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正式訃告

當地時間晚上八點四十分，尹暢坐上飛機。

飛機起飛的同一時間，網上出現了尹暢前往肯尼亞的新聞，裏頭還有他在安檢口被粉絲送機的照片。

尹暢不知道，這一次與他一同前往的，除了陸靈鵑，還有一名形象內容指導、兩名攝影師、四名保镖，此外，背後還有整個新星娛樂王牌經濟團隊的參與。

粉絲是真實的，送機行動卻是人為引導組織的。

照片是真實的，而攝影則是姚曼槐內派的。

新聞是真實的，但內容是新星娛樂的文字編輯親自撰寫的。

……

從他出發去機場的那一刻起，這一切都盡在姚曼槐的計劃當中。

到了肯尼亞的機場，尹暢同樣遇上了接機的粉絲團，異國華人粉絲沒有國內這麽多，但質量分毫不減。

她們聚在出口處，舉着印有尹東、尹暢名字的橫幅，在看見尹暢時，人群中有人帶頭唱起了一首歌——

“親愛的人呀，想想我愛你的眼眸……”

“請別怕，也別哭，我願給你所有溫柔……”

尹暢一下就聽清了，這首歌是尹東的《我願給你所有溫柔》。

尹東雖是演員，但早年為了發展也曾唱過幾首歌，這首《我願給你所有溫柔》是他參與拍攝的一部小衆藝術電影的片尾曲，也是他為數不多獻唱曲目裏最出名的一首。

此曲歌詞普通，但調子平緩，易于傳唱，發布至今被不少網絡歌手都翻唱過。

由于尹東忙于工作，父子倆從小聚少離多，小時候尹暢想爸爸了，只要聽一聽這首《溫柔》，感受着父親淳厚低沉的嗓音，體味着這首歌的歌詞，就會被治愈。

他不止一次感覺，這首歌就像是他爸爸洞悉了他內心的脆弱與渴望，專門為了他而唱的。

看着尹暢逐漸走近，粉絲們的歌聲越來越整齊——

“孤單的人呀，想想我無畏的守候……”

“請別怕，也別哭，我願給你所有溫柔……”

……

他們重複唱着高潮那幾段，一遍又一遍，可能是想到了尹東，不少粉絲邊唱邊哭了起來。在這個彙集了遇難者家屬的機場，悲傷的氣氛引無數人辛酸拭淚。

尹暢也跟着眼眶酸澀，第一次，他體會到了這群陌生粉絲的溫暖。

經過他們時，尹暢放慢了腳步，視線一一滑過每一個人，眼神透着感激。

這些場面同樣被随行的攝影師拍攝下來，發回新星娛樂進行後期制作，接着傳到了網上，引起熱議。

想到這個年僅十八歲就失去父親的青年，很多人産生了移情心理，尤其是尹東原本的粉絲，他們在發布新聞的媒體下紛紛留言：“小暢別怕！”“小暢加油！”“小暢，我們替你爸爸陪着你！”……

通過對尹暢的鼓勵，他們也在表達自己對尹東離世的悲痛與惋惜。

尹暢在毗連機場的酒店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晨跟着使館工作人員坐大巴前往事故發生地。

那兒原本是一片無人的荒野，如今布滿了飛機墜毀時四散的殘骸，五天過去了，空氣中似乎還彌漫着一股燃燒導致的焦味。

當天天氣陰沉得如一片薄暮籠在大地上，讓人心情壓抑。

尹暢在附近走了一圈，一想到他父親的屍骨就散落在這麽個寥無人煙的地方，胸口就湧起一股難捱的悲傷。

陸靈鵑遠遠地站在邊上，不敢湊近打擾。

而随行的兩個攝影師卻有任務在身，他們舉着相機假裝拍攝事故地現場，也在順勢偷拍尹暢。

原本氣氛還挺凝重，後來，一個攝影師被尹暢的舉動吸引，越拍越投入，竟忍不住嘀咕起了平日給小明星拍形象照時的感嘆詞：“這表情……漂亮……完美……”

另一個攝影師聽了一頭黑線：“喂，人家爸爸是真的死了！做出那種表情不是很正常嗎？”

那人放下相機，小聲辯解道：“我就覺得，他的每個表情都很符合他的形象和氣質，氣質你懂不？這麽帥一個人，到了這裏給咱們表演一陣嚎啕大哭，也不合适是吧？”

他還拿着相機展示給對方看：“你瞧瞧，這張，還有這一張，都能直接拿去當悲情劇男主角的形象照典範了。”

另一人本身也很喜歡尹東，到了現場同樣有些觸動，聞言不由吐槽道：“那你拍就拍，能不能閉上嘴，別把他當成平日裏那些愛作秀的小明星！”

“好吧……”歇了片刻，這攝影師見不遠處的尹暢蹲下身來，頓時像是被什麽東西擊中了一般，趕緊扛起相機對準尹暢狂按快門。

另一人見狀又開怼了：“喂，也多拍點場景啊，別老拿鏡頭對着尹暢，萬一被他發現就尴尬了！”

怼完沒見回應，那人偏頭一看，卻見對方不知何時紅了眼眶。

“……你怎麽了？”

只見他低頭道：“我特麽都快哭了……”

他還當對方跟自己一樣受環境所感染，深感寬慰，不料下一秒，對方就盯着自己抓拍到的那一幕，真情實感地贊嘆道：“這一張，絕了！”

“…………”

國內時間深夜，當姚曼槐看到經公司後期處理後發來的成片時，也被震撼了。

驚人、心碎、美……她不知道用什麽詞彙來形容照片中的尹暢帶給她的感受。

只見尹暢蹲在落滿飛機殘骸的荒蕪大地上，修長的手指松松地掬着一捧土，正閉着眼睛低頭輕嗅。

微風吹起他額前的發，露出蒼白的肌膚和羽扇般的長睫，滿面哀容的他看起來就像折翅的天使，失魂的精靈……

姚曼槐看着這張照片，不由想起逝去的尹東，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

他們兩人相識相知十餘載，一起歷風霜打天下，最終他成了影帝，她成了知名經紀人。

早年她也曾對尹東有過绮思，奈何緣分不夠，她醒悟後當機立斷，轉心于事業，尹東也為成全她抱負放她離開，更是斥豪資助她成立經紀公司。

這麽多年下來，他們雖無緣成為同林鳥，但仍親如兄妹。

總以為兩個人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有更廣闊的未來和前途，哪想到尹東才剛到不惑之年，便先一步撒手離去。

……

姚曼槐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人前無堅不摧的她，終于在這一刻落下淚來。

“小楊，準備一下，”姚曼槐收拾好情緒，給楊嘉佳打了通電話，“明天中午十二點，用尹東工作室的微博賬號發一個正式訃告，并準備一場追悼會。”

楊嘉佳一驚：“明晚就發？這麽快！”

“快？全世界都知道尹東死了，你還不發聲，幻想着尹東能起死回生不成？”電話裏的姚曼槐聲音有些沙啞，但說出來的話卻刻薄得近乎有些殘酷，讓人根本想象不到她幾分鐘前還淚流滿面。

楊嘉佳的情緒也上來了：“姚姐，尹東的死亡證明還沒出來呢！”

姚曼槐沉默了一瞬，稍稍軟下聲線：“你知道，為了尹東的名聲，我們不能拖太久……”

楊嘉佳怔了怔，頓時明白了姚曼槐的意思。

在網上，一件已成定局的事能引發的熱度最多持續十天，群衆的情緒一般在三到五天達到峰值，一旦拖久了，影響力就沒那麽大了，有的時候還會引發反面效果。

就好比有人天天在你耳邊念叨“尹東死了”，連着念叨三十天，就算你對這人抱有再大的同情也會逐漸感到厭煩。

所以，他們不能像處理現實案件那樣按部就班地等下去，必須“速戰速決”。

姚曼槐的決策雖然讓人感到不适，但尹東飛機失事身亡是木已成舟的事，楊嘉佳說要等死亡證明，又何嘗不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不大願承認這一點，又試着拖延道：“可尹暢還沒回來啊。”

姚曼槐：“他什麽時候回來跟你什麽時間發訃告并不沖突，而且，晚些我會跟他打好招呼，他會有心理準備的，你只管去準備你的文案。”

楊嘉佳無奈道：“好吧。”

挂斷電話不久，楊嘉佳又收到了姚曼槐的郵件，郵件裏寫道：“剛忘了說，追悼會最好在發完訃告後十天內召開，記得在邀請函上用這張照片。”

楊嘉佳原本還在腹诽姚曼槐對尹東的冷酷絕情，看到郵件裏的照片後，大腦頓時一片空白，什麽抱怨都沒了。

次日中午十二點，尹東工作室官博發送了尹東離世的訃告。

僅一個小時，這條微博就被轉了三十萬次，高懸熱門榜首。沒有公關，亦沒有營銷，幾乎整個圈子裏的人都自發地進行了轉發并為此默哀。

同時，工作室已确定七日後于華興酒店召開追悼會，楊嘉佳向各家媒體、明星以及尹東身前的友人發送了追悼會電子邀請函，邀請函上附着那張尹暢在事故地悼念亡父的照片。

晚上十點，楊嘉佳激動地向姚曼槐彙報結果：“截至剛才，已經有十八家媒體和三十二位明星經紀人跟我确認他們會到場！”

不止如此，連一些沒在他們考慮邀請範圍內的媒體都主動來詢問了，包括一些以前跟他們沒什麽商務往來的公司。

楊嘉佳問：“發來的郵件上都寫得挺有誠意的，我們怎麽回複？”

姚曼槐道：“只要他們能拿到我們所邀請的正規媒體的擔保，都請。”

楊嘉佳：“好的，我知道了。”

姚曼槐提醒：“別忘了以最高規格籌備這次追悼會，別丢了你東哥的面子。”

楊嘉佳：“當然！”

姚曼槐起身走向窗邊，眺望着夜色中的海城。

如果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場電影，那麽尹暢便是尹東這一生最好的謝幕人，而尹東的離去，也是尹暢走到臺前的最佳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