氣，其中并無嗔怒。“鷇音子的丹藥，我還能認不出來？”

“娘親你看出來了啊……”素問道讪讪的笑，她原以為自己的演技很好呢。

“小孩子……”蘇煙染點了點她的額心，“知道為什麽你父要讓你引開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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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問道搖頭：“女兒不知。”

“因為他快要死了。”蘇煙染面色不改的看着懷中女兒，注意到她一瞬間變得極其蒼白的神色，抛出了誘餌。“想要去看看他嗎？”陪一個将死之人度過最後一程，這業務蘇煙染表示她很熟練。

素問道自然是點頭不已，她同鷇音子之間極其親厚，感情也是深的很，此時突然得知親父死劫臨頭，只覺得滿心的都是悲傷惶恐，恨不得能夠立時的陪在父親身邊才好。這時候蘇煙染提出這話，她自然應的興高采烈，滿以為蘇煙染定然能夠救下鷇音子。

在見到鷇音子現在的狀況之後，小姑娘眼淚都下來了，嗚嗚咽咽的就催着母親救人。

然而蘇煙染卻道：“我不能出手。”

“為何？”小姑娘的聲音裏都帶着潮濕的哭泣，“爹親他會死的！”素問道不知道什麽叫做天火焚身，她只知道一點，若是再這麽下去，她心中最喜愛的父親就要沒有了。

蘇煙染半點不為女兒的哭泣而動搖，反而更加的摟緊了掙紮着不安分的素問道，以免讓她從懷裏跳下去，從容道：“這是你父親自己的願望。若是他不去，等下一個合适的人出現還不知道要多久，在這段時間裏，這混亂天下，又有多少人會流離失所、妻離子散呢？犧牲他一個人，就能救下百人、千人、甚至萬人，他自己都覺得這買賣實在是劃算的很，你這樣跳下去，算是什麽事？”

“為什麽就得是他？別人就不可以嗎？”心中悲哀，素問道一時之間也有些口不擇言了起來。最悲哀的是，她心中已經知道了答案。

鷇音子的志向，鷇音子的理想，在以往那些安穩的時候、在父女閑談的時候，他曾經說過那麽多次。素問道一直都用天真無邪的樣子遮掩過去，假裝自己聽不懂那話語之中的訣別，但真到了這時候，她卻不得不接受現實。

對于素問道的問題，蘇煙染只道：“大約是因為……他最合适吧。他已經下定了決心，你就是将他救下來，也是無用。”

很多人都想要救他，但都救不了他。蘇煙染看到了最光陰，殊十二……關注着這裏的人有多少呢？蘇煙染不想數，施法掩去了自身蹤跡。從袖中取出一方白帕，給素問道擦了擦眼淚，又道：“別鬧了，你父親看過來了。一臉的眼淚，看起來就不好看了。”

“就算……就算再不好看……爹親他……也還是最……喜歡我……”小姑娘一邊抽泣一邊乖乖的擦眼淚，她本就是很早慧的孩子，除卻外表年幼之外，和成年人也沒有什麽區別。許多事情她都知道，只是不想去接受罷了。但現在卻也容不得她任性了，心中知曉自己無能為力，也只能抽泣着旁觀。

也曾想過閉眼，這樣就不會看到父親痛苦的樣子，看到他那麽狼狽的、一身是血的被綁着燒。但……但若是閉了眼，就什麽都看不到啦！素問道想，我怎麽能夠不去看呢，父親這麽痛苦的樣子……就算，就算這會成為我此後一生難忘的夢魇，我也還是……

舍不得不去看。

以後……便是想要看，都不會再有機會了啊。

素問道一邊摟着母親，一邊滿眼是淚的看着遠處被綁在刑架上的、正在被烈火灼燒的父親。三千真火吞沒鷇音子殘軀，焚焰中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女兒投過來的視線，滿身痛楚，頭腦昏沉，卻仍舊強撐着看了過去。

見到蘇煙染正抱着素問道，站在不遠處安安靜靜的看着他。

她的目光清幽，像是含着很多的話，又像是什麽都沒有。不算冷，卻很淡。不像帶着顏色的湖泊，而像是掬在手中的清水，幹幹淨淨的涼和清。

像是波瀾不驚，也像是平地起風波。

風采鈴愛素還真。然風采鈴是蘇煙染，蘇煙染卻不再是風采鈴了。他也再無可能，在蘇煙染的眼中找到如風采鈴一般的柔情愛戀。

所以……這也只是禮儀性的行為吧？雖是這樣的想着，但換下的紅裙和那身從不曾見過的素白衣衫，卻又讓他忍不住的多想幾分。

素還真愛着自己的妻子，作為素還真化體的鷇音子理所當然的繼承了這份感情愛着風采鈴——或者說是相處日久的蘇煙染。他自然期望心慕之人能夠有同自己一般的心思，卻又知這實在不太可能。

那顆太上冰心豈會這樣輕易的動搖？

這點，鷇音子當真是不能再清楚了。退一步來說，于蘇煙染而言，即便是有了情絮，這也只是可以舍棄的、無關緊要的東西，因她心中永遠有更加重要的。

但、但即便是如此……在那些大義都已經完成了的時候，雖來此一遭、自覺心中已無遺憾，他也還是想要将心中的那些話告訴她。

“羅浮山……便留給續命了……”

終究是沒有說出來，嘴唇嗡動着，最後也只是無聲的說了這樣一句話。

素問道哭的更兇，蘇煙染卻并未因此而投注更多的視線。她很平靜的看着刑架上的鷇音子，然後對着他點了點頭。

鷇音子微笑了一下，仿佛不堪重負似的，閉上了眼。

最後一點的黑雲也消失了。

天亮了。

原本為期百年的塵世暗夜，在層層布計和衆人合力之下，終于消失了。天光輝映，塵世終于再次迎來了太陽。妖魔逃竄，百姓歡呼雀躍，百草欣欣，繁花盛開，從前的暮氣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勃勃的生機與朝氣。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他低聲的說，“而這條路上，我道不孤……”

能夠在死前看到這般景象，已然是了無遺憾了。

刑架終于承受不住烈火的侵蝕折斷了，而在這之前，那被綁在上面的人，已經沒有了。

一眼飄灰，漫留慨嘆。

素問道怔了一會兒，然後大聲的哭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拉進度，扣子死了問道就能長大恢複成弄月了。

看着扣子退場寫完的……又被自己刀了一次……心好痛

到時候真開始寫煙染的時候大概會有第二次吧，簡直作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