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癡鬼(3)

顧安寧時間有限,不能在任務中呆太久。

将目标鎖定珍珑棋局之後,便離了郊外,前去尋找段譽口中的棋會。

段譽給出的信息有限,顧安寧只能親自去打探消息。

他拿出一把淺黃色的油紙傘,遮擋住頭頂的太陽,輕飄飄地站立在路中央。偶爾有姑娘們經過,會将目光放在他身上,顧安寧全部無視,發了好一會兒呆後,去了城中一所清雅的茶館。

茶館裏燃着淡淡的熏香,單單從香味就能品判出來,此間格調不低。

屏風隔了幾個小單間,最前面的蒲團旁放了一把上好的七弦琴,午間客人不多,只是靜靜地擺放在那裏,無人彈奏。

顧安寧收起傘,左右張望了一下,果然看到了雅間裏散落地棋子。

他正要過去,店裏的小厮先走了過來,“客人可是第一次來?若有需要,請直接吩咐小的就好。”

顧安寧心不在焉點了點頭,“你們這兒可能下棋?”

“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小厮觀察了一下他的神色,确定顧安寧并非為了飲茶而來,而且對這裏一點也不熟悉,委婉道:“您是否約了友人?可要小的安排一間雅間?”

“只有我自己。”顧安寧回道。

他終于注意到這邊下棋的人不多,大多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品茶,心裏的興奮去了一半。

到了外面依然是自己與自己對弈,同在府邸中相比,又有什麽區別呢?

小厮看出來顧安寧興致不高,連忙推薦道,“咱們雅間環境清幽,小的見您通身氣派不似尋常人,甚是仰慕崇敬您這樣的人,若您願意過去,小的願意找掌櫃通融一下,送您一盤糕點,您覺得如何?”

顧安寧搖了搖頭,“你可知珍珑棋局在何處?”

還不等小厮回答,便有客人接口道:“你想去試珍珑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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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安寧點了點頭。

布料摩擦的聲音響起,下一刻,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從屏風後面走出。

他身上穿着灰色長袍,頭發束得整齊,唇邊微須,臉上的表情還算溫和。

中年男人出來的那一刻,顧安寧從縫隙裏看到了裏面棋盤上散落的棋子,心中不禁升起了一股惺惺相惜之感。

“珍珑棋局由擂鼓山聰辯老人主持,你若是想去,不妨直接去擂鼓山聾啞谷。”他道。

顧安寧皺了皺眉,“此處是何地?”

中年男人愕然,沒想到看起來風光霁月的青年公子,竟然連這都不知道。

“洛陽。”中年人道,“我名範百齡,于棋藝上略有所得,你要是不嫌棄,不如同我做個伴,一起前往擂鼓山?”

“甚好。”

範百齡邀請顧安寧去了他的隔間,讓小厮送來一套茶具,又多要了兩份點心。

“這裏的點心是用茶粉研磨制成的,入口還不錯,你可以試一下。”他道,“還不知公子名諱?”

剛剛坐好,正想拿出品相上佳的陪葬棋盤炫耀的顧安寧動作頓了一下。

不久之前,段譽也問過這個問題,被他用一句“忘記了”擋了回去。

他們都這麽在意姓名嗎?

“我姓顧,”顧安寧停下拿棋盤的動作,回想起段譽曾經喊過自己“顧先生”,他低頭看了一眼桌上的雲子,“名……棋。”

“顧棋,人如其名。”範百齡道,“可要對弈一局?”

顧安寧沖他笑了一下,“正有此意。不過這裏的棋具似乎品質略次,不如用我的?”

他愛棋成癡,陪葬的棋具自然不止一副。那副楸木棋盤送給段譽之後,顧安寧又帶了一副香榧木棋盤出來。

範百齡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棋盤質地堅硬,看大小便知,無法藏匿在身上。顧安寧連自己在哪裏都不知道,腦回路肯定跟正常人不一樣。

所以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還沒等範百齡想明白,顧安寧就把他的沉思當成了默認,毫不遮掩地取出了約有半方大的棋盤,和兩罐晶瑩透亮的棋子。

一股寒意自棋具中發出,範百齡沒由來的打了個寒噤。

不過他同樣癡迷于棋藝,見到這副品質上乘的棋具後,立刻理解了顧安寧為什麽不願意用茶館中的棋具,連帶着将方才的寒意也抛到了腦後,也沒了心思去想,顧安寧是怎麽把這麽大的物件帶過來的。

範百齡欣喜地伸手觸摸棋盤,“好東西……果然是好東西……”

顧安寧同樣溫柔地看着自己的寶貝,“自然是最好的。”

兩個同樣愛棋的人一拍即合,沉浸在了棋局之中。

顧安寧本以為下完這局,任務就可以完成,他卻沒想到,範百齡雖然跟他一樣喜愛下棋,天賦卻并不出衆。他的棋藝比段譽好了不少,但跟他相比,還差了不少。

棋子與香榧棋盤碰撞,發出玉石相擊的清脆響聲。

顧安寧所持的黑子落下,勝負已分。範百齡塌下肩膀,重重的呼了口氣,“顧小兄弟天資出衆,年紀輕輕就能達到如此境界,實在佩服。”

顧安寧毫不在意他語句中的不當之處,除了圍棋,其他事情都不能吸引他太多注意力。他問道:“你可否能解珍珑棋局?”

聞言範百齡露出尴尬羞赧的表情。

主持珍珑棋局的蘇星河是他的師父,因為師叔丁春秋的一系列騷操作,範百齡同其他幾個師兄弟被逐出師門,再沒有見過蘇星河。但是他們卻知道,蘇星河之所以設立珍珑棋局,不過是為了代師收徒,傳承逍遙派武學罷了。

範百齡師兄弟八人的天資都算不上頂好,無論是武學還是他們的愛好。素來有“棋魔”之稱的範百齡,雖然沒有親自試過珍珑棋局,卻也自一旁觀看過。

以他的能力,是解不出來的。

顧安寧察言觀色的能力為零,沒能從他的表情中看出為難,依然認真看着對方,等待答複。

範百齡輕輕咳了一聲,“我技藝不足,尚不能破解棋局。”

雖然不太想承認,範百齡切切實實在面前的青年眼中看到了一絲驚喜。

顧安寧道:“我這便啓程,前往擂鼓山!”

說完,他收起了桌上的棋具。

範百齡終于意識到顧安寧的特別之處,“顧小兄弟這一手可真是妙,我竟看不出其中玄機。”

“雕蟲小技罷了。”顧安寧沒有想過隐瞞身份,只是解釋起來有些困難。對于鬼怪來說,墓葬品陪着一起入土,就是它們的所屬品,顧安寧這招确實是基本操作。

顧安寧本想跟範百齡告別,獨自前往擂鼓山,沒想到範百齡說放心不下他,想起過去。癡鬼對範百齡“棋魔”的好感度很高,沒有拒絕的理由,同意了他的邀約。

走出茶館後,顧安寧重新撐開油紙傘,遮擋住頭頂的太陽。随着他的動作,範百齡意識到自己的認知出現了偏差。

顧安寧絕不是他表現出來的那樣純然,這是個滿身秘密的人。

既然是秘密,自然不可能輕易講出口。

兩人因棋結緣,即使從外表上看,二人年紀相差甚遠,範百齡對顧安寧的好感卻不少。再怎麽說他也活了大半輩子,分的出來,顧安寧是真心實意的喜歡下棋。

範百齡對顧安寧提不起太大的警惕,他沒有再詢問顧安寧身上的異常,而是選擇親自用眼睛去看。

洛陽距離擂鼓山不算太遠,顧安寧外表看起來是個柔弱書生,實際上感覺不到疲倦。一路到達擂鼓山,範百齡發覺,顧安寧身上的秘密,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

不谙世事的心性、低于常人的體溫,以及……範百齡從未見他吃過東西。

聾啞門在擂鼓山的山谷之中,這裏位置偏僻,人煙稀少,風景也似乎比別處更優美些。

範百齡與顧安寧到來之後,聾啞谷的弟子也只是看了他們一眼,低頭示意,然後帶着二人向裏面走去。

“他們都是聰辯先生收留的聾啞人。”範百齡解釋道,“聰辯先生也不能講話。”

顧安寧對這些不感興趣,他撐着傘往前走,看到了不遠處的石桌,以及上面的棋局。

聾啞谷樸素又簡陋,這裏的棋具比不上顧安寧的陪葬品精致,甚至連茶館裏的棋具也比不上。

可是在看到棋局的一剎那,顧安寧就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黑棋一百八十一顆子,白棋一百八十顆子,已有半數擺放在棋盤上。

蘇星河裝作“聰辯”,不可能開口跟他客套的。為了避免麻煩,範百齡也沒有上前相認,兩人就像陌生人一樣,客客氣氣的點頭示意。

顧安寧一門心思撲在棋局上,他喃喃道,“這是‘十厄勢’?沒想到竟能在這裏見到……”

說完顧安寧落下一子,擡頭期待得看着蘇星河,“請務必竭盡所能!”

蘇星河覺得顧安寧太過自大了,他不着痕跡看了一眼帶着顧安寧過來的範百齡。

範百齡道,“顧小兄弟雖然年紀輕,棋藝卻甚是了得。連我都不能保證,能在他手下走上幾個回合。”

蘇星河了解自己的徒弟,姑且相信了他。

他低頭看着棋局,落下一顆白子,顧安寧所持的黑子頓時死掉一片。

顧安寧表情不變,比任何過來破解珍珑棋局的人都要淡定。蘇星河不由高看了他一眼。

如此你來我往幾個回合之後,顧安寧手中黑子落下,情勢忽然大轉,白子陷入包圍之中,呈現出來頹勢。

下到這裏,這盤棋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

蘇星河沒有表現出任何負面情緒,相反,他松了口氣,伸手捋了捋嘴邊的胡子,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着顧安寧,半晌露出激動又滿意的神色。

傳聞中既聾又啞的聰辯先生忽然開口,“你随我來。”

顧安寧皺了皺眉,不滿道,“棋局尚有轉圜的餘地,為何不繼續?”

蘇星河深深地嘆了口氣,道,“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

“與這盤棋有關?”顧安寧問道。

“不錯。”

範百齡自動退下,蘇星河領着顧安寧來到了一處山崖跟前,他做了幾個動作,崖前石門大開。

“布下這盤棋的另有其人,他就在裏面,你去吧。”蘇星河道。

顧安寧不疑有他,徑直走進了密道。

門緩緩關上,若非擁有雄厚內力,不可能從裏面打開。蘇星河可以預料到顧安寧的選擇。

須發皆白的老人轉身離開時忽然頓了一下。

密道裏光線昏暗,燃了幾支蠟燭。可是剛剛顧安寧過去,似乎他……

沒有影子。

蘇星河不由細想對弈時的情形,他們在樹蔭之下,影子不算明顯,專心棋局沒人注意過這個。如今細細想來,顧安寧确實是沒有影子的!

蘇星河按下機關,重新打開石門,飛快地進入了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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