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許羨的演唱會籌備已久,地點定在奔風體育館。

奔體場地足夠大,能容納下數萬名觀衆,一向是明星們開演唱會見面會的首選。這次他開的是一萬人的場,在唱片業不景氣、歌壇氛圍整體低迷的現今,新生代藝人裏,一萬人不算多但也不少了。

聞晚應了裴予的約,不管先前心思幾何,最終還是來了。

周苓已經給她挑好了下一部要拍的戲,正在和片方商談各項事宜中,她還有最後幾天休息日子,等合同簽訂,馬上又要進組拍戲。

她是瞞着周苓悄悄來看演唱會的,一是周苓說過私生活不必樣樣報備,二來聞晚私心裏覺得尴尬不太想說,便沒有特意提這件事。魏薇倒是親耳聽到裴予問她有沒有空檔,不過休息日她沒有通告,魏薇自然也放假。

自由活動,通暢無阻。

車停在離入口不遠的地方,演唱會七點才開始,天色還亮,已經有很多粉絲在場館外排起了長隊等候。

雖然明知道偶像看不到自己,來見偶像的姑娘們還是打扮得漂漂亮亮,聞晚穿得嚴實,牛仔褲黑外套,口罩和帽子選了低調的款式和顏色,臉幾乎全擋住了,相比之下反倒不顯眼。

盡管擋得全面,她還是做好了被拍到的準備。來看同行演唱會的藝人不可能不被拍到,沒有媒體也會有粉絲,人多眼雜,只要來了就藏不住。

聞晚特意和裴予錯開了時間,他想一起進去,她不願意。

她和許羨合作過《有鳳歸來》,作為關系融洽的朋友來演唱會捧場,很正常,但和裴予兩個人并肩而行目标太大,能少招眼些就少招眼些。

——他現在可是緋|聞纏身的麻煩人物!

打了個電話,五分鐘後,挂着牌的工作人員出來接她,帶她從偏門的通道進後臺。她腳步匆匆走得極快,不遠處就是粉絲長隊,引起注目和猜測不好,她不想給許羨添麻煩。

調試音響的聲音嘈雜冗重,經過舞臺時瞄了一眼,人影綽綽,各處崗位上的人熱火朝天地忙着。

一到後臺甬道入口,大老遠就見一個高大熟悉的身影等在那。

裴予穿了一身黑衣黑褲,看到她的瞬間,扯下連衣帽,雕刻般的五官暴露在不甚明朗的光線下,面上帶着淺淡卻生動的薄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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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任務完成,沒多說就離開。

面對面站了兩秒,聞晚喉間還在斟酌用詞,裴予忽地一擡手揉上她的發頂,将她一頭黑亮整齊的順滑長發揉得毛躁淩亂。

“……幹什麽。”

聞晚佯怒地作勢虛拍了他一下,他未言,下一秒,笑嘻嘻地将她的頭發一絲一縷捋順。

“走吧,許羨在休息室。”

裴予收回作亂的手,揣進口袋。

“外面不是在調試音響嗎?”

“不是他,他中午就開始彩排了,現在是伴舞在臺上走位。”

狹小的甬|道堪堪勉強容得下兩人并肩,短短幾步,聞晚被他的手臂撞了幾下肩膀。

想叫他走前邊,猶豫了下沒有開口,自己放慢速度落後半步。

才覺得寬敞了些,他忽然回頭:“怎麽了?”

她搖頭,“沒怎麽。”

就見他伸手過來,自然而然牽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走。

聞晚怔了一怔,反應過來後卻也不知如何是好,就那麽任由他牽住自己。

一路行至休息室,許羨穿着一身bulingbuling的舞臺服,臉上妝容厚重,更加妖豔了幾分。

“喲。”他歪着嘴笑,打招呼的樣子一如既往地沒正形。

進門時裴予考慮到屋內人多,松開了手。聞晚跟在他身後,近前和許羨說話,才驀地發覺自己沒帶伴手禮,略有些不好意思。

“來得有些急什麽都沒帶,許羨前輩別介意。”她道,“祝演唱會圓滿成功。”

“介意什麽,我也空手來的。”裴予插話,“送花籃水果不切實際,吃的喝的,他等會要在臺上唱跳幾個小時,吃太撐容易吐。”

許羨聽這話,笑容差點繃不住。

空手來就來吧,可他這話頭要不要這麽向着聞晚?立場偏得毫不遮掩,實在是有異性沒人性!

“裴予說的是,都是自己人,沒必要客套。”許羨打趣她找回自己的場子,“不過你這麽急着來看我演唱會我很受寵若驚啊……你确定是急着來看我的,不是急着來看別的誰?”

聞晚還沒說話,裴予先在他肩膀上輕錘一下。

“趕緊去做準備吧,等下別真的在舞臺上出糗了。我們自己轉轉。”

許羨笑得內涵滿滿,沒再多說。聞晚被他臨別前暧昧的視線看得頭皮發麻。

裴予曾經有過演出經驗,對這種演唱會後臺很熟悉,領着聞晚四處轉悠,一路上碰到不少工作人員,但都忙得沒空朝他們倆行注目禮。

開場前在休息室裏吃了點水果,天黑下來,場外粉絲陸續進來,他們倆也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頭等vip區只賣一部分票,另一部分都是用來送的,那一小塊區域的位置有一大半是空的。聞晚還是不太自在,從後臺出來就戴起口罩,任裴予怎麽說都不肯摘下。

開場前,他最後勸:“戴口罩哼歌容易悶到自己。”

“沒事。”聞晚淡定搖頭,“我不會唱許羨的歌。”

“……”

說話間,舞臺四周邊緣噴射出煙花,炫目的效果引得全場粉絲陣陣尖叫。大屏幕上出現許羨的個人短片,一分半鐘的長度,播放完後便是碩大的倒計時。

在粉絲的齊聲跟喊中,數字由一變為‘start’,許羨從舞臺正中的升降臺上出現,一首節奏明快的嗨曲霎時引爆氣氛。

震耳的歡呼聲中,聞晚的手心被裴予塞了一根熒光棒。

“拿着。覺得難聽就用力揮。”

“……”

裴予朝她擠了擠眼,笑容須臾,晃得她一瞬花了眼,那一剎仿若比煙火還要燦爛。

“怎麽了?”

見她又呆住,裴予輕蹙了蹙眉。

聞晚咳了聲,把口罩向上拉一點,低聲道:“沒事。”

他們這一區比別的地方安靜些,但處于會場之中,整個體育館都是熱鬧喧嚣的,逃也逃不過。

小聲說話變成大聲說話,仍聽不清楚,最後演變成附到耳邊,呼吸近側,如此才能交流。

偏偏裴予起了興致,一直給她做科普,關于編曲、關于mix,或者是關于跳舞的一些訊息,偶爾也夾雜兩句許羨的糗事。

他的呼吸撩得耳邊發熱,聞晚怕他看見,很想擡手撩下頭發遮住,又不敢動作,只能暗暗寬慰自己——燈光這麽暗,大約是看不清的吧。

聊着聊着,許羨唱完一首,輪到婉轉的情歌,臺下的粉絲們都是真愛粉,不少人開始跟唱,只是可能這首歌在他出過的歌裏太冷門了,合唱聲比較小。

聞晚第一次正經聽許羨唱歌,以前他在組合時,她滿心只有裴予,總是下意識忽略他,從來沒仔細注意他的各項長處。

凝神細品才發現,他的聲音條件不錯,唱功也并非一般偶像流于表面的入門級別,聽着聽着不禁教人有些動容。

旁邊忽然響起小聲的哼唱聲。

全場沒了尖叫,跟唱的粉絲專注放聲,不會唱的則很配合地跟着節奏揮舞熒光棒,烘托氣氛。

在這樣的環境下,她清楚地聽到了不屬于大衆的那道,特別又熟悉的嗓音。

裴予小聲輕唱,眼神淡淡看着舞臺上凝着光的地方,長而密的睫毛微顫,月色和燈光交映,在他臉上襯出別樣的溫柔。

唱到一半,他發現她在看自己,收了聲音看向她:“怎麽了,盯着我看?”

聞晚抿唇,搖了搖頭。

她故作無事地收回視線,手上卻不留神一松,熒光棒失手落地,恍然輕呼了一瞬,短暫剎那,裴予伸出手,一手握住她,一手去握熒光棒。

後者摔落在地,她的手,卻穩穩被他握在手掌中。

聞晚怔了一下,用力抽手,掙脫出來。

擡眸見裴予凝眸看着自己,她斂下視線,極為不自在。

“這裏這麽多人,小心被拍到。”

裴予還未皺起的眉頭就此放松回落,徹底平和。

“燈光這麽黑,狗仔的眼睛又不是36d钛合金x光射線。”

“沒有狗仔,可是烏泱泱這麽大一片都是粉絲。”聞晚嗔他,“那邊的普通vip區和這裏也沒離多遠。”

哪個大炮女神拍累了舞臺,一轉頭往這邊瞄,大炮跟着拐個方向,什麽不都拍得一清二楚?

跟他一起在許羨演唱會被拍到,可以把鍋扔給許羨,但‘在演唱會上一起看演出被拍到’,和‘在演唱會上一起牽手看演出被拍到’,這兩者差別可大了去了好嘛!

尤其他和他姐不知道怎麽打算的,緋|聞事件至今沒有出面澄清,要真來這麽一出,不定得鬧出什麽事。

裴予不跟她争,配合地‘受教’點頭。

許羨又唱了兩首歌,抒情曲沒那麽嘈雜,聞晚一邊聽着,和裴予聊起了閑話。

腦海裏驀地浮現他剛才安靜跟唱的模樣。

不管一路如何,到底在舞臺上唱跳過幾年,他自己也說過,曾經覺得當偶像的那段時間令他痛苦,後來慢慢成長,也從中覺察體會到了人生。

“你……還想唱歌嗎?”

她突然發問,裴予頓了頓才道:“還好,沒什麽特別的想法。我唱歌和跳舞在專業領域裏都不出衆,偶爾消遣還可以,像許羨這樣來真的怕是不行。”

他輕笑了下,繼續說:“我和許羨正相反,他喜歡唱歌,而我更喜歡演戲,也更适合演戲。”

聞晚哦了聲,點頭。

“你想聽我唱歌?”裴予忽地挑眉,“可以呀,我去後臺說一聲,等等上臺給你唱一首……”

“別別!”聞晚忙不疊打斷他,“人家的演唱會,我們老老實實看就好了,千萬別亂來!”

他要真上去,說不定明天微博上就會有許羨激進的純粉認為他破壞了她們愛豆獨一無二的專屬演唱會,狠狠diss他一通。

他們倆關系好,可他們倆的粉絲群卻不,分分鐘都能掐到天崩地裂!

聞晚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臺上,過了一會兒,身旁裴予忽然說:“講真的,我已經很久沒有在公共場合表演過唱歌。上一次演唱會還是七八年前組合沒有解散的時候,我和許羨他們一起站在臺上。”

聞晚聞聲側目看向他。

他的側臉線條淩厲,卻比初見時溫柔了很多。

“但是,如果你想聽我唱,願意聽我唱的話,我可以随時唱給你聽。”

長睫下的黑瞳裏星點閃爍,直直映進她眼中,他撇嘴笑得有些正經,又有些不正經,擡指戳了戳胸口位置。

“這裏,無期限保留一場只有你一個觀衆的演唱會。”

他話音落下的瞬間,緋紅飛快爬上聞晚的臉頰,在夜色下看不分明,但她自己能清晰感受到那股熱意。甚至連指尖似乎也熱了起來,偏偏身體像是僵住了,一動也沒法動。

從那天公園的擁抱,和他那句‘我在追你’開始,他便不再遮掩,話語、動作,還有态度,将感情表達得直接而熱烈。

聞晚又一次陷入了難以招架的‘煎熬’中,裴予看在眼裏,不難為她,手掌輕輕在她頭上一撫,目光轉向舞臺:“聽歌,許羨要唱下一首了。”

心跳變快,後半場聞晚一直沒能平複情緒,許羨唱了些什麽歌,她連一句歌詞都沒記住。

最後兩首歌,演唱會将要結束,他們也差不多要離席去後臺。

聞晚正常了些,忽地想起什麽,拿出手機調到攝像界面,對着許羨開始連拍。

“你拍他幹嗎?”裴予問。

“回去給路宜看看。”

“她讓你幫她拍?”

“不是,我想拍給她看看。”聞晚一邊保存照片一邊答,“以前念書的時候她陪我追星,那個時候她喜歡過許羨一段時間。”

雖然現在成熟了,不再熱衷于偶像,曾經對許羨的喜歡也早成了過往雲煙,但……

聞晚說不清,就是想拍回去給路宜看看。或許是因為看着舞臺的一剎那,讓她想到了去年在路宜房間書桌上發現的,她一直留着沒有扔的‘s.t’的周邊。

逝去的時光遙不可及,能保留一點現在,是一點。

裴予沒有幹擾她,拍完照,兩人擋好臉從側邊離開座位席,沿着舞臺一側的甬|道走向後臺。

行至甬|道中段,舞臺外開始全場大合唱,隐約從歌聲中傳來啜泣哭聲,聞晚腳下一頓,忽地想起了以前。

她也曾在萬人之中,和所有仰望的女生一起,做夢般凝着臺上觸手可碰、但又遙遙難及的閃亮星光。

那個時候,也有好多人像今夜一樣在哭。

腳下不經意,在黑暗中絆了一跤,前傾摔去的身子被接住,裴予攬着她,扶她站好。

“有沒有摔到?”

她搖頭,再提步,手被他牽住。

不是手腕,也不是指節,整個手掌,被他牢牢握住。

聞晚被牽着走了兩步,外面傳來的大合唱正好唱到聲嘶力竭的地方:

“要什麽圓滿,

我騙自己,

求你不得,不一定是遺憾……”

聞晚用力扯了扯裴予。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舞臺側邊昏暗狹長的逼仄甬|道,被嘈雜包圍,與嘈雜隔絕。

“裴予,我們……”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在音樂聲中,像一道怪異的小調。

裴予用力握緊了她的手,要向前一步的時候,忽聽她道——

“在一起吧,你和我。”

聞晚艱難動了動喉嚨,擡眸直視他,一往無前,無所顧忌。

他不言,眉頭一點一點皺起。

那道褶皺在她眼裏越發清晰濃重,擾亂了她的堅定,心跳慌亂起來,生日那天的情形再一次清楚浮現腦海。

手上緊握的大掌慢慢松開。

她有一點急,有一點怕,莫名産生了一種沒來由想要逃開的念頭。

“你已經表白過一次,我和那時候一樣,不想聽到,更不想聽到第二遍。”

他的薄唇輕啓開合,聞晚愣愣地,覺得腳下像是踩在極寒之地,幹冷寒意洶湧漫上來。

緊澀的喉嚨咽動,想要奪路離開的瞬間,一個擁抱突然将她包圍。

裴予毫無征兆地,緊緊把她攬裹在胸膛和手臂之間。

耳邊酥酥/癢癢,被他的氣息拂過,還有一個輕柔的吻落下。

“第二遍應該由我來說。”

在這狹小的空間,他低沉聲音猶如情人呓語呢喃在耳,補上了她生日告白被拒絕的遺憾——

“我想和你在一起,聞晚。很想……很想。”

她的下巴枕着他的胸膛,寒意被漫天的暖意驅散,發過幾百天的檸檬水蔓延灌滿她的眼眶,而後熱意上頭,鼻尖酸澀,熱淚失控般湧然落下。

怔過一瞬之後,比所有令她呆怔的時刻都更短,聞晚埋頭在裴予懷裏,就那麽無法抑制地,大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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