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捉蟲)

郭英今日穿的是廣袖軟袍,脫去了穿戰甲時的冷硬和肅殺,像一個風~流自成的魏晉公子。

宓琬一身小厮裝扮,料子卻是很好的。兩人一齊出現,不知情的人不會把他們當成主仆而是當成兄弟。山竹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邊,不時偏臉看一看他們,以免不經意間弄丢了彼此。

茶樓的一如以往那般冷清,門上挂着的售店木牌,在風中孤獨地搖擺着。

小二無精打采地趴在茶桌上,掌櫃的在櫃臺後反複撥動着算盤,只是這聲音聽起來格外無力。

聽到腳步聲,掌櫃的一雙眼睛發起光來,還未擡眼,便已經催促起小二來,“來客人了,快去看看是喝茶的還是要買店的!”

看到宓琬,臉色一沉,“你還有臉來?”

郭英的臉立時冷了下去。原本還覺得這個掌櫃虧得太凄涼,有些可憐,想要多給他些銀兩。現在沒有了。

宓琬好似沒聽到掌櫃的話一般,轉着視線去打量現在的茶樓。

她先前指過的地方,擺了一張長方形的桌案,桌案上有一方醒木。不過,似是多日無人使用,上面已經積攢了一層薄灰。

掌櫃黑着臉走了過來,說得尖酸刻薄,只道是宓琬和郭英故意用說那樣的話給他聽叫他中計,好讓他虧得血本無歸,不得不賣這茶樓。便是賣給誰,也不肯賣給宓琬。

郭英的臉越來越冷,掃過茶樓掌櫃,生出不想付錢的想法。

宓琬拿起醒木不輕不重地敲下,“當真不賣?”

醒木又稱驚堂木,開堂問審時有驚堂之效。

掌櫃的被尺得呆了一呆,“不……”

一個字的發音還沒完全說出來,便被郭英的冷眼給封了口。

明明剛剛還是清風朗月一般的人,此時的那雙眼睛卻好似能奪人性命一般,讓他不由得心生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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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琬笑了笑,拍去手上沾上的一點子細灰,“不賣那便不賣吧。咱們一會出去,幫掌櫃的把這個消息放出去,店外的木牌上也得加個字。既是不賣,偏挂個賣店的牌子,難不成是在用這種法子吸引想買店的人進來喝茶?這種伎倆太拙劣了些,太拙劣了些。也就是我們今日心情尚好,要不然,直接将你扭去官府,說你欺市詐銀,你這茶樓,恐也無需賣了。”

罪名一下來,他的家産鋪子充了公。便成了無主之物了。

掌櫃的頓時覺得宓琬面上的笑容有些陰森詭異,“你這是強買強賣!”

宓琬豎着一只手指搖了搖,“你錯了,我可不買。”

說着,拉着郭英的衣袖便往外走,“不買,哪裏還的強買強賣?”

掌櫃的卻有些不甘心了,“既是你不買我的茶樓,當初為何要說那些話,讓我誤以為那真是救我茶樓的良方,結果不過月餘,我便将所有身家都虧了進去了。你卻又說不買……你為何不買?為何不買?”

音量擡高,最後四個字幾乎是怒吼出來的。

宓琬與郭英繼續向外走着,快到門邊了,才停下來回頭看他。山竹一直跟在她腳邊,先一步蹿出去,回頭不見宓琬,又跑回來往她身上蹿,被她彎臂抱在懷裏才似松了一口氣一般,用與郭英一樣幽幽的目光盯着茶樓掌櫃:你吼誰呢?

“當初我想買,你不賣。今日我也想買,你也不賣。既然你不賣,我便不買了。如了你的意,你怎反倒生起氣來,言語之中,好似都是我的不是一般?買賣之事,你情我願才是好的。那些話,本不是說給你聽的,你要偷聽,學而不成,卻又來怪我。難不成是我叫你偷聽的?你偷聽了我的計劃便占為己用,該怒而問責的人是我。我不與你計較,你卻諸多責難,是何道理?我本就是與茶樓無關之人,你與也不熟識,何必要教你救樓的良方?”

她平靜地将話說完,聽不出什麽怒氣,掌櫃的心卻涼了下去。

宓琬沒有再要和他多說的意思,與郭英對視一眼,大步離去。

小二怯怯地探了探頭,“東家,他們真的走了……那只貓看着有點眼熟……”

掌櫃哪裏還有心思去注意貓?

聽到門外有動靜,小二好奇地出去看,不一會,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東家!不好了,來了一隊官兵,把我們外面的售店木牌改成不售了。還說,我們分明不賣店,卻假稱賣店,只此一回。若再有下回,再敢稱賣店,便要将店鋪收官,将東家問罪……”

掌櫃臉上頓無血色,跌坐到長椅上,“天要亡我……”

小二小心地提醒道:“東家,你可是得罪了什麽貴人?”要不然怎麽做什麽都不順呢?

……*……

沒有買到茶樓,宓琬心中多少有些失落。以前是因為不急,現在要找姜丹木,又要打聽陰魂嶺有關的事情,急了。就算買到茶樓,讓它開始能發揮作用也需要時間。

“要不,我們去隔壁那條街看看有沒有別的鋪子?”

郭英覺得不用去看,不多時那個掌櫃的就會想通了。不過暫時不打算把這話說給宓琬聽,便與她往鄰街走。

一輛裝載着籠子的車沿着街道駛向東市的方向。

宓琬看着那輛車有些呆,還是頭一回見到籠子裏裝的是人。

郭英看了一眼,微微偏臉俯首,“那些都是奴籍的人。或是因為家中世代為奴,或是被家人賣出,或是因為犯了罪被罰為奴。被運到東市,再由買主将他們買走。若是他們自己本分,又遇上好的買主,這一生也便安穩了。若是遇上不好的,或是自己犯點什麽事,便有可能再被賣出來。”

說到這裏,微微一頓,“胭脂鋪裏伺候着的下人裏,有兩個便是買去的奴籍人。”

他也不知為什麽要和宓琬解釋這些,似乎是看到她震驚的神色,不由自主便說了出來。

宓琬默然。這裏的百姓分良籍賤籍奴籍。士農工商皆是良籍,賤籍從賤業,奴籍的人便可與牲畜同售。不同籍者不能通婚。倒是賤籍的人可以給良籍的人為妾。

感覺到有兩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順着看過去,眼中的疑惑一閃而過,微微偏了臉。

“文淵,我想買個人。”

郭英詫異了一下,卻沒有反對,“那我們便去東市看看,順便再看看馬。”

宓琬有種自己抱上了金大~腿的感覺,又擔心自己得了太多的好處,以後脫不了身。不過想到籠裏的那個人,沒有拒絕。

悄悄地看了一眼身側的郭英,身材好,模樣俊,脾氣好,還多金,情深,體貼……

吞咽了一下,似乎脫不了身也不是件壞事。唯一的麻煩是司空複。不過看郭英的意思,根本沒把那個麻煩放在心上……QAQ

……*……

東市裏的人很多,那些裝着奴的籠子進去以後左拐右拐,宓琬便不知道先前的那個人去了哪裏了。

人擠來擠去,很容易就被擠散,郭英便抓了宓琬的手腕護着她往裏擠。

當慣了女漢紙,宓琬并不需要他這般護着,可得他這般細心護着,心中還是生出了點點甜蜜,沒有說出拒絕的話。

不知怎麽的,拉着手腕變成了握着手,并肩而行變成了他将她攬在懷裏護着。

山竹在宓琬的懷裏探頭觀忘,宓琬則在郭英的懷裏探頭觀忘。直到擠到一個賣奴隸的平臺邊,郭英才停下步子。

俯首見懷裏的人沒有人推開他站出去的意思,神色愉悅。不過為免她回過神來再因為這個而與自己疏遠,郭英還是不舍地放開了手,站在她身後側,但有意外,一伸手便能将她護在懷中的位置。

周身的束縛突然消失,宓琬詫異了一下,看了郭英一眼,與他的視線對上,相視彎唇笑了笑,竟覺得有會心之感。

“那些奴籍的人,一會兒會被帶到臺上來,你看中了哪一個,便可以買回去。”

宓琬問他,“每一個都會這樣嗎?會不會有沒帶上來悄悄被別人買去的?”

确實有。

只是宓琬對這個人的在意讓郭英起了疑惑,“阿琬一定要買那一個嗎?”

宓琬點頭,踮起腳在郭英的耳邊輕語,“如果我沒看錯,她是淮陽王府裏那個放跑我的丫環,叫香雪的。鵝蛋臉,右邊鼻翼旁邊有一點粟米粒大小的肉痣。”

郭英眸光一頓,認真起來,重新攬着宓琬朝臺後走去。

使了些銀錢便被人帶了進去。

宓琬見多費了他這麽多銀錢,有些過意不去,希望自己沒看錯人,白費這些銀錢。

好在兩人找了兩圈之後,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裏找到了那個女子,彼時她也看到了宓琬,雙手抓着籠子哀求地看向她。

宓琬走過去,盯着她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香雪,如夫人,求你買了奴婢吧……”比起未知的主人,熟悉的會讓她安心。

郭英冷了臉,“這裏沒有如夫人,你認錯人了。”

香雪呆了呆,不知所措地看着宓琬,以為當真自己認錯人了,可她又覺得自己沒認錯。

宓琬忍俊不禁,悄悄拉了下郭英,“她還什麽都不知道。先幫我買了她,還了她的恩情。銀子算我欠你的,慢慢還給你。”

郭英挑了一下眉,“這麽多銀子,你打算怎麽還?”

宓琬咬了咬牙,“給你當一輩子小厮怎麽樣?”

“不好。一輩子小厮也值不了這麽多錢,你還得再想其它的法子還。”他說話的時候,發熱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到了宓琬的唇上。

宓琬秒懂,覺得臊,點了點他胸口,“回去再說成不成?”至于回去以後……十有八九都會忙得不記得這檔子事了。

她是要用拖計了,郭英見好就收。

山竹在宓琬懷裏轉着臉,麻麻和粑粑離得這麽近,讓小寶貝好想舔怎麽辦?

這麽想就這麽做了。兩只前爪搭到宓琬的肩上,伸長了脖子用寬而薄的舌頭舔了一下宓琬的下巴,又在郭英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神色下,不驚不慌地舔了一下郭英的下巴。

郭英:“……”好吧,确實應該回去再說的!回去再和這貓兒砸好好說!!!

買了人,卻沒有看到合适的馬,三人一貓便出了東市。才出去,便得到消息,何時答應賣茶樓了。

“何時是誰?”宓琬懵了一瞬,才反應過來茶樓掌櫃的叫何時……

作者有話要說: 郭英:琬娘誇我脾氣好。

看客:她被你的棉花糖糊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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