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大刀和小刀(二)
秦念吩咐廚下做了一頓夜宵,送到客房裏來。
“你那個手下,怪機靈的,還同我說只能在廳堂上等。”謝随跟着秦念往客房走,一邊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屋檐上的積雪簌簌地往下飄落,口中呼出的白氣在空中轉瞬即散,“不給飯吃,不給房住,外頭可是大雪天,就這樣讓客人凍着,也難怪你們不成氣候。”
秦念不搭理他,進了客房便鋪床擦桌,謝随看得呆呆的:“你號稱是個大當家,這些活計也要你來做?”
秦念仍舊不說話。
謝随只看見她忙碌的側影。寒冷的冬夜裏,她剛從後山回來,衣發上還沾着碎雪,微弱的燈火下化成水樣的光影。青色的衣帶上挽了個結,是用來挂兵刃的,此刻空蕩蕩地垂着。她似乎還學會打扮自己了,雖然衣衫簡單,長發卻頗有些講究地束了一半,輕輕插了一根桐木簪。他看不清楚那簪子的樣式,随着她的動作,那簪子晃得他眼花。
五年前她十六歲,第一次挽發、畫眉、塗朱,那時候,還是他用自己的刀為她雕了一支發簪;待她打扮好了,他卻沒能來得及好好看上一眼。如今再看去,她好像仍然是十六歲的樣子,卻又好像已變了很多了。
未過多時,夜宵送來了。謝随看着那個送飯來的小男孩,忍不住逗他:“小兄弟身手還不錯。”
小船兒知道他是取笑自己偷了箱子還被他尾随了一路,氣得眼睛都紅了,偏礙着大當家在此不好發作;這時候秦念淡淡地道:“你也差不多得了,拿我們這種不成氣候的小寨子尋笑話,你不嫌丢人,難道吹金斷玉閣還不嫌丢人?”
“大當家此言差矣。”謝随正色道,“受人之托,自當忠人之事。吹金斷玉閣既同我說了這箱子裏有一百兩黃金,我便須得信他這箱子裏有一百兩黃金。”
秦念不說話了。小船兒觑得機會退下,還将門帶上,燭火被風帶得一偏。
謝随執起筷子嘗了幾口,贊道:“好菜!可有酒麽?”
秦念不言不語地把一只白玉酒瓶往他面前一推。
他微微擡了下眉毛,“這看起來是好酒。”
“是好酒。”秦念道。
謝随給自己倒了一杯,忽然看見她面前的那只酒杯,皺起了眉:“你何時開始喝酒了?”
“你從前還灌過我。”她冷淡地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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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灌過你,所以知道你不能喝。”謝随毫不害臊,放下酒瓶執起了茶壺往她杯子裏斟,“酒不是好東西。”
秦念不說話,待他斟了一杯茶推給她,她起身推開窗,把那一杯熱茶潑到了外面雪地上。
謝随臉上那無時不有的笑容終于斂去了幾分。
“你也不是好東西。”秦念說。
***
安可期早同他說過,女大十八變,你要做好準備。
謝随這輩子也不會再有機會去養大第二個小女孩了,念念的所有事情對他來說都是第一次和最後一次,包括這五年之後的重逢,她把他倒給她的茶潑了出去。
這一剎那,謝随意識到面前的這個女人,可能已不再是他的小女孩了。
他抿了一口酒,笑道:“好好好,我不是好東西。想喝酒是不是?我陪你喝。”他學了乖,将酒瓶子推過去,讓她自己倒。
秦念抿緊了唇,片刻,卻擱了筷子,“你吃吧,吃完叫人收拾就行。那只箱子的事,我明日給你答複。”
說完,她便起身欲去。謝随的聲音終于沉了下來,似還含着酒氣:“念念,不要任性。”
秦念沉默了許久,從謝随的角度看去,只見她微微顫抖的雙肩。他嘆了口氣,走過去,輕輕握住了她的肩膀,聲音低沉,就像是她在做夢:“我回來了,念念。”
***
謝随很久沒吃到過這麽好吃的飯菜了。吹金斷玉閣雖是武林首富之地,但淮揚菜同他卻是八字不合,他這人葷素不忌,油鹽極重,這紅崖寨的廚子簡直就是為他而生的。
他将這簡單的夜宵毫不吝啬地誇贊了一番,只換來秦念淡淡的白眼:“可算知道你過去做的飯是多難吃了?”
他一怔,“什麽?什麽什麽什麽?”
他追問底細,秦念卻不再多說。此時已近破曉,窗外透進來熹微的光,秦念扶着額頭看他掃完盤子,他擡起頭便對上她懶散的目光,那困倦的模樣還有些小時候的嬌憨。
他叫來下人把碗筷收拾了,再回頭時,秦念已趴在桌子上睡死過去。
他輕輕拍了拍她:“念念?念念,去床上睡吧。”卻喚不醒,她似是很勞累了。
他搖了搖頭,低下身子将她打橫抱起,誰料她竟爾在他懷裏翻了個身,兩手摟住了他的脖子,整張臉都埋進了他的胸膛裏。他被吓了一跳,生怕一個不穩颠她下來,像抱嬰兒一樣扶正了她,而後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蓋上被子。
手在她發髻上探了探,摸到那根桐木簪,輕輕抽了出來,手指慢慢地将她的長發捋順了。
借着窗外漏進的微光,他看見那桐木簪上雕着簡單的五瓣桃花,因為年深日久,那花瓣的纖細的脈絡都要被磨平了。
他将那桃花簪放在床邊的小凳子上,慢慢在床沿坐下,安靜地看着她。
***
秦念做了個十分模糊的夢。夢裏有個俊朗幹淨的少年,手裏拿着串糖葫蘆沖她笑:“你想不想吃?想不想吃?”她伸手便去抓,那人卻跑了,一邊跑還一邊笑:“想吃也不給你吃啊哈哈哈……”
秦念于是站住了。她不會去追的,她已經長大了。
層層疊疊的遠山之外,是絢爛的朝霞,托着一輪紅日,從那火一樣的深淵裏竄将出來。她揉了揉眼睛,還是火,鮮豔地燃燒着,從那遙遠的天邊,一直蔓延到她的腳下。
一只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臉。她垂下眼睑,複眨了眨眼,視野終于漸漸地清晰了。
男人揉了揉她的面頰,道:“你瘦了不少。”
剛剛醒來的人總有些遲鈍,魂魄仿佛還留在險惡的夢境裏。秦念看着他,有些遲疑似的:“大哥哥?”
謝随垂下眼簾,低低地“嗯”了一聲。
秦念皺了皺眉頭,忽然反應過來,一骨碌從床上坐起,“謝随!”
謝随道:“你慢一些……”
掀開被子,她便感覺到一陣涼風,低頭發現自己只穿了裏衣,再擡頭時,謝随已轉過身去。原該羞惱的,她卻有些想笑:“你不回房休息去麽?”
他卻道:“是我疏忽了。你已長大了,我昨晚還想着幫你寬衣裳……是我疏忽了。”
她其實不想糾纏于這個問題的,但忍不住還是強調了一句:“我早已長大了。”
他意味深長地道:“是啊。”
忽然間兩個人都沉默下來,一種不大不小的尴尬,像屏障一樣将兩人隔開了。
她明明帶了慣常耍賴的意思,而他明明也用慣常的玩笑應對,可為什麽,這話就是接不下去了呢?
過了五年,慣常的都變成了反常,再甜的酒,被回憶浸泡太久也會酸掉。
“……謝随。”終于,她幹巴巴地道,“我的外衣呢?”
“在你腳邊。”
她立刻把腳一縮,“你怎麽又這樣……”
“冬天多蓋些,暖和。”
她拿起那幾件皺皺的外袍,拍了拍,卻實在不想穿,喪氣地道:“你叫小鬟過來吧——你當真不用休息一下?”
“嗯。”他從善如流地道,“我去睡了,你們也好商量商量如何應付那一百兩黃金。”
聽到這裏,秦念的嘴角忍不住又嘲諷地勾起,“吹金斷玉閣也會做這樣坑蒙拐騙的事,真令我等不成氣候的小寨子開了眼界。”
謝随回過頭,看着她,嘆口氣,“你便是這樣,斤斤計較,我只說了一句不成氣候,你要念叨到幾時?”
“我們沒有那黃金,你要我變也變不出來。”
“那幾個經手的人你連問都不問一句,便敢這樣為他們做擔保?”謝随道,“過去在江湖上受的委屈還不夠你多長幾個心眼?”
她忽然不言語了。
謝随感覺到自己這話有些重,且還不大合适。“過去在江湖上受的委屈”,這種事情,誰說得清呢?
“行了,我……”他息事寧人地道,“吹金斷玉的安老板是我的老朋友了,他不會騙我的,一定有什麽環節出了岔子……”
“你的老朋友真多。”她道,“老朋友你便那麽相信?”
他一怔,“既是朋友,自然相信。”
“那我呢,我是不是你的老朋友?”
這竟然是很難回答的一個問題。
片刻的寂靜裏,她似也不求他回答,只繼續道:“你信那個安老板,卻不信我,在你眼裏,我仍然是個小孩子罷。”
很平淡的語氣,連一絲半毫怨怼的影子都找不到,這想法大約已在她肺腑裏磨了很久,都磨得鈍了。
他擡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仿佛還想說什麽,最後只是轉身離去。
他走了。
房間中少了個人,空蕩蕩的反而顯得更加逼仄。秦念下意識探了探發上,卻沒有摸到她想要的東西,臉色微微一變。
她将外袍胡亂披好,蹬着鞋下床,将枕頭被褥掀了一遍也沒找見,最後卻是眼角餘光瞥見了床邊小凳子上的桃花簪。
和她的衣帶一起,擺得端端正正的。
“大當家?”小鬟在敲門,“有什麽吩咐?”
秦念呆呆地看着那支桃花簪,突然将外袍又脫了下來,往床上一扔,“給我拿一套新的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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