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宓琬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她遇到了書裏的殺神,殺神一點也不可怕,還對她一往情深,對她許下嫁娶之約。他進了叫陰魂嶺的可怕地方,她進去尋他。
她睜着眼,直直地盯着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緩緩回過神來。
她真的穿到了這個記載着她短暫的前前前……前世的書中。夢裏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而她,現在已經回到了霜明院中。
她動了動身子,滿嘴的藥味,苦澀無比。
山竹趴在她腳邊,聽到動靜蹿到她胸口,用寬而薄的舌頭舔着她的面頰。
宓琬輕輕笑出聲來,将它攬入懷中一陣揉捏,“兒砸!”
負責給她治療的,是一位陌生的大夫,推門進來,見她已經醒來,吃了一驚,放下藥,給她診了脈,囑她喝藥後,便出去了。
整個過程進行得很快,便是宓琬想問他點什麽都不行。
無奈地搖搖頭,将藥喝下,起身想收拾自己,發現自己身上早就換上了幹淨的衣裙。
對,是衣裙。再次穿上女兒裝的感覺很奇妙。她猜想,是郭英醒來了,打算将他們的關系公布出來。
抱着山竹坐到椅子上,唇角不自禁地勾起。
她就知道,郭英解了毒之後,會明白的。
門再一次被推開,一個高大的身影被陽光拉得很長。
宓琬開心地喚道:“文淵。”
進來的,卻是一個五官端正,神色嚴肅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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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琬不認識他,但也猜到了他的身份。
郭英的父親,英武侯平遠大将軍郭北川。
郭北川走進來,步子穩健,顯然恢複得很好。
宓琬放下山竹,準備站起身來相迎,卻見郭北川朝她單膝跪下,“郭北川謝姑娘對犬子的救命之恩。”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宓琬來不及避開,生生受了這一禮。
“侯爺快快請起。”宓琬大步上前,想要将他扶起,“我救郭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當不起這樣的大禮。”
郭北川卻紋絲不動,身上的氣息卻冷了起來。
“不。郭家兒郎的膝蓋,跪天跪地跪先祖君王大恩之人,我郭家的事情,與姑娘無關。姑娘盡心盡力,理應受此一禮。此外,郭某還有一事相求。”
看他這般,宓琬已經隐隐想到了什麽。索性也不扶他了。轉到另一轉不與他相對的椅子裏端正地坐下,輕輕撫了扶裙上的褶皺,算是避開了他的禮,“侯爺請說。”
“姑娘既是淮陽侯世子的如夫人,便該回到淮陽侯府去。不該與我兒有太多糾纏。”
“若是我不呢?”宓琬語氣平淡,并沒有因為郭北川身上散發出來的壓迫感和話裏的內容而感到卑怯。
郭北川站起身來,“這是姑娘自己的私事,郭某自不會幹涉,只是,郭某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如今只有文淵一個嫡子,他是要繼承侯位的,斷不能與旁人的小妾有不清不楚的關系。”
他的語氣,越說越冷,越說越不客氣,“姑娘不是一個潔身自好之人,說嚴重些,水性楊花也不為過。男女有別,你卻親自動手來扶男子。與我兒未婚未嫁,便同居一宅,如今身為別人的妾室,又與我兒共居一室。即便你不是旁人的妾室,郭家也容不得這樣的女子。便是給我兒為妾,也是不成的。”
他将話說到這麽重的地步,宓琬張了張嘴,笑得有些勉強,“我……”原本只是想本本分分地做個小厮。
吐出一個字後,便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郭北川的話已經說得很重了。他已經下了定論,她再說什麽,也無非是招來他更多羞辱她的話。
過了好一會,她輕聲道:“侯爺給我點時間。”
她自問,自己到了這裏,并沒有做什麽為害一方的事,卻依舊遭到了不容。
郭家不容她。而郭北川話裏所提及的,無不表明,他已經将她調查得清清楚楚了。有些事,似乎只有可能是郭英說給他知道的。
郭北川的語氣放軟了下來,“郭某并不是那種頑固不化的人。姑娘對郭家的大恩,郭某銘記于心。可姑娘于郭家,只能為友。郭某會贈姑娘千兩銀票,用做安置之用。”
宓琬垂眸輕輕笑出聲來,帶着一絲嘲諷的意味,“郭家二郎的命,只值千兩銀票嗎?”
她的心,只值千兩銀票嗎?
如今她名下的晉江茶樓開始盈利,一個月就有數百兩的收入,她真心看不上一千兩銀子。
郭北川有些尴尬。千兩銀票打發一個女人,那是綽綽有餘的了,可若是牽扯到報恩,那确實是太少了些。
宓琬收了笑,“郭文淵知道這件事嗎?”
她不甘心地将這句話問了出來。
郭北川沒有回答。
宓琬又道:“我要見他。”
“他不想見你。”似乎覺得自己語氣過重了些,微微緩了語氣解釋道,“陳家姑娘在照顧他,不方便見你。”
宓琬一怔。過了一會,她緩緩笑出聲來,“我懂了,麻煩你轉告他……”
她頓住,想說她會還他一個大哥。又覺得這話過早承諾不好。而且,她都與他要撇清關系了,沒有義務再為他去找大哥。
見郭北川一臉認真地在等她的話,話鋒一轉,成了,“今日宓琬一去,再不回頭。他日若見,必成陌路。”
郭北川就怕她要糾纏不休,聽她這般說,倒是放下心來,承諾道:“姑娘放心,郭某一定将話帶到。”
他那個和他一樣一根筋的兒子,聽到這話,也該死心了吧。
郭北川想了想,又囑咐道:“我們三日後便會啓程返京。”
宓琬懂了。她最多還有三日的時間收拾。點了點頭,便看着桌上的銀票沉默了下來。
其實她沒有什麽東西可收拾的,孑孑然來,孑孑然走,被李潼潼縫在她中衣衣襟裏的五百兩銀票就是她的全部家當。整個平遠将軍府裏,還讓她留戀的,便是李潼潼了,縱是要離開,也要和她告個別。
山竹蹿到她膝上,她抱着它,輕輕地給它順毛。
大宛馬,她不會帶走。山竹,她也不會帶走。便是連珠雙鞭,她也不會帶走。
她素來是個幹脆的,既是要斷,便會斷得幹幹淨淨。
等到太陽西斜的時候,李潼潼才進屋來,看來宓琬醒來,高興地圍着她轉了幾圈,“你知道嗎?剛看到你們出來時的樣子,我都快吓哭了。爹爹比我冷靜,很快就判斷出你們性命無憂,只是将軍他們的情況比你要嚴重許多。”
宓琬心頭一動,“文淵難道到現在還不曾醒?”
李潼潼搖頭,“将軍身子比你的壯實,在你之前便醒了,還與侯爺說了幾句話。”她報喜不報憂,沒有說郭英醒了那一會與郭北川說了一會話便吐出一口血又昏迷了過去,一直到現在未醒。
宓琬心中剛生出的一點熱意被李潼潼不經意的一盆冷水澆了下去,強扯出一抹笑來,“潼潼,我想和你要個東西,不知你舍不舍得。”
李潼潼嘻笑出聲,“阿琬什麽時候和我這麽客氣了?有什麽舍不舍得的?你要什麽,盡管說!”
“我想要……想要那三種藥丸的藥方。”她心裏堵着一股氣,覺得郭英會這般對他,必然是因為他大哥之事。她非得要把郭懷給找回來,才能讓這口氣呼吸順暢了!
李潼潼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我還以為你要什麽大寶貝呢!就這幾張藥方,我給你便是。”單純的姑娘到這個時候,還未宓琬在無聲地和她告別。
待李潼潼離開後,宓琬給她留下一封信,信裏夾着那張一千兩的銀票,用郭英送給她的連珠雙鞭壓着,将山竹關在屋裏,只身邁出了霜明院,在清風院門口微微一頓,加快步子朝府外行去。
郭北川聽到管家郭十來說宓琬已經離開了,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她可曾哭鬧?”
郭十搖頭,“她神色平靜,就和平日裏沒什麽兩樣。侯爺,若是二少醒來,知道了這件事……”
他的語氣裏帶上了一點惋惜,先前覺得不好,給侯夫人和甘茂送信過去,是以為宓琬是男子。
現在知道她是女子了,倒心疼起他們兩個來了。
京城那邊的回信一直未至,甘茂卻是與他說了那女子的來歷。他與甘茂的看法不同,郭英的性子,也就這個姑娘能束得住,可見郭英對她的在乎了。背着人趕走了他心尖上的人,郭英醒來如何接受得了?
郭北川擡手止住了他想要說下去的話,感慨一聲,“這姑娘的性子沉穩,有大将之風,就是太不知檢點。若是男兒身,我必納于麾下,委以重任,偏生她是個女子。一個與旁人有過孩兒之人,至今還是旁人的妾室之人,不該妄想她不該得的。”
……*……
夏日平城的雨,說來就來,半點準備的時間也不給人。
宓琬還在檻內的時候,天空還是明朗的,跨到檻外的時候,天空中驀地響起一道悶雷,比泡開的黃豆更大的雨點噼裏啪啦地落下,撞起陣陣煙塵之氣。
有了這雨,宓琬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眼裏陣陣發熱,面上滾動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珠。
她茫然地看向四周,突然之間,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從。
僵直地邁開步子,似乎有點聽天由命的意味。
懊惱地抹了一把臉,後知後覺地想着自己離開時應該帶把傘。別的東西不可以拿,傘還是可以的。傘,散嘛……
雨幕中走來一個高大的人,如覆上了一層光芒的孤狼,也未打傘。
宓琬定晴看了好一會兒,認出來是巴裏。
到底是在狼群裏長大的人,從來就沒有在雨裏行走要打傘的習慣,她對着孤狼笑道:“有你這樣的嗎?出來接女孩子,也不知道帶把傘!”
巴裏滿眼的心疼,“阿琬,忘了他,跟我回北狄吧。我會為你挑選北狄最好的勇士,在北狄,有我護着,沒有人敢這般欺負你。”
在天德,他卻愛莫能助。
宓琬覺得頭有點暈,上前走了半步,身子一歪,倒在他懷裏,纖長的食指指了指他,“最好的勇士?你嗎?”
巴裏否認,“我不行。”
宓琬的頭靠在他肩頭,神志模糊了,卻還是笑着道:“可是,巴裏,你會成為北狄最強最好的勇士啊!”若是能放下對洛拉的感情,巴裏未來的人生簡直不要太好了!
她伏在巴裏肩頭,“可是巴裏,我不甘心啊……不甘心!憑什麽,憑什麽最後一面都不能見?”
巨大的雨聲沒能遮住破天的貓叫聲。
宓琬強打着精神看過去,卻見山竹朝她跑了過來,一只前爪不曾着地,顯然是從緊閉的屋裏出來的時候受了傷。
貓兒走到她腳邊,哀求地對着她發出陣陣叫聲。
宓琬心疼極了,牙一咬,心一橫,“好。我跟你走。帶着我兒砸,一起去北狄。”
作者有話要說: 相信我是個甜文作者,玻璃渣只是調味品。【傲嬌。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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