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七日輪回之城(五)

綠策神色怔然,目光發散,擡頭看向晴空,她在上面?緩緩地擡起手,似乎想去牽誰的手。

“她看的見我?”

“是的。”宜華原本不想多說些什麽也不能多說些什麽,但是看見綠策那頹然的模樣,心中不免微顫。

他們一個滞留三千人間,踏遍山水望斷紅塵只為見那麽一面,滿懷情誼苦償;一個固守九霄,行着天道之職看遍人世百态,但是也許早已超脫,絲情不染。

“她看的見我,但是卻從未來尋我……”

“她……她可能只是走不開,她不能随便離開那裏。”天道怎麽可能玩忽職守呢。

綠策聞言,倏忽笑了笑,又恢複了那般清和的模樣,他的裳渝不可能那樣狠心的,若是能來找他,她必定是會來的,這是他給予裳渝的信任也是對自己感情的信任。

“對了,那個公孫小姐她上次……”宜華突然想起那位自稱是裳渝的公孫小姐,開口說道。

綠策打斷宜華的話,神情淡漠:“她已經來了。”話音剛落,宜華偏頭果不其然發現門口出現的公孫小姐。

公孫小姐似乎特意打扮過的,妝容齊整,長發挽着,身上豔紅色的長裙像極了那紅色的嫁衣,裙擺不知沾染了些什麽水漬微微暗紅,就像是待嫁的姑娘。

“師……兄……,好久不見。”公孫岚扶着門框,輕聲言語,她原以為自己再見着這個人會有滿腹心思相訴,但是,見着了,所有的感情所有的一切最終只化作一句“好久不見”。

綠策只是靜靜地看着那個人偶傀儡,不言不語。公孫岚拖着有些發軟的雙腿步履蹒跚地走到綠策的旁邊。猶豫了好久,雙手微顫地扯住綠策的衣袖袖口,帶着哽咽:“師兄。”

綠策身體一僵,這個樣子讓他想起小時候,其實那個時候的記憶都差不多模糊了,但是還隐約記得幾個影子,公孫岚是公孫家的獨女,無論他去哪兒,她總喜歡跟着,有時候他走的太快,她就會氣呼呼的跑上來扯着他的袖口然後不滿地叫一聲師兄。

“其實,這麽多年,我一直找師兄只是想要問你一個問題。”公孫岚微仰着頭,眼角帶着淚水:“你恨我嗎?”

綠策搖了搖頭,他恨公孫少海,他恨那些武林正道的所有人,他也恨他自己,但是獨獨不恨公孫岚,也沒有立場去恨公孫岚。公孫岚是最無辜的一個人。

公孫岚松開雙手,釋然一笑,剛開始的時候她常常想如果當初不是自己執意要嫁給他,甚至要爹拿裳渝來逼他,是不是後面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但是,随着歲月的緩慢流逝,她心裏也漸漸的明白,即便她不那麽做,結局也不會改變,當那年在湖心亭裏,兩個人遇見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

公孫岚舒出一口氣,笑容明媚,她這麽多年唯一的執念已消,以往無數個日夜裏,她不曾好好看過花開花落,不曾好好賞過星雨流雪,她現在只覺得渾身輕松,想要好好的走下去,不再執着于過往而是展眼于未來……

“師兄,你會找到她的。再見。”其實她是真的很羨慕裳渝,羨慕她能得一人真心不離。

公孫岚來的快走的也快,宜華忽然想起自己也是要出去的,想要叫住公孫岚,卻晚了一步:“她走的可真快。”

“你順着城中主道一直走一直走,遇牆也不要回頭,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這是在告訴她怎麽走了,宜華自然是點頭,對方沒必要騙她,拱了手道謝轉身往外走,正要出門的時候頓了頓:“你還要繼續找她嗎?”

“你說呢?”

宜華聳了聳肩,頭也不回的離開,她不知道那個金鳳凰是何方神物能讓人永生不逝,但是她知道,永生不逝不是一種幸福而是一種孤獨,那種天地之間寂寥無人的孤獨。綠策會一直找下去,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想要見那個人一面,更多的是他需要一個能讓他走下去的理由,能夠孤獨地活着的理由。

順着城中主道,宜華目不斜視地往前,城中的時間已經停止了,街上的行人都已經定格,宜華微眯雙眼,穿過看起來十分厚實的城牆。

………………

修長細白的手指輕輕地描模着水鏡之中的容顏,她閑暇之時做的最多的就是坐在這個水鏡面前看着裏面的人的一舉一動。

“幽幽,你說我還要等多久?”

“主人,快了。”白色的狐貍輕輕地扇動着翅膀:“幽夢傳話來說,快了。”

裳渝握緊了手中的長杖,彎了彎唇角,太好了。

………………

一艘大船行駛在蒲花江之上,甲板處擺放着一張紅色檀木制成的躺椅,上面躺着一個男子,男子身上搭在一條白色的狐貍皮毯子,眉目隽秀,但是面色蒼白,氣息不穩,一看就是病弱之症。

“少爺,這裏風大,要不還是到裏面歇息吧?”一旁彎腰站立着的老婦人詢問道。

“不用,吹吹風。”那位少爺的聲音比之那位老婦人來要顯得弱了許多,但是卻不容置疑。

“少爺……江裏有人。”站在船頭觀察着江面的侍衛指着不遠處的人叫道。

宜華從那牆壁之中穿出來之後就發現自己在水裏,當時是她掉進蒲花江才到了那城裏的,從那裏面出來在水裏也不奇怪。

只是!宜華冒出個頭掃視着江面,只見江面茫茫,她根本看不見江岸在哪裏。人的體力有限,雖然說她可以在實在堅持不住的時候到空間裏休息休息,但是這要游完蒲花江實在是太費時了。

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辦法的宜華除了乖乖游也沒有其他好辦法,好不容易看見駛來的大船豈會錯過?

“喂……,不知是哪家的船只,小女子因故落水,可否帶上一程?”宜華奮力地揮了揮手,好讓對方看見。

那公子也隐約聽見了聲音,對着侍衛點了點頭。

……

宜華爬上船,用已經濕透了的披風勉強擋住身體,略有些赧然地對着船上的人道謝。

“王媽,帶她去換身衣服。”躺椅上的公子靜靜地看了宜華好半晌,而後吩咐一邊的老婦人道。

王媽對着宜華做了個請的動作,宜華溫順地跟上,這艘船很大,宜華打量着船的構造,一邊問道:“王媽,不知主人家怎麽稱呼?”

“我主家姓展,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我姓章,單名一個黎字。”宜華随着王媽進到裏間,瞧着這樣子不難看出是什麽大戶人家出行,對着裏面守着的丫鬟點了點頭以示問好,便接過王媽找來的衣裳換上。

原本收拾好了的宜華是打算去好好拜見一下那位展公子的,但是聽婢女說這個時辰公子歇下了,她也不好前去打擾,只得留在這邊和裏面的丫鬟們說着話。

套話對于宜華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沒一會兒便把情況摸了個清楚。如今應該是她被李芸蘿推進水裏之後的第二天傍晚,輪回之城裏的時間和外面不是同步的,也就是說章家的隊伍如今也就才過了蒲花江小半天,大約還要走個兩三天的樣子便要到京都了。

至于這個船上嘛,前面王媽也說了,主家姓展,那位公子名叫展征,是展家這一輩領頭的青年才俊。

展家最為帝師之家在京都的名望頗重,展家不論男女皆飽覽詩書才學十佳。展征是這一輩裏最具才學的兒郎不過弱冠之年便被當今招為太子太傅,只可惜天妒英才,自小便是體弱多病,如今正是剛從藥谷求醫回來的。

宜華笑着将小丫鬟手中的繡活接了過來:“我正是無事,不若幫着繡一點打發時間,你且去用晚飯吧。”

小丫鬟自然求之不得,歡喜地将面前的繡簍一道遞了過去,随着其他人一道出去用飯。宜華穿針引線,仔細地繡着未完的帕子。

“章姑娘,少爺請你過去一道用飯。”

宜華聽見這話,連忙放下針線,跟着來人去見見那展家公子。

方才她上船之時未曾仔細看,只以為對方身體有些不舒服,現下細細看來确實如那丫鬟所說是病弱之症。

對方靠在椅子上,不止臉色是蒼白的,就連雙唇也難見血色,現在的天氣不算冷,甚至隐隐還有些熱,但是展征的身上卻還搭着一條厚重的毛毯,宜華打量的目光與展征打量的目光相對上,也不覺得難為情,只是淺笑宴宴地問好。

“多謝展公子救命之恩,章黎來日必定相報。”

“王媽,展餘你們也下去用飯吧。”展征說完話,待到兩人離開後才拿起桌上的筷子,看了一眼宜華,然後指了指邊上空着的椅子。

宜華這幾日一直吃的是空間的水果,現下看着桌上的飯菜哪裏還忍得住,再一次道了謝便不客氣的吃了起來。

展征用的很少,大約一碗飯就只吃了兩三口的樣子,桌上的菜也就夾了一夾莴筍,而後便放下了筷子,用茶水漱口。

雖然桌上幾乎全是素菜,但是宜華也吃的津津有味,扒拉完碗中的最後一口飯,意猶未盡地放下碗筷,一側眼就對上展征平靜無波的雙眸。

“展公子,可是有什麽不對?”宜華摸了摸自己的臉,看向展征面前幾乎沒怎麽動的那碗飯,難不成是嫌她吃太多?

“勞煩章姑娘扶我去外面吹吹風。”展征的聲線有一種清冽的感覺,和他周身略顯淡漠的氣質很是相搭。

宜華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對方讓她白吃白住,不就是搭把手的事情嘛。

“章姑娘也是要往京城去?”展征看着倒映在水中的月亮,問道。

“是,家中兄長怕是已經快到了。”

“我等正好也往京都去,同道而行。”展征看向宜華,眼帶詢問。

“求之不得。”其實宜華原是想自己前行的,但是不知道京都對她這種什麽身份證明都沒有的,會不會放行,還不如跟着展家一道,雖然可能行程沒有她一個人快,但是至少不用擔心被攔在城門外而不得進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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