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家醜不可外揚

趙真博房裏的一個丫鬟, 去井邊洗衣服的時候暈倒了,原以為是生了急病,誰知道叫了大夫來瞧,竟是懷孕了!

吳姨娘最初只當她是私通了小厮,打算處理了給買到煙花巷子裏,誰知道這丫頭抵死不喝落胎湯藥,一口咬定孩子是大少爺的。

這名叫紅繡的丫頭打翻藥碗, 掙脫婆子, 一路奔到吳老太太院裏, 跪在門口青石板上砰砰磕頭,腦門上一片血肉模糊,聲嘶力竭得哭喊着:“老太太救救您重孫兒的命罷?”

“老太太難道您不想四世同堂嗎?……”

吳姨娘帶着追上來的婆子們發了狠,死命地拖着她出去。

這丫頭掙紮不過,只能凄厲哭叫着:“老太太, 奴婢求求您了,奴婢求您留下這個孩兒吧?大少爺, 大少爺,博郎啊, 你出來救救紅繡吧。”

恰逢這日真珠和真蘭都在吳老太太處說話, 真珠聽見外面鬧得慘烈,那吳老太太只是閉目念佛,不為所動。

她想出去看看,妙菱悄悄拽住了她,使眼色讓她看真蘭, 那真蘭雖然佯自鎮定的坐着,但是臉色蒼白,手裏把個帕子絞來絞去。

真珠明白妙菱的意思,她哥哥幹得好事,她都不去,小姐你也別去。

她努力忍着沒動,可那外面鬧個不停,聽着慘絕人寰,再這樣下去,只怕一屍兩命。

真珠霍得站了起來,把個真蘭吓得心驚肉跳,捂着心口道:“你你你做什麽?”

真珠鄙夷道:“外面那個丫頭只怕不是什麽好東西,即便懷得真是大哥的孩子,也定是她狐媚勾引大哥。如今要是留下她肚子裏的種,怕是大哥難聘到淑女。可是你瞧她這魚死網破的陣勢,倘若真鬧出了人命,傳出去太不好聽,常先生和二表哥如今都在府裏溫書,家醜不可外揚啊。大過年的家家圖吉利,咱家怎麽攤上個這樣的事情。”

真蘭一聽到二表哥的名字,心裏咯噔了一下,心想可千萬不能讓二表哥因此事對自己印象不好了。

于是也站了起來:“不能讓她這麽鬧下去了。”

一直閉目養神的吳老太太緩緩睜開了眼睛:“去把那丫頭帶進來,我問她幾句話。”

侍女應聲去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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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珠告退道:“祖母,珠兒尚未出閣,這樣沒羞的事情,就不在此處聽着了,珠兒先回去了。”

吳老太太點頭,真珠帶着妙菱走了,到門口正好遇到吳姨娘帶着婆子,押着紅繡進來。

擦身而過時,真珠看了那丫頭一眼,滿頭滿臉的血,小襖子裏的棉花都扯得露了出來,不禁心內戚戚,無聲嘆息道: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從老太太處出來後,真珠心緒不佳,蹲在花園池塘邊上,搓雪球,搓一個,砸出去一個。

妙菱見她神色不好,便勸道:“小姐根本不必可憐那紅繡,若她沒起那歪心思,想近水樓臺生個孩子擡姨娘,怎的偏她有事,大少爺身邊的綠蘿就沒事,綠蘿姐姐可比她俊俏多了。”

真珠擡眼看了看妙菱道:“我并不知道她和大哥是怎麽回事,也許你說的對,她妄想攀上高枝,勾引大哥懷孕。但是一個人想改變現狀,争取更好的生活,這種念頭并沒有錯。這個丫頭用的方法錯了,但是她拿自己的身體來賭這一場,也沒有傷害到旁人。她确實錯,也錯不至死,至少不該落到逼良為妓的境地。”

她說完搖搖頭,又擲出去一個雪球,蹲下來繼續搓:“也許她真的中意我大哥呢,少女懷春,癡心錯付,怎一個慘字了得!唉,我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我懂。”一個溫暖幹燥的男聲響起。

不知何時,常鳳卿來到她身後。

他彎腰把她手裏未完成的雪球奪走,然後将她拽起來,拿了幹手巾将她雙手包覆起來擦幹,隔着棉布似乎能感受到她手上肌膚的柔滑。

“你為什麽總是打擾我玩雪!”真珠覺得有點尴尬,一把扯過手巾自己擦。

“小的時候,冬天寫字,手上生了凍瘡,難受了很多年。”常鳳卿手裏落空,便背到身後,定定的看她。

真珠問:“冬天寫字為什麽不生爐子取暖呢?”

常鳳卿答:“家貧,買不起炭。”

真珠不信:“你胡說,買不起炭,怎麽買得起書童啊,難道人比炭還便宜?”

“你說阿元?”常鳳卿笑了,“阿元是撿來的,炭卻要花銀子買,你說哪個值錢。”

這下真珠不知道如何接話了,過了好久才吶吶地說:“可讀書考試都要花錢的啊,你沒錢怎麽讀書的?”

常鳳卿微微一笑,“家父會些拳腳,在镖局押镖車,家母跟着镖隊幫廚,掙了些辛苦錢,給家中置辦了幾畝薄田,也算勉強小康。”

真珠此時想起來,之前李媽媽說過,常先生父母早亡是跟随祖父長大的,如今聽他主動提起父母,倒是有些驚訝。

心內卻隐隐有不詳的預感,不敢去問他父親母親如何亡故的。

常鳳卿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緩緩道:“我十歲那年,镖隊路遇歹人……。”

他話沒有說完,後半句吞在口中,真珠卻已然懂了,她心疼地看着他,原來少年得志的書生意氣之後,是這樣一段凄涼的往事。

常鳳卿苦澀地笑了一下,輕輕嘆息着轉頭回去了。

“等一下。”真珠忍不住叫他。

常鳳卿停住了,轉頭看她。

真珠卻又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對視了半晌,最後攥起個小拳頭揮了揮,“先生加油啊,好好考試,做了官發了財,你爹娘和祖父在天上也會為你高興的。”

撓撓頭,又補了一句,“我也會為先生高興的。”

常鳳卿眼中的歡喜如春風化雪般彌漫開,點點頭,走遠了。

有一句話深藏在心中:待我高中之時,便回來求娶你。

第二日正月十五,真珠本打算去覺明寺上香的,睡過頭了就沒去。

還沒到晌午就有消息傳來,紅繡的孩子最終也沒能留下來,吳老太太做主,落了胎,把賣身文書交給她,把她送回爹娘家裏了。

真珠長出了一口氣,總算沒被賣到煙花柳巷裏,也算是萬幸。

妙菱回來說,那紅繡剛落了胎還在月子裏,臉色比死人還難看,在大門口哭哭啼啼想見大少爺一面,大少爺始終也沒出去,最後自己拿着包袱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她自己走的。”真珠驚訝。

妙菱嗯了一聲。

“娘家也沒來人接她?”真珠又問。

妙菱反問道:“哪有人接?她爹娘年歲都大了,還能指望哥哥嫂子來接?”

真珠的心沉了下去,趙真博也太不是東西了,照眼下這光景看,這姑娘已經破了身子,怕是回娘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她想了想,趕緊拿帕子包了點碎銀子,約摸着差不多十兩,交給妙菱道:“你悄悄去找你爹,讓他找個小厮送給紅繡,應該還追得上,就說是老爺與太太賞給她的。”

妙菱拿了銀子看林氏,見林氏也點頭,就趕緊跑去辦事了。

林氏道:“你這丫頭心太良善了。”

真珠抱着林氏的胳膊撒嬌地蹭蹭蹭,“這都是跟娘學的,好人有福報嘛,再說趙真博也确實愧對她,我只當是幫他積德了。”

林氏拿她沒法,寵溺地戳了一下她的腦門子。

城北大羅山除了一條上香的山路被清理出來,其餘山頭的雪景依舊巍峨壯美,适逢正月十五,覺明寺香火異常鼎盛,楊潤瀾在接踵摩肩的人流裏,已經轉了三圈。

這位公子玉面錦衣,器宇軒昂,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的男子,不少大姑娘跟着偷偷地看他,臉上發燒紅撲撲,心頭小鹿亂撞。

楊潤瀾不以為意,寺裏寺外,轉了大半天,他忍不住打開手中的折扇又看了一眼。

折扇一面空白,想必主人尚未及題畫,另一面蠅頭小楷寫了一首詩歌,字不提也罷,詩卻究極俊逸灑脫: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

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他無聲地讀了一遍,眼中帶了幾分笑意,好詩,好詩。

青松看他如此,笑道:“郡王爺這幾天總看這把扇子,您在覺明寺耗了半日了,是在等那位小公子嗎?”

郡王爺未答話,只擡眼看看日頭,已過了晌午,料定那人不會來了,便一甩披風,幹淨利落躍上馬背,雙腿一夾馬腹,駿馬嘶鳴,随從們急忙跟上,一行人回城。

這位俊美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前幾日剛剛醜拒了真珠的莊親王四子,睿郡王楊潤瀾。

楊潤瀾今年随父母兄長一同奉旨進京過年。

平民百姓親戚聚在一起過年,無非是吃吃喝喝打麻将,皇家親戚聚在一起過年,那陣勢可大不一樣。

皇上大手一揮,各種爵位封封封,名利雙收,比收壓歲錢實惠多了。

大年初一,天字第一號楊家大拜年,皇上封賞皇族子女,楊潤瀾就在這日晉封了睿郡王。

兒子封王了,莊親王妃頓時覺得腰杆硬了,不用補鈣,走路都帶風了。

王妃娘娘立馬去拔了那根鲠在喉頭二十年的大刺,對!就是退了那個醜婆娘的婚約。

因趙大人多年在外為官,睿郡王楊潤瀾從未見過趙家二小姐,她幼時的種種,卻也風聞過不少。

他本想着大丈夫當重約守諾,如果趙家不同意退婚,便視死如歸地娶她,聽說趙家爽快同意退婚以後,竟然莫名有一種逃出魔爪的喜悅。

(郡王爺,本大大實在忍不住跳出來提醒你一句:退婚一時爽,退完淚汪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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