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太監是真太監1

“混帳玩意兒!”

坐在紅木圈椅上的季和霍然起身,擡腳就把身前站着回話的人給踢倒在地。将人踢倒在地後,他猶覺氣惱,啪的一聲拂掉了一旁矮幾上的茶盞。

“你這狗東西,誰指使的你去脅迫檀繡姑姑!本公難道沒有跟你們囑咐過,不許為難她?你今兒個給本公鬧出這等事兒,還敢到本公面前提起領賞,本公沒摘下你這狗頭就算本公顧念情誼了。”

被他踢翻在地的小太監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名叫季嚴思,長了張讨喜圓臉,此刻面上一片慘白,他從地上爬起來跪好,額上冷汗也不敢擦,只連聲讨饒。

他從未見過司公這般疾聲厲色,有些吓住了,聲音也不禁結巴起來,“幹、幹爹您息怒啊,兒子、兒子怎敢違背您的意思,就是給兒子一百個膽子,兒子也不敢去擾了檀繡姑姑的清淨。”

“是、是您吩咐了這些時日要好生照看着那邊,所以兒子就格外上心一些,去的勤了,今日檀繡姑姑将兒子叫去,問了兒子一些關于幹爹的事兒,兒子撿能說的小心答了,檀繡姑姑便說‘你幹爹的心思我知曉,我答應了,你自去告訴他,問他如今可還願意。’”

“兒子一聽,哪裏還不明白,心裏為幹爹高興呢,這才興沖沖回來禀報了這件事。蒼天明鑒,兒子對待檀繡姑姑如同親娘一般,哪兒敢讓她有一絲不痛快。這事兒子也未提起,是檀繡姑姑玲珑慧眼,自己猜出來了,想是心底也願意,不然也不會特地找了兒子去說這些。幹爹您千萬明察啊,兒子真的是不敢亂動什麽手腳的!”

他說完了,在地上砰砰磕了兩下響頭。

穿一身藏藍袍子的季和坐回椅子上,臉上有些許狐疑之色,他一手轉動着兩顆老紅色文玩核桃,聽着核桃撞擊的輕響,沉着的臉稍緩,但語氣仍舊帶了涼意。

季和道:“檀繡姑姑當真是與你這麽說得?”

季嚴思忙答:“是的,當時檀繡姑姑說起的時候只有兒子在身邊,兒子看她并無勉強之色,應是真心願意的!”

季和聞言沉吟不語了。

和他們這些從小進宮被磋磨長成的太監不同,那位檀繡姑姑本是慧靜太後身邊的人,因着長相與慧靜太後早逝女兒有幾分相似,自打入宮後就被慧靜太後調到身邊,一向是疼愛有加,雖說身份是伺候人的宮女,但吃穿用度比起幾位公主也不差什麽了。

慧靜太後對她用心,着人教導書畫琴棋禮儀女樂。這樣一個人,性子自然是高傲的,對他們這些無根之人也不屑一顧。

季和從還沒當上司公時見了檀繡姑姑幾次,就對她有了那種心思,只是自覺配不上,想必檀繡姑姑那般性子也不會願意和個宮中閹人結成菜戶對食,沒得白白去惹了人讨厭,便從未表露過。

三月前慧靜太後仙逝,檀繡姑姑的處境大不如前,宮中多是趨炎附勢的小人,季和擔心她過得不如意,便支使着人注意着些安寧宮那邊的動靜,默不作聲調換了幾個自己手下調教的小太監過去,時時小心關照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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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這些純是為了自己心裏那點妄念,從沒想過乘人之危脅迫她委身,可誰知今日底下這個最能幹的小子竟然滿臉笑容的跑過來說檀繡姑姑願意與他結個對,頓時心裏是又驚又怒。

他哪能不知道檀繡姑姑的性子,她若是沒遭到脅迫,定是不願意的。如此一想,季和就不由得覺得是底下人陽奉陰違,為了讨好他做下了威脅檀繡姑姑的事,因此才難得發了這麽大火氣。

如今那股氣過去了,他靜坐思索片刻,又覺得底下人不敢觸他這個黴頭,忍不住想,莫非真是檀繡姑姑的意思?

底下跪着的小太監偷偷擡頭瞄了他一眼,見他竟然是一副難得的愁思臉色,便小聲勸道:“幹爹,依兒子看,您不如去當面問問檀繡姑姑?您這每每讓咱們去關照檀繡姑姑,自己卻從不出面表功,檀繡姑姑哪裏知道您為她做了些什麽呢?”

季和手裏滑動的核桃一頓,瞥了他一眼“多嘴。”

“是是、兒子多嘴了。”小太監季嚴思輕抽了自己的嘴巴一下,臉上卻嬉笑起來,不複剛才的懼怕。他是個慣會看人臉色的,哪能看不出來自家幹爹已經過了那陣火氣。

“行了行了,你先起身吧。今日這事別對人提起,也別做什麽多餘的事。”

季嚴思忙答是,依言起身退下。不等他邁出門,季和又把他喊了回來。

“回來。”

“是,幹爹還有吩咐?”

季和砸了砸手中核桃,說:“你出去給我準備點東西。”

等季嚴思離開了,房中只剩下季和一人,他再度起身,跨過地上潑了一地的雲霧雪清茶,在房中踱步。

今日他輪休,難得清閑,可這事來的突然,攪了他一顆偷閑躲懶的心,那左右進退不得的緊張心焦,比他剛當上這司公時還要難熬。

眼見這日頭上了中天,季和還悶在房中沒有出門,也沒叫人傳上飯食,底下管着小膳堂的米大尤不知道該不該主動送過去,便苦了眉眼站在中庭,對着那邊司公的住處探頭探腦。轉臉見到季嚴思匆匆走來,米大尤那黃豆眼一亮,迎了上去。

“嚴思弟弟诶,你可教教老哥,今兒個咱們司公到這個點兒都沒動靜,我們這膳是上還是不上?哎嚴思老弟你一向最得司公喜歡的,可知道他今日這是怎麽了?司公他老人家是不是心情不好?也沒聽說前頭鬧出什麽大事來啊?”

季嚴思剛從外面跑了一趟腿回來,累的滿頭大汗,才走過中庭就被這米大尤眼疾手快的攔住,問了這一堆。

他眼神往下斜着睥睨了米大尤一眼說:“這事兒是你打聽得了的嗎?亂打聽些什麽,被司公聽到耳朵裏,當心司公發火撤了你這油水差事,讓你去掃浣清庭去。我這還有差事,司公等着呢,誤了你擔的了嗎,走走走回你的廚上去莫來煩我。”

眼見着季嚴思走遠了,米大尤撇撇嘴,皺着一張塌鼻厚唇的大圓臉晃蕩回了後面的小廚房。

再說季和,他在房中踟蹰了半日,等到季嚴思呈上東西,他才發現蹉跎了半日。把東西收到袖中,他心想自己還是該親自去上一趟,不然在這裏猜測來去也無甚意思。走了兩步,季嚴思跟在他身後道:“司公,這午膳時分,檀繡姑姑想是正在用飯呢,您現在是不是也用一些……”

季和陡然想起這遭,這才發現自己腹內空空早就打鼓了,可笑之前竟然沒發現。他這幾年越發穩重有條理,什麽時候這麽毛躁過。簡直,這老房子着火,燒得快。

他坐回去摸了摸額頭,“去告訴小廚房随便做些什麽來……等等,做些沒甚氣味的。”他想了想還是加上了後面這句話。

吃過午食,季和沒帶小太監,就一個人往安寧宮那邊走。

米大尤見到司公一個人往外走,還換了身更鮮亮的新袍子,連腳下的靴子都是新的,心裏好奇地貓抓似得,對坐在一邊刨飯的季嚴思小聲問:“嚴思老弟?咱們司公這是上哪去啊?”

季嚴思咽下嘴裏的濃香紅燒肉,狠狠瞪了他一眼,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遲早死在這顆好奇貓心上!”

米大尤卻不怕他這裝模作樣的厲色,左右看看無人,更壓低了聲音道:“弟,你跟哥說說,督公這是怎麽了,今天中午他最愛的五香紅燒肉都沒吃。”

季嚴思鼓着的臉癟了下去,有些無奈的嘀咕,“我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嫡親哥哥,要不是我親哥,誰管你這毛病。”

抱怨歸抱怨,他還是開口簡單解釋了兩句,“幹爹心上有人,今兒個那位姑姑讓我傳話說願意跟幹爹結個對兒,幹爹這可不是心裏難耐了嗎。瞧見沒,這五香紅燒肉雖然好吃,但是味兒大,幹爹這會兒去見人了,哪敢吃味兒大的東西,萬一說話出口帶上了味兒,怕人家嫌棄他呢。嘿,平白便宜我了。”

米大尤聽了這辛密,摸摸腦殼:“娘吔,咱們司公這麽響當當的人物,在皇上面前也得用的,什麽樣的仙女兒才敢嫌棄他老人家?”

可這回他再問,季嚴思卻是閉緊了嘴不肯再說了。

他們話中那位了不得的司公此時一路走到了安寧宮的宮牆外,望着那門就是邁不進腿。他這一緊張,就覺得手裏沒東西轉不習慣,只能伸進袖中摸了摸那個木盒子。

這時恰好兩個宮女說笑着走了出來,沒防備一出來就看到季和站在那,吓得兩個小宮女面無人色,急忙站好,規規矩矩的齊聲道:“季司公。”

季和倒也沒為難她們,籠着袖子問了句:“你們檀繡姑姑現下可在?”

一個小宮女答:“回季司公的話,檀繡姑姑去內醫堂取些安神藥草,還未回來。”

季和唔了一聲,還未再說什麽,便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季司公。”

季和後腦一麻,架子還是端着,平平淡淡一轉身,臉上就露出個常用的笑來,道了聲:“檀繡姑姑,可巧你回來了,正問起你呢。”

檀繡穿一身素白宮裙,裙角繡着雲紋水波,細腰上束一根鵝黃緞帶,顯得纖腰盈盈一握,烏發盤在腦後,只簪銀釵和幾朵點藍時令鮮花,整個人如同淩波仙子一般。她靜靜站在那,用一雙平靜的眼睛看着他。

季和一肚子用慣了的假惺惺客套恭維,和滿腦子的七拐八彎,全都被一個大浪沖走,好險沒怔在當場,勉強說了句囫囵話出來。

檀繡看似平靜,捏着藥包的手卻收緊了些。重活一回再次見得這個活生生的人,想到的卻是他死時的模樣,滿目血色。

她壓下心中驟起的酸澀,移開目光,緩了緩語氣說:“勞煩季司公走這一趟,檀繡有些話想說,司公請随檀繡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過那兩個不敢出聲的小宮女,走進了安寧宮中檀繡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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