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煞鬼(2)

姜府的侍衛們買了燒餅、腌制的花生和筍幹,還将水囊裏灌了滿滿的水。

楚留香看得出來,原本是有自己的一份,但是姜貴知道了他的身份,表現出莫名敵意,自然不可能把東西分給他吃。

錦衣公子只好抱着貓坐在遠處,看姜府侍衛們吃喝。

奔波許久的姜家守衛終于尋到了少爺屍身,主人家不在,又喝了酒,話就多了起來。

其中一人道:“二少爺死相難看,夫人看到後肯定會發脾氣,咱們哥兒幾個是倒了什麽黴,碰上這個差事?小福和任六兒回府上報信,估計老太太幾年都不想看到他倆。”

後面的廟裏,就是二少爺姜穎的屍體。誰都不想對着一具屍體吃飯,幾個侍衛坐在外面的臺階上,大口咬着燒餅。

“難說。”一名侍衛咽下嘴裏的幹糧,道,“夫人素來寵愛二少爺,哪裏有功夫管我們?想這麽多做什麽,踏踏實實幹活兒,總不會少了你一口飯吃。”

“二少爺多體面的一個人啊,死後卻成了這般模樣……”那人不着痕跡地瞥了眼楚留香,壓低聲音對旁邊弟兄道,“我聽說,二少爺是以為加入了蝙……”

“就你嘴碎!”姜貴一直在一邊默默聽着,沒有開口應和,直到此時才大聲呵止了手下兄弟,“主人家的事,是咱們能編排的嗎?”

楚留香聽力不錯,縱然那人沒有說完,也有了些猜測。

姜貴顯然比其他人地位要高一些,與家裏主人的往來較多,也知道一點其他人不知道的事。

他先前曾言,姜家二少爺在外闖蕩江湖,直到不久之前瞎了眼才回家。再過了沒幾日便失蹤了,直到今日在此地找到屍體。

姜二少常年不歸,恐怕是因為他加入了蝙蝠島。

蝙蝠島上作為物品拍賣的人,全部被原随雲下令挖去了眼睛。姜二少能夠時常回家看望,顯然他的行動沒有受到太多限制,應該是幫助原随雲作惡的爪牙。

原随雲表面上性情溫和,實際冷漠陰鸷、漠視生命,半點都不會把人的性命放在眼裏。“眼睛”是原随雲的痛處,他恨不得讓身邊所有人都與他一樣,常常身陷黑暗無法脫身的滋味。姜二少若是做錯了事,被原随雲剜去雙目的可能性極大。

所以當真是原随雲留下來的勢力,殺死了姜二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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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雖然揭露了原随雲的野心,卻并不了解他。

他總覺得,隐藏在蝙蝠島上,漆黑山洞裏的東西,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麽簡單。

除了蝙蝠島之外,原随雲可能還要另外一個底牌,但是沒有來得及用到,他就被金靈芝拽着一起墜入了懸崖。

顧安寧的聽覺更好,自然也聽到了姜家守衛們的閑聊,也确定了,他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

上次過來,顧安寧的任務是扮演“樹中住鬼”,即住在樹中的鬼。這種鬼生前盜伐樹木,轉賣成錢財,是有損陰德的行為,故而死後變為樹中住鬼,經歷炎熱與寒冷之苦。

原随雲從來不會親自出現,聽說樹中有鬼之後,他非但沒有遠離,也沒有驅逐,而是派遣下人過來打聽些與鬼神相關的事。他從來沒有提及自己的姓名,所用身份就是“蝙蝠公子”,顧安寧知道的信息,跟姜貴他們提起的如出一轍。

不過原随雲的事,跟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顧安寧往楚留香懷裏縮了縮,躲開陽光照曬,伸出爪子舔了舔,懶洋洋地想着。

他已經兌換了易容術,而且現在是只貓,就算不久會回歸身體,也可以用易容術改變樣貌。就算下次再來這個世界,被鬼怪影響,性格差異巨大,沒了相同的面貌,更加不用擔心。

楚留香見小貓不停地舔爪子,想起它險些撲咬屍體的行為,還以為它餓了。

他看了眼姜貴,發現姜貴已經吃好了,便抱着貓兒上前,“姜兄。你懷疑我是殺害你家少爺的兇手無可厚非,只是這貓是無辜的。”

顧安寧沖他“喵”了一聲,搞不懂他想做什麽。

楚留香道,“我昨日才到達此地,那時只有這只貓守在你家少爺身邊。看在這小畜生頗通人性的份上,可否能給它點吃的?”

姜貴想了想,點頭,在油紙包裏掏了個燒餅,撕了一半給了楚留香,“夠了吧?”

“多謝。”楚留香道。

他拿着燒餅抱着貓回到原處坐下,用手将燒餅撕成小塊,放在地上,然後把貓也放下,溫和的表情裏帶了些期待,“吃吧。”

顧安寧像只真正的貓那樣,邁着優雅的步子,悄無聲息湊到燒餅跟前,用鼻子嗅了嗅,嫌棄地撇開腦袋,沖楚留香道:“喵~”“怎麽了?不是餓了?”楚留香沒有喂貓的經驗,不過看黑貓反應,确實不大像餓了。

所以它不是去啃咬屍體。那它為什麽會守在屍體身邊,而且一副很想靠近的樣子呢?

難不成是姜家二少偷偷養的貓?

一只小貓對于整個案子來說,起到的作用不大。可是楚留香的直覺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忽視這只貓,它身上一定有秘密。

正在使用非人類身體的顧安寧,不會回答楚留香的話。

他眼睛一眯,四只爪子踩在地上,稍稍蹲下身,用力一跳,回到了楚留香的懷裏。

小貓四只腳不安分地踩了踩,在楚留香腿上轉了兩三圈才找到剛才的位置,縮起腦袋躲開陽光,蜷縮成了一團。

“你啊……”楚留香無奈笑道,揉了揉他的頭。

姜家距離此處有一百來裏地,姜夫人和姜大少爺乘着馬車過來時,已經快入夜了。

姜大少爺先從馬車裏下來,然後回頭去後面一架馬車攙扶姜夫人,嘴上說道,“娘,慢些來,小心腳。”

楚留香驚訝地看的他們。

并非因為他與姜家二人熟識,而是因為這兩人的衣着。

姜大少爺和姜夫人全都穿着白衣,腳上是一雙簡陋的草鞋,袖上還系着黑布條,上書一個“奠”字。

莫非他們連面都不用見,就确定了廟裏的屍體,正是自家失蹤的小兒子,才提前扮上了這身裝束?

未免太過冷漠了些。

楚留香心裏想着,面上不動聲色。

他放下了貓,上前道:“在下楚留香,二位總算是到了。”

姜夫人是個中年女人,與旁邊的姜大公子樣貌相似。她穿着一身麻衣,本該楚楚可憐,卻用冰冷的表情掩蓋了眼底的哀意,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她道:“是你殺了我的小兒子?”

楚留香擡手,正要摸鼻子,想起貓來之後,硬生生止住了。

他無奈苦笑,“在下不過偶然路過,見到廟裏屍體無人過問,心中可憐,便想着将他埋葬。沒想到還未來得及做,便遇到了貴府的人。”

姜夫人什麽都沒有說。

她緊緊抿着嘴,向着廟裏走去。

“在下姜華,方才正是家母。”姜大少爺歉意一笑,低聲解釋道,“二十天前父親病逝,弟弟又受傷,如今……唉。母親悲痛難耐,失禮之處還請香帥莫怪。”

說罷,他追上了姜夫人,想與她一起進去。

“夫人。”姜貴攔了一下,“二少爺失蹤已有十五日……屍首的樣貌,有些不好看。”

姜夫人冷笑,“我自己的兒子,我還能怕了不成?讓開!”

姜貴後退半步,跟着姜夫人和姜少爺一起進去。

楚留香也跟了上前。

幾個時辰過去,廟中的屍臭味似乎更重了些。

屍體穿着黑衣,頭發幹枯散亂,臉上布滿屍斑,手指僵硬,指甲比昨天夜裏似乎更黑也更長了些。

姜夫人險些站不穩,被姜大少爺攙扶,向前走了兩步。

自踏入廟內,姜華臉色就不太好看,眼神也一直沒有看向屍體。見姜夫人執意要過去,他咬了咬下唇,軟聲道,“娘……讓下人去檢查就好了,您何必親自過去?”

姜夫人清楚自家兒子的性情,聞言也只是略微失望,并未強求,她道,“你要是怕,就先出去。”

“我、我不怕……”他沒有出去,也沒随着姜夫人一起上前,只是站在一旁,微微側開臉,看向別處,楚留香觀察着屋子裏每一個人的表情,暗暗記在心裏。

姜夫人撩起衣擺,跪在屍體身邊,她先是看了看屍體衣服上的布料,又仔細查看了做工,眼眶倏忽變得通紅。

她沒有立刻起身,而是顫抖着手,撥開散亂的頭發,露出一張布滿屍斑的青黑面容。

上面的肉已經開始腐爛,有不少蟲子在上面爬行。

柔軟的眼珠也應當化為一灘血水,無法分辨生前的他,雙眼是否正常。

覆面的白色絲帶不在這裏,不過姜家離着這所城隍廟這麽遠,落在路上也是有可能的。

最重要的是,屍體的骨架身材,與她的兒子一模一樣……

姜夫人摸了摸它身上的腰帶,果真在內側看到了一個“穎”字。

便是再不想承認,也不得不确定,這人就是她的兒子了。

姜貴上前,将她扶起,拿出一塊玉佩,遞到她的面前,道:“夫人,這是小的上午過來時看到的。”

連姜貴都認得,姜夫人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她顫抖着手,拿過玉佩貼在胸前,眼眶越來越紅,忽然身體一軟,暈了過去。

“夫人!”

“娘!”

姜少爺急忙過來,将姜夫人抱在懷裏,無措地向姜貴問道,“這可如何是好?”

“夫人應當是悲傷過度才昏了過去。”姜貴道,“少爺可以試試,用手指去掐夫人的人中。”

姜華不敢用太大力氣,掐了半天都沒能把姜夫人弄醒,姜貴道了一聲“冒犯了”,拇指用力,姜夫人很快幽幽轉醒。

她的眼神中充滿了疲憊,不似方才那樣冰冷警惕,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一般。

她倚在姜華身上靠了一會兒,半晌低聲道,“帶穎兒一起回去吧。”

姜貴應了一聲,吩咐兄弟們去張羅馬車和棺材。

姜華扶着姜夫人站起,走到廟門前,姜夫人對楚留香道,“你也一起。”

楚留香嘆了口氣,跟了上來。

來時姜華與姜夫人乘坐兩輛馬車,返回姜家,楚留香便跟着姜華坐了一輛。

他看得出來,姜華為人軟弱,對強勢的姜夫人不算親近,不過這種性格的人,通常不會拒絕別人,或許能從他口中問出些事情來。

姜華先是看着母親上車,又與楚留香來到後面那輛馬車上。他禮貌地讓楚留香先去,好像對方只是一個普通客人,而不是殺害他弟弟的嫌疑人。

楚留香沒有推辭,進入車廂之後,看到躺在座子上甩尾巴的小貓,忍不住笑了一聲,“你倒是聰明,知道裏面舒服。”

外面的姜華呼吸突然急促,他很快調整過來,語氣越發軟了,“香帥……你在跟誰說話?”

看來他真的是吓到了,楚留香心想。

“是方才那只黑貓。”他道,“姜少爺可是怕貓?”

姜華舒了口氣,掀開車簾進來,他道,“貓兒乖巧,倒是沒什麽可怕的。”

顧安寧緊緊盯着他,眼神忽然變得尖銳,金色的瞳孔豎起,像是正在捕食的蛇。他呲了呲牙,捏着喉嚨朝姜華“喵”了一聲。

姜華吓了一跳,他不敢與黑貓對視,向旁邊挪了挪位置,“香、香帥,這貓它,傷人嗎?”

“你乖一些,擺什麽架子呢?”楚留香把貓放在懷裏,想起昨夜這只貓兒對自己不輕不重的攻擊,那時警惕緊張的貓兒,與今日相比簡直像換了一只。

看來是确認沒有威脅,把他當自己人了。楚留香愉快地想。

他沒有說這只貓不是他的,看姜大少害怕的模樣,若是知道小貓只是一只野貓,肯定想把它從馬車裏丢出去。

雖然不清楚這只貓在案子裏起到什麽作用,楚留香可不想到了那時,再費盡功夫找它。

姜華和姜夫人都是不會武功的普通人,而且家中本就有一場喪事,守靈多日,體力下降的厲害。為了照顧他們的身體,馬車行的很慢,楚留香也就有更多的時間與姜華交談。

他摸着貓兒,單看面貌不像是個走南闖北的江湖人,倒是比姜華更像個世家公子。

小貓被摸地舒服,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眼睛也微微眯起,沒有再吓唬姜華這個可憐人。

楚留香道:“姜少爺方才說,令尊二十天前去世?”

姜華紅了紅眼眶。

他看起來與楚留香一般年紀。楚留香沒有太多牽絆,姜華卻應道早已娶妻生子。這個應該已經成為父親的男人,一直都表現地稱不上堅強,甚至連他的母親都比不上。

楚留香對他的印象不太好,但也不算太壞。

姜華低聲道,“父親病了兩年,身體一直不算太好。不久前在院子裏忽然暈倒,身體就徹底垮掉了,用了許多好都不見好。那時候二……二弟還未回家……我們不知他在哪裏,便是想喊他回家,都不知該往何處寄信。”

二弟兩個字,被他說的比其他字都要輕。

顧安寧舔着爪子,擡頭看了他一眼,停下了動作。

姜華頓了一下,繼續道,“爹暈倒後的第二天,從昏迷中清醒了,他也就是在這天晚上回來了。二弟眼上纏着白布,血流個不停,把布都染成了紅色。他的眼珠被人挖走,成了瞎子。到了這個時候,他才告訴我們,原來這些年他一直為蝙蝠島效力。因為他言辭不當,在蝙蝠公子面前說了一個‘瞎’字,蝙蝠公子就要讓人剜去他的眼睛,讓他也成為瞎子。姜穎不想失去雙眼,從蝙蝠島逃了出去,蝙蝠公子派人追人找了他近兩個月,還是找到他了。”

“蝙蝠島被我查出,正是兩個月前的事情。”楚留香道。

姜華點頭,“如果香帥能早一點揭穿蝙蝠島,姜穎或許不會有事……又或者,會與蝙蝠島其他人一起,被正道讨伐。他做錯了事。”

楚留香嘆了口氣。

姜華道,“姜穎不知父親病重,手是血地跪在地上,向父親哭訴。父親心中着急,又擔憂他的傷勢,一口氣沒過來,便昏了過去,三日後便去世了。父親離世後,姜穎參加完葬禮便消失不見,直到今日。”

楚留香覺得姜華敘述時帶有心虛躲閃,猜測他應當說謊了,只是不知有幾分真假。

他看着姜華,“節哀。”

“多謝香帥安慰。”姜華道,“香帥認為,殺死我二弟的人,是否會是來自蝙蝠島?”

“确實有這個可能。”楚留香道,“蝙蝠島與殺手組織往來密切,而且從來不缺少金錢,足以懸賞任何人的任何部位。”

比如姜穎的眼睛。

姜華道:“可是姜穎已經死了,殺手組織可還會來找姜家的麻煩?”

“道上的規矩,禍不及家人,姜少爺放心便是。”楚留香道。

“禍不及家人?”姜華喃喃念了一句,朝着楚留香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顧安寧躺在楚留香腿上昏昏欲睡。

楚留香身上已經滿是黑貓的氣息,他的潇灑白衣也蹭滿了貓毛,俨然成了黑貓的所有物。

顧安寧半眯着眼睛,金色的瞳孔已經不再聚焦,身體也放松了力道,攤成軟軟的一條,耷拉在楚留香腿上。

但是即便如此,只要周圍有任何異動,他都能快速反應過來,起身逃脫。

顧安寧本以為要回到身體裏才能接收煞鬼的執念,沒想到在見到煞鬼的俗世家人之後,也可以記起來一部分記憶。

是他失明之後的記憶。

如果沒有這段記憶,顧安寧就是猜破頭都不會想到,殺死姜穎的人是他的大哥。

分明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父母恩愛,父親甚至沒有納過妾,也沒有更多的兄弟争搶父母的寵愛。

顧安寧覺得,這對兄弟的關于與自己和哥哥是很像的,他實在搞不懂,為什麽姜華要殺死姜穎,而且還是收到極大傷害,已經雙目失明的姜穎。

如果放在顧安寧身上……他要是受了傷,顧大公子肯定先是安撫他,緊接着提起劍來去砍人!

姜華這樣一個人,就算他性格軟弱,不敢為弟弟報仇,也不該把他殺死啊。

姜穎可能知道自己為何會死去,只是他的那部分記憶沒有恢複。成為鬼之後,大多數活着時的記憶,都會忘記,死去的時間越長,忘掉的也就越多,最後只剩下怨恨。

顧安寧想,姜穎可能是怨恨姜華的。

他強撐着睜開眼睛,看看姜華,又恢複到半眯的狀态。

想睡覺。

可是在殺死自己的兇手面前,根本睡不着。

“咕嚕咕嚕……”顧安寧伸開爪,抱住了楚留香的手腕,将下巴放在上面蹭了蹭。

“你這粘人的貓兒。”楚留香用兩根手指,捏了捏小貓粉色的肉墊。

姜華看着一人一貓互動,沒有了最初的恐懼,也沒有羨慕和溫柔,反而有些神情恍惚。

楚留香看了他一眼,“姜兄?”

姜華回神,“啊……嗯?”

楚留香微笑,“姜兄還在想令弟之事?”

姜華含糊應了一聲。

楚留香道,“姜兄放心便是,令弟已經死去,與蝙蝠島便再無瓜葛。不會有人針對府上。”

他沒有提過姜穎的死因,也沒有當着姜華的面,探讨究竟是誰殺害了他,而是一直在強調,禍不及家人。

禍不及家人……

姜華臉色更加蒼白。

楚留香絕對已經猜到了,是他殺死了弟弟!

回到姜府時已經是半夜。

城隍廟和姜家在一個鎮子上,沒有被城牆隔開,就算已經落鑰,多繞些路,也能駕車在夜裏回去的。

只是後面的屍體恐怕要等明天了,沒有人願意在晚上運送那樣一具屍體。

楚留香抱着貓從車上下來,跟在心不在焉的姜華身後。

府上的門打開,一位美婦聽到聲響後從屋裏出來。

她身上披着外衣,肚子鼓鼓,看起來應當有六七個月的身孕。

懷孕并沒有讓這位女子變得柔和,反而更加嬌縱強勢,她眼睛一瞥,指着姜華道,“怎麽這麽晚才回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姜華趕緊上前,一手扶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娘子小聲些,今日有客人過來。”

“怎麽?有客人來便說不得了?”婦人道。

“說得說得,你懷着孕,不要總是發脾氣,這麽晚了怎麽還等我?為何不早些休息?”姜華朝楚留香歉意一笑,扶着婦人回了房。

姜夫人表情淡淡,臉上還有些許淚意,她的聲音卻很平穩,語氣也很平淡:“婆媳不睦,見笑了。”

楚留香笑了一下,他大致清楚了姜穎的死因。

只是現在沒有證據可以證明。

他問道:“夫人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姜家少夫人出來之後,懷裏的貓感覺到生人氣息,忽然警覺,楚留香怕它跑去撓人,稍稍用了些力氣将貓抱緊,現在只剩一顆黑色的腦袋露在外面,與黑夜幾乎融為一體,不過比起白日倒是精神極了,眼睛睜的很圓,不再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

姜夫人道,“穎兒衣服上有血跡,應當是被人一劍穿透了腹部。”

楚留香點頭。

姜夫人道,“他武功雖然不算強,也不會太弱。腹部受傷後,不會立即死亡,如果是在家裏發生,定然會有打鬥與求救聲。可是那日家裏很安靜,沒有一點聲音。”

楚留香道:“所以姜二少很有可能是在外面遇害,有人把他約了出去。”

姜夫人擡頭看了眼月亮。

今日的月亮已經沒有昨日那麽圓。

她眼角有晶瑩的液體流出,她擡了擡手,輕輕抹掉,“穎兒年紀還小,他還沒有娶妻生子,為什麽上天對他如此不公?”

黑貓動了動,第一次叫得這麽甜膩:“喵~”姜夫人看了一眼貓,“這只貓很好。”

楚留香笑了一下,“它确實很通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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