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料理後事
祠堂外的空壩子上依舊聚集着村子裏的人,都在等着張幺爺他們的回音。突然看見張幺爺瘋了似的背着個東西朝祠堂這邊飛跑,人群立刻像炸了鍋一般朝張幺爺跑過去。
張幺爺跑了那麽長的距離,早已經累得氣喘如牛,他背着庹師邊跑邊喊:“趕緊騰地兒,生火,救人!”
大家沒有整明白張幺爺喊話的意思,越加飛快地朝張幺爺身邊跑。
張幺爺還是邊跑邊喊:“趕緊!趕緊!生火!救人!”
當大家跑到張幺爺近前,看見他背上水淋淋的庹師時,終于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有幾個反應快的立刻折身朝祠堂跑。
張幺爺背着庹師跑到空壩子上時,空壩子上已經生起了一堆旺火。
張幺爺說:“弄屋子裏,弄屋子裏。”說着又馬不停蹄地朝祠堂裏面跑。
有人就撿起火種跟着張幺爺跑。
大家有的拿柴火,有的扶張幺爺和庹師,蜂擁着進了祠堂。
張幺爺把庹師徑自背進了享堂,膽小點的沒有繼續跟進,退到天井裏。天井裏擺放着張子銀的屍首,盡管是用稻草蓋着的,但是依舊有一股很濃的腥味從稻草裏面散發出來。
于是這些人又退出了祠堂,在祠堂的大門外觀望。
已經臨近傍晚,享堂裏的光線非常的昏暗了,裏面彌漫着冷清陰森的氣息。
享堂的地面鋪的是大的青磚,裏面沒有什麽家什,空蕩蕩的,只有正面的牆上貼着毛澤東、馬克思、恩格斯的畫像。這幾幅畫像在陰暗的光線裏也透露出幾分神秘的氣息。
張幺爺轉了兩圈,找不到适合放庹師的地兒,就朝屋子裏的人喊,趕緊抱稻草進來鋪地上。
有幾個人立馬去抱稻草。
拿着火種的人這時在享堂的中央升起了一堆旺火。享堂裏頓時火光搖曳、熠熠生輝起來。
鋪上了厚厚的稻草,張幺爺把水淋淋的庹師放在稻草上,然後朝享堂裏的人喊:“女人和孩子都回避,留幾個爺們兒在裏邊就成了。”
張幺爺的一句話,女人就領着孩子們出去了。
張幺爺又吩咐把享堂的門關上。
不知誰已經把撞倒的享堂的雕花門給重新裝好了。
張幺爺開始解庹師身上泡透了水的衣褲。
庹師穿得并不多,就一件棉襖和棉褲,裏面襯着單薄的咔叽布長褲。
當脫去庹師上半身的衣服時,庹師身上一根根的肋骨盡現,脊椎骨完全畸形彎曲。
有人就納悶地說:“一個殘廢比我們這些正常人還膽大厲害,真是稀奇得很。”
然而,當把庹師的褲子褪去時,所有在場的人都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呼。
因為在庹師的屁股上赫然長着一條幾寸長的毛絨絨的尾巴!
一個人驚訝地低聲說道:“這究竟是不是人?”
張幺爺也覺得這個事情有點古怪了。想起藍二娘說的那個剛生下的孩子屁股上也有一條尾巴,他的心裏就有點亮堂起來,自言自語道:“還真是有種體種,無種不生啊!”
屋子裏的人對張幺爺說的話雲裏霧裏地弄不明白,就問:“張幺爺,你知道這個怪人的尾巴的來歷?”
張幺爺愣了一下,腦子裏立馬閃過了一個念頭,就順嘴說:“我咋不知道?他是我的一個遠方親戚,就連他祖上的事情我都是知道的。”
屋子裏的人還真就相信了張幺爺的話。就有人好奇地說:“幺爺,那你說說這個人的尾巴是啥講究?”
張幺爺又順嘴打哈哈地說:“這是人家的隐私,你少打聽。”
說着張幺爺用手摸了莫庹師的胸口。庹師的胸口已經冰涼了。
但是張幺爺還是不死心,吩咐人道:“誰去家裏抱兩床被子過來,最好三床。”
沒有人動,卻有人說:“幺爺,算了吧,已經死了,救不活了。”
張幺爺一聽這話就來了火,大聲說道:“救都沒有救,你們咋知道救不活了呢?庹師是個好人,好人命大,他沒死!”
屋子裏的人見張幺爺有點不講道理,都開始搖頭。
張幺爺見屋子裏的人還是無動于衷,越加來氣,站起來開始脫自己身上的大衣。這大衣是張子恒脫給他的。但是大衣的後背在背水淋淋的庹師時已經被浸得濕透了。
張幺爺還是把大衣蓋在了庹師的身上。
張幺爺對正在給火堆裏添柴火的人說:“火燒旺點,幾下把這屋子烤暖和了,庹師也就活過來了。”
旺盛的火光把屋子裏的人影投映在四面的牆上,人影憧憧地顯得很詭異!
有人情不自禁地朝房梁上望了望,感覺脖子處突然就冷飕飕地發涼。于是就朝張幺爺說:“幺爺,我要出去尿尿了。”然後縮着脖子溜了出去。
一個人溜出去後,另一個人也撒了個謊溜了。接着第三個人也要開溜,張幺爺就惱羞成怒了,大聲說:“滾,滾,滾,都給老子滾!老子一個人在這裏面守着庹師。老子就要看看有多大的蟒蛇來把老子吃了!”
張幺爺不提蟒蛇兩個字還好,一提蟒蛇兩個字,就連那個守在火堆旁添柴火的人也一溜煙地跑了。
偌大的享堂裏就只剩下張幺爺和直挺挺的庹師兩人,一個活的,一個死的。
享堂裏安靜下來,有火星在火堆裏爆裂的聲響格外清晰。
張幺爺把庹師的棉襖棉褲鋪在火堆邊烤,然後又坐到庹師的身邊端詳着庹師。
庹師的陰陽眼半眯着,那抹神秘的微笑始終僵硬地凝固在臉上。
張幺爺的心裏開始傷感起來,鼻子一酸,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他對着庹師自言自語地說:“哎!看你那麽醜的一張臉,心腸卻比什麽人都好。都說好人命不長,庹師啊!我咋說你呢?我知道你不該死的。你是好人,你的命該活長久一點的。好人都短命了,這世道不是就只剩下壞人了麽?所以庹師啊!你真的不該死!你該活着的。可是,你現在直挺挺地躺在這兒,我真的不知道還能不能把你焐活過來。實在不行,你也怨不得我張韋昌。我張韋昌就這麽大能耐,就算我張韋昌這輩子欠你一條命,等下輩子還你成不?”
張幺爺正說着傷感的話,張子恒這時推門走了進來。
張子恒見張幺爺淚流滿面的樣子,就說:“幺爺,咋一個人坐在這屋子裏哭上了?”
看見張子恒進來,張幺爺越加傷心,嘴一癟,居然像小孩子般地哭出聲來:“子恒,看情形我是把庹師焐不活咯……”
張子恒就走過來蹲到張幺爺的旁邊,說:“真死啦?”
張幺爺邊哭邊點頭。
張子恒也不知道該怎麽來安慰張幺爺,只有看着直挺挺的庹師發愣。
享堂裏燃起的火堆越加旺起來,原本冰冷的空間裏升起了暖意。而張幺爺此時的心依舊如同浸透在冰水裏一般。
傷心了一會兒,張幺爺又伸手去探了下庹師的鼻息,沒有氣息。伸到庹師的胸口上摸摸,還是冰涼。
張子恒就說:“幺爺,算了吧,別折騰了,一會兒就把他合着外邊天井裏的子銀一起埋了吧。”
張幺爺無神地看一眼張子恒,終于接受了庹師死了的事實,頹廢地說:“也只有這樣了。不過子銀就在天井裏架着柴火燒了吧,他身上粘了那麽多惡心的東西,燒了還幹淨點。庹師就叫子豪趕工做個火匣子埋了吧。這樣的好人死了,火匣子終歸該給他睡一個的。唉!也是這世道不好,不然村子裏都該給庹師做個道場的。今天要是沒有他,村子裏的人可就遭大殃了!”
正說着話,兩個愣小子推開享堂的門進來,說:“幺爺,幺婆婆來了,在外邊,說是有話要跟你說。”
張幺爺心情很低落,沒好氣地說:“我和子恒正商量事情,你讓她在外邊等着。”
愣小子說:“幺婆婆說是急事。”
張幺爺這才想起家裏還有庹師的老婆剛生産了孩子。莫不是庹師的老婆又出了啥事情?要是庹師的老婆再有個三長兩短,那卧牛村的人就虧欠這素不相識的兩口子太多了。
想到這兒,張幺爺就起了身,朝張子恒說:“我出去一下就回來。你守着庹師,別讓貓和耗子什麽的驚了庹師的屍首,怕詐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