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疼嗎

時瑤一邊跑一邊緊張，剛才一時沖動跑下來，這會兒她才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不太正常。她等下見到花明決要說些什麽？關心他嗎？可是她又要以什麽立場來說這些話呢。

很快，時瑤來到一樓場館入口，她緩下腳步，場館內還在播放着激昂的音樂，充耳都是沸騰的歡呼，難道要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走進去嗎。

時瑤懊喪地揪了揪衣角，第一次覺得自己竟然如此莽撞。就在她猶豫不定的時候，場館內的喧鬧聲卻突然發生了變化，大喇叭發出刺耳的鳴音，然後教導主任的聲音便出現在裏面：“學校裏嚴謹鬥毆！一班和五班的班主任，快點去維持秩序！再說一遍……”

時瑤心猛地跳了一下，顧不上許多，連忙沖了進去。果然，體育館裏兩個班的隊員全部扭打在一起，個個如同發了狂的野獸，高大的男孩們嚷嚷着沖撞在一起，打得敵我不分，熱氣騰騰。

什麽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其實都是場面話，籃球賽上玩陰的本來就叫人不恥，何況五班臨下場還要拐別人一下。如此明目張膽，是吃定了一班好欺負。這還能忍嗎？就算一班都是搞學習的苗子，可好歹也是血氣方剛的年齡，當場就跟五班嗆了起來。

周梓瑗漲紅了臉，想要跟那個拐人的理論，他還沒掰扯兩句，餘光裏忽然閃過一個人影，花明決直接一拳把那兔崽子掼倒了。

于是就這麽打了起來。

張老師也是好慘一女的，年近半百還得往群架堆裏沖，這群半大小夥子差點把她的眼鏡打掉。好不容易，兩個班的孩子們都給歸攏好，班主任整理着狼狽的發型準備好好訓斥一番，可這時才發現，那個惹事生非、第一個動手的花明決竟然不知跑哪去了！

體育場外，大樓背陰處。時瑤松開了一直拽在手裏的、花明決的手腕。

周末的學校顯得有些安靜，這背陰處風還挺大，吹得冬天裏的枯枝敗葉發出簌簌哀鳴。時瑤一喘氣兒就呼出一口白煙，男生垂着眼皮兒看她，扯着嘴角笑：“帶我來這幹嘛？他們可還幫我打架呢，這凍死人了。”

時瑤這才想起來，她一股腦把人拉出戰場，忘記了他還穿着跨欄背心。

“你不會又要教育我吧？”花明決繼續吊兒郎當地打趣，他喜歡看時瑤窘迫的樣子，于是故意道：“說起這次打架跟你也有關啊，我要不是為了追求你，犯不上來參加這種小兒科的籃球賽，也根本不會……”

後面的話被一條大紅圍脖給堵了回去，花明決微微睜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女生踮起腳把她自己的圍脖套在他脖子上。

時瑤的臉被風吹得漂白兒，只有嘴巴不知道為什麽跟那條圍巾一樣紅，花明決盯着她開開合合的嘴，聽見她說：“還冷嗎？要不把外套也給你，你剛剛出了那麽多汗。”

花明決沒反應，時瑤也沒有多說，微微低着頭，有些難為情似的，低聲問了一句：“你疼不疼？”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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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瑤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他的肚子：“我看見他撞了你，要不要去醫務室？”

花明決突然抓住時瑤伸出來的手，他的手很熱，時瑤的指尖卻凍得冰涼。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時瑤一跳，緊接着，她的手被按在花明決的身前。

花明決濃黑的眼中帶着點輕佻的笑意，看着她驚詫的表情，說道：“特別疼，估計都青了，你給我揉揉。”

“你幹嘛！”時瑤想要縮回手，氣得臉蛋鼓鼓的。花明決卻抓着她的手不給她逃跑。即使隔着背心和打底衫，時瑤還是能感覺到手心傳來的溫度，甚至能感覺到那緊繃有力的肌肉線條，她耳根發熱，猛地踩了花明決一腳：“松手！”

花明決一開始還笑，笑着看眼前的小姑娘氣成一棵番茄，可漸漸的，他的目光又被那個紅呼呼的嘴巴吸引，明明是幹冷的冬天，她的嘴巴上卻好像潤潤的，好像還有細小的閃光，像那天路燈下簌簌的落雪。

他松開了時瑤的手，連呼吸都變慢，似乎是情不自禁……時瑤呆楞住，看着男生一點點朝自己靠近，看到他放大的臉和鴉羽一般的睫毛……

咚、咚咚

時瑤簡直想按住自己的胸膛，好讓那顆沒見過世面的心髒安分一點。

這是什麽情況？他打贏了球賽，所以自己……是他的女朋友了？

就連考試都沒緊張過的時瑤，這時卻緊張得手腳發涼，她還沒準備好，她覺得不應該這樣草率，可是，現在周圍都沒有人，安全又靜谧，而她面對的，是之前從未經歷的選擇，是一片新的天地。

那仿佛是一片由羽毛組成的海，引誘她跳入松軟的深淵。

又能怎樣呢？如此想着，時瑤閉緊了眼睛。

預想之中的柔軟觸感并沒有出現，反而她感覺自己的嘴唇被兩根手指捏了一下，朔風嗚嗚聲中，時瑤疑惑睜眼，看到花明決一臉奇怪地端詳自己的手指。

“你嘴巴上果然塗了東西，這是什麽？亮亮的。”花明決盯着自己指尖染上的粉紅，眼中滿是好奇。

“你！”時瑤又羞又窘，甚至有些氣急敗壞，轉身就要走，花明決不知哪裏惹了這大小姐，連忙去抓：“喂！你去哪？”

“嘶……”他還沒揪到人家的小辮子，反到被小姑娘一腳踢在小腿上。

時瑤氣呼呼跑了，花明決莫名其妙揉着小腿，眉毛擰出好幾個褶：“什麽意思啊？剛不還關心我麽。”

他又擡手捂在肚子上，嘆了口氣：“早知道讓她多揉一會兒了，啧。”

七年一班又出名了，第一是因為球賽上一雪前恥，找回了前幾屆重點班的場子，第二嘛，就是因為打架。

好學生如周梓瑗都參與了鬥毆，不過他打架方面實在有些不在行，交手沒幾下就被人揍腫了半邊下巴，冷敷了一晚上還挂着一大片淤青。其他隊員也個個挂彩，唯獨花明決半路被時瑤拉走，沒什麽事。

午休時間，幾個男生排排做，寫檢讨。這群好學生被學校記了過，開天辟地頭一遭，心裏正憋着火無處撒，周梓瑗擡眼看到花明決無所事事地坐在座位裏，登時火氣上湧，一摔筆站起來：“花明決，你怎麽不寫檢讨？”

花明決懶洋洋的，也不明就裏，随口回答：“有的是人幫我寫，你不會寫啊，叫李胖子也幫你寫一份。”

李胖子是他衆多小弟中的一個，平時就鞍前馬後地在花明決眼巴前兒晃悠，這回更是有了立功表現的機會。

花明決是好心，他估摸着周梓瑗這種乖乖牌肯定沒寫過檢讨，反正都是網上抄的，叫李胖子順帶手地寫了就寫了。可是他随随便便一句話卻激怒了大班長。

周梓瑗一把薅着花明決的衣領把人拉到眼前，氣得手都發抖：“你以為我們是因為什麽被記過的！要不是看不過去你被別的班的算計，我們犯得着寫檢讨嗎！你這是什麽态度！”

“我要你們幫我了？”花明決被拎着脖領子拽來，頓時竄起一陣火，一把搡開周梓瑗，“少跟我動手動腳！”

周梓瑗還想說什麽，被身邊一個人拉住。這人叫王想，也是打球被記過的，此時拉着周梓瑗，陰陽怪氣地諷人：“行了班長，沒看出來嗎，人家根本沒看上咱們的幫忙，興許還覺得咱們礙手礙腳呢。”

“你少廢話。”花明決冷着臉看過去，王想笑得陰不陰陽不陽：“看看，這就是某些人的素質，咱們被記過得不了獎學金算什麽啊，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哥們幾個都記住這次教訓，以後少當狗，少幫白眼狼。”

隊員裏響起幾聲符合，花明決再看去，似乎他們眼裏都有或多或少的敵意。他面無表情也懶得在乎，“啪”地踹開擋路的凳子準備離開班級。

周梓瑗再後面喊：“這次我們為你記了過，不能算你贏了！我們比期末成績，輸了的人不許早戀！”

花明決沒答話，那些隊員卻嘻嘻哈哈笑起來：

“就是，學生就比學習，天經地義。”

“決哥敢比嗎？輸了的滾出一班，重點班可不是誰都能進的。”

“怎麽不吭聲？剛才不是挺厲害嗎。”

花明決眼神黑沉沉的，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別反悔。”

花明決出去了，周梓瑗心裏卻不大舒服，他本來自诩高層次，是沒想過用學習成績欺負人的，可這次花明決太過分，大家幫他，他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還……還妄圖……帶壞時瑤。

他作為班長，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不管用什麽辦法，他都要阻止。

班級外的拐角處，時瑤和餘甜像剛撞破什麽秘密交易現場，心驚膽戰地躲在一邊，餘甜一臉不可置信，還沒忘記壓低嗓子：“他真的要跟班長比學習啊？這不就是不想追你了的意思嗎，我就不信他能贏。”

時瑤不做聲，剛剛的對話她們都聽見了，她有點替花明決難過。花明決那個人，要他親口說謝謝仿佛比登天還難，但是，他應該還是感激的。他只是把自己的心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就像一年四季都穿着的校服外套，就像那件黑色打底衫，他只是不想展露給任何人看，他只是……不擅于展示自己的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