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念念(二)
韓複生好不容易跑回去叫了一群半大小孩來給自己做幫手,不料轉頭卻只看見一個言笑晏晏的少年人,秦念小小的個頭倚在他身邊,絲毫沒有受欺負的模樣。
韓複生瞪大眼睛道:“秦念,你過來!”
秦念皺了皺眉頭,聲音軟軟的:“你做什麽呀。”
“那人肯定不是好人。”有了人數優勢,韓複生的聲音壯了許多,“你看他滿身的血!”
秦念往前走了一步,擋在謝随身前,“那、那是他受了傷。受了傷就不是好人了嗎?”
韓複生急了,跺腳道:“你別管他就行,我們回去吧!”
秦念想了想,覺得韓複生說的也有道理,這萍水相逢的人跟她能有什麽幹系?自己沒必要管他的。可是她剛往前又邁出一步,後面的人卻往她背上倒了下來——
“哎——”
他似乎也很想重新站起來,但是他的腿卻支撐不起,雙臂搭上秦念的頸,頭朝她耳畔湊了過來。她慌得拼命掙紮:“我、我可背不動你呀!”
“抱歉……”謝随的聲音拂過來,頹廢、低啞、氣若游絲,與方才的爽朗輕快已全然不同。秦念低頭,便看見自己的衣角被抹上了他的血跡。
這個人,如果真的受了很重的傷,方才還逞什麽強呢?
“韓複生,你們走吧。”她轉頭對河岸邊的人道,“這個人是我救的,他如果、他萬一是個壞人,那就是我救錯了。”
韓複生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轉身跑了。剩下幾個孩子面面相觑,一個年紀稍大些的站出來對秦念道:“你可想好了,這裏頭萬一有什麽幹系……”
“我一人做事一人當。”秦念說。
背上的人好像笑了一聲。她沒明白這有什麽好笑的,她說這話的時候分明很認真。
她聽爺爺說過,江湖人都敢作敢當。她不知道江湖人是什麽人,但她喜歡說出這句話時,胸中滿滿的那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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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個孩子也都走了。
秦念回過頭來,少年同她兩人的發絲便擦了過去,“大哥哥,你真的不能走了嗎?”她問。
謝随哼哼了兩聲。
“你不能走,我也沒法搬動你啊……”秦念思考了一下,又道,“也許可以拖着你走,但你的刀太沉了,我只能丢掉它。”
謝随忽而一手抓住秦念的肩膀,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随即又跌了回去,“那勞駕你……先給我包紮一下吧。”
秦念感到肩膀很疼,但她沒有說出來,只睜着眼睛道:“原來你這麽寶貝你的刀。”
“我只剩這把刀了。”謝随又笑了。
秦念沒有聽懂,因此不作反應。“怎麽給你包紮?”
謝随指點着她道:“喏,從我衣服裏,這裏,撕一塊布……嗯。”他皺着眉,一手将自己的衣領扯松了,一層一層染了血的雪白衣襟撩開去,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全彌漫成了深紫色;最後袒露出來一片光潔而結實的胸膛,肋下卻是一團糊爛了的瘡疤……
“……女孩子家家的,你還是別看了。”少年人忽覺尴尬,伸手欲遮住秦念的眼睛,秦念卻側頭避開,一絲不茍地将撕下來的布條覆上了那個猙獰的傷口。他只好展開了雙臂,她又将布條往後繞着他的腰身纏了兩圈——
這姿勢就像抱着他一樣。可是她太小了,抱着他的時候,整個人幾乎都陷進了他的衣袍裏,他低着頭凝視着她發頂上小小的渦旋,那兩個小小的發鬏紮得很仔細,還纏着紅色的絲線。
她的家人,應該是很寵她的吧?即使是這樣貧苦的出身,也要費心給她打扮呢。
真是個毫無心機的孩子啊……笨笨的樣子,卻很認真,一雙眼睛澄澈無瑕,仿佛可以倒映藍天白雲,和他自己黑暗的影子。
“你幾歲了?”謝随問她。
“可能是六歲吧。”
“可能?”
“嗯,我是爺爺撿來的,爺爺不知道我幾時出生,就從那一年開始算我的年紀。”
他靜了片刻,道:“我今年十五歲。”
她忽然擡起頭。
他失笑:“怎的了?”
她又低下頭去,頭頂上兩個發鬏一晃一晃的,那紅頭繩便帶出一片輕紅的影,“你比破栅欄裏那些十五歲的,都長得高,還比他們,看起來像大人。”
“我三歲讀經,五歲摸刀,七歲上馬。”謝随笑道,“是不是很崇拜我?你盡可以直說。”
“你真了不起。”她真心實意地道,“你會做的那些,我都不會。”
他頓了一下。
“嗯。”她給他包紮好了,“這樣不頂事的,我帶你回去,讓爺爺找些藥來給你重換一次。”
“好啊。”她的語氣自然而然,而他竟然也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
破栅欄原來是洛陽城北郊貧戶聚居的地方。在積雪泥濘的小巷深處,有一間搖搖欲墜的小茅棚。
簡陋的木板床上,棉絮都受了潮,只是摸一摸便覺冰涼刺骨。老叫化拿出一件敝舊的長袍墊在上面,讓謝随坐下來。
這老叫化卻是個瞎子。謝随不太敢去端詳他的面貌,那深陷的眼窩、遍布的皺褶、髒亂的頭發,都讓他感到陌生的慌張。忽而這瞎子咧開嘴笑了,神容變得更加猙獰,聲音卻是出乎意料地溫和:“這可是位貴公子吧?”
謝随只含糊地“嗯”了一聲。
“看小公子年紀不大,受了重傷卻這樣沉着。”老叫化笑着道,“定然不是我們這片兒的人了。”
一邊說着,他一邊從床底下搬出來一只箱子,探手進去摸了摸,抽出來一段發白的布料。謝随盯着那布料看了許久,竟猜不出它原本是做什麽的。
老叫化道:“這是去年朝廷赈災發的,我原想着給念念做點什麽……念念讓我用它給你包紮,小公子可不要嫌棄。”
“老丈說哪裏話。”他呼出一口氣,提到那個女孩,他的緊張感也消失了,“那個……念念呢?”
“小公子叫我老秦就行。念念啊,她到鄰家借米去了。”老叫化雖然看不見,給謝随上藥包紮卻好像很熟練,“昨日官府發粥,她去排了一宿的隊,卻把粥給你喝掉了,是不是?”
謝随咳嗽兩聲,“抱歉……”
老秦道:“念念讓你喝你就喝吧,念念是有主意的。”
***
“我娘說,我們家沒米借你。”
韓複生站在門前,一板一眼地道。
秦念不能理解:“為什麽呢?我爺爺上回還送了你們……”
“那是送的,又不是借的。再說我現在把米借了你,你還得起嗎?”
秦念呆呆地看着韓複生,寒冷的春風将她的小臉吹得發白,一雙眼睛清澈見底,沒有任何雜質,卻也沒有任何內容。韓複生看着她這雙眼睛就來氣,她根本什麽都不懂,都六歲了,還像個小傻子一樣!他原還想聽她繼續求他的,可她卻低下了頭去,小小聲地說道:“你說的對,我家還不起。可是,我家有客人,今天,我想讓他吃上飯……”
韓複生怒道:“你自己想辦法去!”
“念念?”一把清朗的聲音在後頭喊她。她轉過頭,卻是包好傷的謝随跑了出來,寬松而破碎的衣裳散着前襟,露出胸膛上包紮好的幾圈白布。
他對她笑道:“還沒借到米?”
秦念道:“我去別家問一問。”
謝随一怔,擡頭看向門口站得威嚴筆直的小男孩,撓了撓頭,道:“是我的錯,我忘了你們這兒……念念,”他抓住了舉足便走的秦念的手,“我身上還有些銀子,你趕緊拿去買米,我在家中等你。”
秦念萬沒有想到自己救回來的快要死掉的人,身上竟有那麽多的錢。謝随也不知道買米要花多少,往外一掏便是一錠碎銀,吓得秦念眼都直了——而一旁的韓複生看着臉都青了。
于是這一日,秦念難得從集市上晚歸,帶回來許多吃的用的穿的物事,謝随坐在床頭看得咋舌:“原來半兩銀子能買這麽多東西?”
老秦就在一邊呵呵地笑。
小茅棚裏用木板隔開了兩間,一間有床,姑可稱作卧室,一間有竈,姑可稱作廚房。秦念提着菜去了廚房,謝随便聽見“當啷”、“哐啷”地響,而後便是有條不紊的下鍋翻炒聲……
“君子遠庖廚。”老秦坐在地上摸索着秦念買回來的新棉絮,一邊念叨道,“小公子從沒進過廚房吧?”
謝随有些不好意思,“嗯……那個,我去瞧瞧她。”
他足履無聲地走到那木板邊,便看見秦念站在一只矮腳凳上,熟練地對付着鍋裏的菜。廚房裏只一盞燈,燃着細細的油芯,将她那小小的個頭往茅屋的土牆上映出一個大大的影子。她好像做任何事情都非常專注,即使他走得近了,她也沒有發覺。
“咳咳……那個,念念。”日間呼她念念時不假思索,這時候,他卻覺得不太叫得出口,“我可以幫忙麽?”
秦念轉過頭,反應了一瞬才道:“啊!大哥哥。可以把醬油遞給我嗎?”
“醬油?醬油啊……”他才不會說他認不出來那些花花綠綠的新瓶子哪個是醬油,只管在廚房裏打轉。秦念忽而從小凳子上跳了下來,自己伸手去拿,謝随看見了,也伸出手去——
兩人的手一同碰到了醬油瓶,大手蓋住了小手——
她倏地縮了回去,“幫我打開吧。”
謝随愣愣地“喔”了一聲,用盡力氣去拔瓶塞,結果瓶子一晃,醬油灑了他滿臉。
滿臉黑而濃香的汁水淋漓下來,他擡起袖子,簡直不知該用什麽表情去面對她。卻突然聽見“撲哧”一聲輕笑,然後一塊巾帕覆了上來,輕輕地給他擦拭着。
他擡眼,便看見這六歲的小女孩踩在小凳子上踮起腳尖,一手拿着巾帕一手捂着肚皮,笑得不能自已,一雙清透的眼睛亮晶晶地閃着光,毫無芥蒂地凝着他笑。
那是從心到眼睛的笑,比他過去十五年所見到過的所有的笑,都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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