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六千七百回合,皇甫弋南難得卒了一次
緊急,也顧不得場面不對,跪禮道:“陛下,有賊人擅闖宮門,我等阻攔不及……”
他這話還未說完便被後頭忽然冒出的一個聲音打斷了:“你小子說話注意些分寸,誰是賊人?”
☆、三年之約
果真是阻攔不及,這人可不都到了承乾殿門口了?
江憑闌早便習慣這套路了,畢竟但凡她吃過的宮宴,多半都是不能安生收場的。宴行過半,總有那麽幾號太監侍衛之類的人物要急急沖進來,大喊“陛下,大事不好了”。
不過,雖是爛大街的劇本了,卻回回都很有意思。尤其這一次,倒叫她也十分很好奇,什麽樣的賊人有能耐闖過她和微生玦親自布置的皇宮戍衛。正這麽奇怪着,就聽見一個相當耳熟的聲音,電光石火一剎,她想起了一樁事。
今日是正月初五,三年前的這天,她與一個人定下了戰約。
一幹宮衛俱都流水般向來人湧去,衆臣大驚失色,無不起立擺出護駕姿态來,卻見他們的攝政王忽然拍案而起,聲色清麗道:“前輩,您這來勢不謂‘賊人’謂何?”
來人“哈哈”一笑,“江丫頭,你如今可闊氣了,這麽大桌子的好菜都不喊我?”說罷“蹭”一下就沖出了三重宮衛的圍堵,一閃上到前頭去,快得連影子都捕捉不着。
衆人無不瞠目,這什麽詭異的功夫?還有,這來歷不明,一身破麻衣,邋遢得連面容都瞧不清的賊人怎竟敢如此稱呼他們的攝政王?
江憑闌卻早已不在坐席上了,一個騰起便躍到了半空,提氣越過了無數顆懵懂的腦袋,“前輩若有能耐,大可如三年前那般用搶的!”
她話音剛落,來人低喝一聲,流水席間一只外酥裏嫩色澤鮮豔的燒雞便浮了空。燒雞這東西,本是上不了宮宴臺面的,可誰叫攝政王喜歡呢,禦廚就變着法子将燒雞做成了精致貌美堪登大雅之堂的模樣,意圖來讨這位聲名赫赫的大人物開心。
“我狂藥別的沒有,多的便是能耐!”
狂藥的名號在江湖上是十分響亮的,可這些官場之人卻未必都有耳聞,即便曉得也必然看不起這般亡命之徒,因而聞言并無太大反應,倒是微生玦閑閑舉杯抿了一口酒液,“衆卿都站着做什麽?”
衆人心道這賊人都闖進承乾殿了,他們哪裏還坐得住,卻到底沒敢違抗聖命,硬着頭皮坐了回去。只是坐回去也不能像他們的陛下那般氣定神閑視若無睹繼續吃酒,他們的腦袋全都仰着,張着嘴望着半空中與賊人對招的宛若仙人的攝政王。
燒雞浮空一剎,江憑闌已至狂藥身前,隔空一揮衣袖便将到他嘴邊的燒雞給斥退了足足半丈餘。
Advertisement
狂藥張着嘴停在那裏,“你這丫頭進益不錯,算我沒白赴這三年之約!”
江憑闌笑了笑沒答話,人還在半空,也不回頭,“陛下,臣鬥膽借您破軍劍一用!”
微生玦頭也不擡,食指輕輕一敲桌幾,安置在龍座旁側劍架上的長劍便脫鞘而出,朝江憑闌那廂飛了去。江憑闌一手接過,劍尖一挑便串起了那只燒雞,“前輩想吃雞爪子還是雞屁股?”
狂藥朗聲一笑,“我若非要吃雞腿呢?”
“您不如問問我手中的劍。”她說罷一個旋身,手中長劍亦跟着蕩過一圈,那只可憐的燒雞又落到了空中,只是再定睛細瞧,雞屁股已然不見。
狂藥看也不看朝自個兒面門飛來的玩意兒,食指一動便将那塊雞屁股給彈了老遠,“咚”一聲,不知哪位大人被濺了一臉的羹湯水。随即只見他一個閃身上前,五指分錯成爪,低喝一聲“起”,那只将将要落地的燒雞便重又回到了半空,繼而被他一把揪在了手心裏,“丫頭,你攔不住我!”
江憑闌彎了彎嘴角,手起劍落,隔着老遠的距離不偏不倚卸下一只雞腿來,“前輩,您也吃不着!”
一衆朝臣的背脊淋淋漓漓下了一層的汗。這可是微生皇室的傳世劍,如今卻被拿來切燒雞?
半空裏的兩人招式快得出奇,實難看得真切,一片片形似雪花的雞腿肉跟着飄落下來,瞧得人目不暇接。觀者無不屏息凝神,一面覺得這畫面詭異萬分,一面卻又不禁贊嘆起操刀人近乎谪仙的翩然身姿。
這幅绮麗畫面,怕終在場之人一生也難忘卻。
一只好端端的燒雞很快便只剩了骨頭,狂藥忍不住啧啧嘆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随即大手一抄,便将那些将将要落地的雞腿肉都給撈了起來,嘴一張吃了個心滿意足,又含糊道,“好滋味,酒來!”
一場“燒雞戰”不分伯仲,兩人好歹肯落到實地上,狂藥随手丢了雞架子,将滿手的油水往自己那身破布似的衣裳上抹,江憑闌則接過侍從手裏的巾帕,細細擦拭起了手中的劍,一面緩緩道:“再給我三年,您必然一口肉也吃不着。”
實則狂藥若不是三年前為救皇甫弋南耗了半身功力,今日也不至于給江憑闌讨着好,不過他倒也無甚介意的,“哈哈”一笑道:“卻不曉得,三年後你這丫頭又要去了哪裏,叫我好找!”
江憑闌聞言默了默。時移事遷,當初與狂藥定下三年之約的時候,她又何曾想到了今日的情形,再有三年,她人會在何方,的确難以預料。
她最終彎了彎嘴角,“那便由我去尋前輩履行諾約吧。”
……
一場宮宴吃得一衆朝臣心驚膽戰,他們那位事不驚人死不休的攝政王卻及早離了席,優哉游哉飛上了自個兒寝宮的房頂,與那位神秘的賊人喝酒去了。
狂藥豪氣沖天地坐在房頂橫梁上,向江憑闌讨了一壺宮廷佳釀,迎着寒風喝得十分惬意,笑笑看她,“丫頭,也快三年不見你了,卻是不論身在天南海北都能聽着你的消息,你倒是混得風生水起。”
江憑闌坐離狂藥三尺近內,也給自己備了一壺酒,聞言就抿了一口,淡淡道:“我江憑闌豈是平庸之輩,既來之,則翻天之。”說罷又似不想多說那些,指指屁股底下這根橫梁,“前輩也是好福氣,這大乾皇宮的橫梁,您是第一個坐上的人。”
狂藥聞言大笑起來,“連寝宮的橫梁都給我坐了,你倒是對我毫無戒備的。”
江憑闌也跟着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起來淡淡凄恻,“我該戒備前輩什麽,因為我親手殺了您的嫡妹,所以您要尋我報仇嗎?又或者,因為我如今是您親外甥與親侄子的敵人,您要幫着他們對付我嗎?您若想如此,早該動手了,又何必非要等到三年之約的今日?”
他聞言默了默,灌下好大一口酒,似乎也不意外她會曉得自己的身份,過了好久才前言不搭後語道:“這酒可真是烈啊。”
江憑闌也跟着灌下一口,緩緩眨了眨眼,“倒是沒有那一夜的風雪烈。”
素來嗜酒如命,沒心沒肺的人竟也沒能說出調笑之言來,過一會道:“丫頭,我既然留在了局外,就不預備再踏進去了。只是你要記得三年前我與你說過的話,凡事都不能輕易看表象。”
她自嘲地笑笑,“若是當年聽了前輩之言,興許也就不會有今日了吧。”
“我可不是在說這個。世人都道你殺了人,卻實則不是如此,可見世人都道的事,未必就是真。人的眼能看見的東西,往往都是自個兒想看見的。只是丫頭啊,像你這樣敢愛敢恨的女孩家,可不該落個自欺欺人的性子。”
江憑闌皺了皺眉,“前輩究竟想說什麽?”
狂藥笑了笑,舉了舉手中的酒壺,“沒什麽,吃酒吧。”
第二日清早,江憑闌頭疼欲裂地醒了來,立即被商陸送上了一盞醒酒湯。實則她的酒量不差,且又因平日裏十分克制,除卻初來異世客居沈府的那個除夕夜外,還不曾如此醉過,因而商陸也蹙着眉頭頗有些憂心的模樣,試探道:“憑闌,昨夜來的那位前輩,可是三年前曾救了殿下一命的高人?”
江憑闌還不大清醒,連昨夜是如何回來的都記不起,也就沒意識到商陸對皇甫弋南用了“殿下”這般如今看來不大合适的敬稱,點了點頭便當是回答了。
商陸眼見江憑闌接過了玉盞,就繼續問:“前輩昨夜都與您說了什麽,叫您醉成這樣?”她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并不清楚狂藥的另一個身份,擔憂的無非是這位看似與皇甫弋南息息相關的人物會提及叫江憑闌不高興的事。
“喝酒就是喝酒,聊天做什麽?”江憑闌自己都沒理清楚狂藥的意思,自然也不曉得如何與商陸講,便這麽敷衍過去了。咽下苦得要命的醒酒湯,整個人神智的都被刺激得清明起來。
商陸咬了咬唇,想起昨日從呂仲永那裏聽來的話,忍不住就蹙緊了眉,猶豫一會又試探道:“憑闌,你昨日在浴池怎得了,我瞧陛下慌裏慌張的。”
“睡着了而已。”
“那陛下他……!”
江憑闌一面翻身下榻,一面觑她一眼,“他怎麽?他敢怎麽?他敢怎麽我打斷他的腿。”
商陸好歹籲出一口氣,眉開眼笑起來,“沒怎麽就好。”
江憑闌剛覺得商陸這反應有些不對勁,想問個明白,就被宮人的通傳給堵住了話頭,随即便見柳瓷風風火火進來了,“憑闌,出事了。”
“別慌裏慌張的,但凡不是皇甫打進了南回就沒什麽可緊張的。”她淡淡一句,示意柳瓷慢慢說。
“那倒的确不是大事,只是說小也不小。你曉得的,此前主子得以借西厥之力建國大乾,是與當初的西厥老王,如今的順王做了交易的,定都南回後,順王為免淪為棄子,要求瓊公主留在西厥王庭為質。”
“繼續說。”
“主子今早收到了瓊公主冒險傳來的密信,得知西厥王庭的反動勢力近日裏有了動作,怕要對順王不利。”
江憑闌已然穿戴齊整,端過一杯茶水匆匆漱了口,又道:“烏舍納絕非良善,當初會與微生合作不過是因無力收束王庭內亂所作的權宜,待到西厥內部危機徹底解除,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過河拆橋。微生心知這點,因而預備了後手,替烏舍納平定內亂的同時也給王庭留下了一顆不□□,那就是烏舍納的弟弟,烏倫瓦利。這個弟弟一日不除,烏舍納就一日忌憚,也因此一日不能與微生撕破臉皮。如今烏倫瓦利要有動作了,烏舍納必然要求助于我們。”
“那咱們幫是不幫?”柳瓷皺了皺眉,“幫了,就意味着西厥王庭的危機将徹底解除,順王必然要因此加緊腳步獨立出大乾版圖。可不幫,那烏倫瓦利一旦上位,怕更不會顧及前頭順王與主子簽訂的協議,結局似乎也是一樣的。”
江憑闌笑笑,“那麽,你可曉得烏舍納與烏倫瓦利這對兄弟最大的區別在哪?”
“性子。前者疑心重,顧慮多,極能忍耐,後者則年輕氣盛,鋒芒畢露。”
“既然西厥注定要與大乾割袍斷義,那麽,何不令如此不對盤的兩人先且自相消耗一番?手足相殘的戲碼,不是最好看了嗎?”
她語氣清淡,似乎不過在說今日午膳要用什麽菜,柳瓷聞言忍不住悄悄屏起息來,只覺得她如今也真是越來越狠厲了。只是這話并沒有錯,主子叫她來過問江憑闌的意見前,也是這麽打算的。
半晌後,柳瓷點點頭,“主子也是這個意思,只是如今又有個難題。一來,瓊公主尚在西厥王庭為質,咱們行事必然要受到掣肘。二來,依照大乾眼下的形勢,您與主子萬不可能離開南回朝廷,去到高原那地界,如此,就缺了個人去控制西厥的‘火勢’。”
江憑闌負手立在窗邊良久,“實在不行,由我出面也是可以的,只是微生身邊也的确須人幫襯,若能有誰替我去,自然更好。”
“西厥不比中原好幾分,亦是如狼似虎之地,當初主子四面楚歌,若非步步小心籌謀,也不可能走到如今這局面。眼下朝中可用之人實在匮乏,尤其退可運籌帷幄,進可親征沙場的更少。”
江憑闌來回踱了幾趟步子,“的确很少,或者說根本沒有。只是,倘使不從朝裏擇呢?”她忽然停了下來,回身道,“有一個人,倒是恰好合适。”
“誰?”
她笑了笑,“狂藥。”
☆、出山
要想說服得了狂藥出山自然不是容易的事,倘使是三年前的江憑闌也絕不可能作出這樣的抉擇。她是從小就失去自由的人,因而更比常人明白自由的可貴。狂藥寧願做一個死人也想要的東西,她無法不成全他。
可如今她沒有辦法了,她也是人,她也有私心。沒有人比狂藥更适合那個地方了。
柳瓷聞言瞠目道:“狂藥前輩不過江湖人士,何以做得了行兵打仗之事?”
江憑闌閉上眼平複了一會,沒答她的話,也不知朝着那個方向,忽然淡淡道:“前輩,既然都聽見了,就下來吧。”
她話音剛落,殿門前立即倒懸下來一個人,朗聲笑道:“丫頭,你們大乾打仗倒是厲害,這待客之道卻着實不如何!你這橫梁也太硌人,直睡得我腰板疼!”
江憑闌聞言給柳瓷使了個疑問的眼色,柳瓷見狀立即答:“昨夜你醉得不省人事,是主子抱你下來的。主子替前輩安排了住處,可他非要睡在橫梁上,說那裏舒爽……”
她笑笑,看向倒挂金鈎翻身而下,一面往裏走一面提起酒壺仰頭倒的人,“前輩,看來可不是我們大乾招待不周。”
狂藥也不在意被戳穿,聳了聳肩将酒壺丢過來,“酒沒了!”
江憑闌示意侍從去換酒,一面道:“西厥高原上盛産一種黃金酒,色如琥珀,回味無窮,前輩不想去嘗嘗?”
“不想!”他揮揮手打發。
“那清香醇厚,綿甜爽淨,以聖泉之水釀造而成的青稞酒,您也不感興趣?”
狂藥大喇喇找了把圈椅坐了,聞言滞了滞,再度揮手道:“不感興趣!”
江憑闌沉吟一會,吩咐柳瓷将包括她自己的所有人手撤出了憑欄居,才緩緩道:“不是我說,前輩,這中原的酒想來您也喝得膩歪了,走一趟西厥,喝不完的佳釀,享不盡的金銀,無聊了還能殺殺人放放火,更要緊的是,順帶也可替您家兩個孩子來我大乾當卧底,這買賣,您不稀罕,我都有些心動了。”
“你這丫頭……!”狂藥被說得一噎,沒繼續往下講。
“哦,還不止這些。”她淡淡笑了笑,“二十年前,喻将軍為國戍守邊關,抗擊厥人,卻于一場伏擊戰中不幸落敗,以至功勳覆沒,甚至被有心人設計陷害,以通敵叛國之莫須有的罪名遭受責難,最終致使喻家滿門男丁幾乎被血洗了幹淨。而那個所謂的有心人,正是忌憚喻家太過,幾疑成瘋,意圖斬草除根的神武帝。”
“在那場肮髒的伏擊戰裏,喻将軍罹難,可随兄出征的您卻僥幸活了下來。您在高原的風霜裏輾轉奔逃數月,本欲回京複命,只是半道裏聽聞了喻家變故,便轉而一走了之,隐姓埋名至今。要說您此舉是否對得起喻家滿門數百冤魂性命,亦或者刀尖舔血十餘年,一心意圖平反冤案的您的外甥與侄子,我不曉得,也沒資格曉得。可我能确信的是,除卻與您師出同門卻最終反目成仇的神武帝,西厥一樣是您的敵人。當年親手砍下您兄長頭顱的人,就是如今的順王,烏舍納。”
狂藥聞言默了良久,幾不可察地嘆了一聲,“丫頭,我都成了半只腳踏進棺材的人了,又是戴罪之身,能當如何?那些舊事,交由喻家後輩操心便夠了。”
“是嗎?”她一挑眉,不置可否,一面拆了一封火漆封印尚在的密報,“既然說到您家的後輩,不如順帶瞧瞧甫京今早剛新鮮出爐的新聞。”她瞥一眼密報,通篇只花了兩眼,随即遞給狂藥,“兩則消息。第一,神武帝确立徐皇後嫡長子,皇十六子皇甫晔為太子,冊封典禮就在今日。第二,昨夜,皇六子皇甫赫行刺準太子不得,人贓俱獲,當場被看押入天牢,眼下正待審訊。”
狂藥搖了搖頭也不知在作何感慨,半晌道:“真是好手筆。”
江憑闌心道跟聰明人說話就是不費事,一面道:“是了,這一年來,您那好外甥假意與徐皇後合作,暗助年幼的皇甫晔上位,又将皇甫赫一步步拖下水整垮……的确堪稱神來之筆。”她說到這裏頓了頓,笑問,“只是您可曉得,接下來還有什麽?”
狂藥沒說話,江憑闌等了一會,負手走開幾步,“接下來,皇四子皇甫叔禾将為對付勢頭漸盛的皇甫弋南,重燃與跌落谷底的皇甫赫合作的念頭。六皇妃姜柔荑将假意相助皇甫赫,實則卻替皇甫弋南暗中盯梢,甚至作梗。皇十一子皇甫逸與喻衍将作出與皇甫弋南針鋒相對,全力輔佐皇甫晔的架勢給朝臣們與老皇帝看。而皇甫弋南,只等收網。”
她笑了笑,“待到皇甫逸與包括喻衍在內的太子一系全然取得老皇帝的信任,皇甫叔禾與皇甫赫徹底玩火***,這江山自然就在他手中了。”
狂藥點點頭裝傻,“這不是好事嗎?”
江憑闌回身一笑,“對您而言,對皇甫弋南與喻衍而言,的确是好事,可這麽好的事,我江憑闌既然曉得了,能眼睜睜看着它發生嗎?”她說罷手一揚,一幅長六尺,寬三尺的輿圖“嘩啦啦”洋灑開來,鋪陳在了桌案上,“這一幅山河輿圖,想必前輩便是閉着眼也能描摹得一分不差吧?”
她稍稍傾身,一手撐住案幾,一手揚起,纖長白皙的食指牢牢點住了一處關隘,“西厥将亂,我有一百種法子令禍水東引,前輩比我更懂得這個關隘的要緊,倘使我大乾不惜自損,大開國門,皇甫一樣讨不着好。您說,到時,出關迎敵的人将會是誰?我想,除了您的侄兒喻衍,沒有更合适的人選了。”
她再一揚手,這回指在了甫京的位置,“皇甫赫如今身敗名裂,已然被逼至絕路,又有皇甫叔禾在旁撺掇相助,來日必要有背水一戰。我相信皇甫弋南将有萬全準備,可倘使到時西有厥人入侵,南有大乾幹涉他皇甫內政,他還能防得滴水不漏嗎?”
狂藥眯着眼看了她許久,緊蹙的眉頭一點點舒展開來,到得最後朗聲一笑,“丫頭,你這套先禮後兵的招數都是從哪兒學來的?”他若非也曾金戈鐵馬征戰殺伐,還真要被這副膽氣與架勢鎮住了。
江憑闌收回手勢,牢牢盯住了對面人的眼,似笑非笑道:“前輩,大乾皇宮困不住您,我亦困不住您,您若執意不願答應,今日根本不必現身,甚至不必赴這三年之約。倘使那樣,即便我有三寸不爛之舌又如何?您本就是沖着答應我來的,不過想看看我預備拿什麽來說服您罷了,又何必再與我整這些虛的?”
“好,好!”他大笑起來,“說吧,丫頭,希望我做什麽?”
“我想送給西厥老王一場持久的內耗戰,希望您出面替我穩住形勢。”
“需要多久?”
“兩年。”她伸出兩根手指。
“八百壺美酒。”狂藥亦跟着伸出兩根。
拳掌相擊裏,“成交。”
……
千裏外甫京城寧王府,亦有一樁見不得光的交易于同一時刻成交。一身黑色鬥篷裹身,紗面遮容的女子緩緩自座上起身,點點頭道:“弋……”她話剛出口,又想到對面人似乎不喜歡她這麽稱呼他,便改口道,“殿下,我明白了,姜家在此事上,必将全力支持您。”
對面人伸出一雙血色全無的手就着炭爐暖了暖,點點頭沒說話。
姜柔荑皺了皺眉,“殿下如今這般懼寒,可要小心身子才是。”
他淡淡笑笑,收回手道:“多謝六嫂關心了。”
“弋南……大業将成,你我間……”
“六嫂倘使無事,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姜柔荑咬了咬唇,張嘴似想說什麽,終歸還是忍了,福身告退離開了書房。她聽從皇甫弋南之言,親手設計陷害了自己的丈夫,叫他背上了謀逆弑弟的罪名。如今皇甫赫就要倒臺了,她與皇甫弋南間的屏障也就消失了。沒了江憑闌,那個連側妃名分都沒有的何七小姐,她還不放在眼裏。更何況以皇甫弋南的能力,便是替她改頭換面也容易得很,這寧王妃乃至皇後的位子,遲早有一日是她的,她還不必着急計較這麽多。
步步為營近三個年頭,她想,她的好日子就快來了。
皇甫弋南看也沒去看姜柔荑的背影,待人走後低低咳了幾聲,複又伸手去就炭爐,繼而道:“乘風。”
屏風後邊立刻轉出來個人,“主上有何吩咐?”
“姜柔荑還是不夠聰明,差人多盯着些那頭的動靜,老六有所懷疑不要緊,畢竟如今他籌碼全無,不得不姑且信她,只是莫留下了确鑿證據給老四抓着。另外,倘使不出意外,今夜老四必将喬裝走一趟天牢探望老六,到時,将他們談話的內容一字不落回報給我。”
“小意思!”李乘風拍拍胸脯,見他似乎沒別的事了,又道,“主上,這些小事,您便是不交代,我與觀天也清楚得很,您就甭挂心了。倒是近日天寒,莫不如叫何老替您開幾劑藥來料理料理身子?”
李乘風說歸說,卻是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了,哪知皇甫弋南一反常态淡淡道:“也好。”
他愣了一愣才颔首應是,剛要走忽又被身後人叫住,“南回的消息照舊回報。”
他心道主上也太急了些,嘴上卻不敢違拗,婉轉道:“王妃昨日方才班師回朝,消息尚未來得這麽快,想來最早也要入夜才能接到密報。”
皇甫弋南面無表情點點頭。
“您可是擔心西厥的事,才着急要曉得王妃的消息?依屬下看,西厥便是亂了天,破軍帝也決不會放王妃去處置的,那多勞心費神吶。”
“我知道。”他淡淡一句,說罷又不再講話了,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案幾。
他當然知道微生玦不可能叫憑闌去冒險,卻一時想不到如今的大乾還有誰堪勝任,這麽蹙着眉敲過幾下後才停下動作,眯起了眼,“三日前,你說那人在南回鄰城現身了?”
李乘風不意他思維跳躍極快,想了一會才記起來,“是,探子回報,确是二爺無疑。”他說罷似乎想到什麽,霍然擡首,“難道是二爺!”
“倘使真是如此,就不必另行安排人手去幫大乾了。”
“那倒的确……以二爺的手筆,十個西厥也夠他治了,只是,只是這如何可能呢,二爺隐姓埋名二十年,豈會輕易為王妃出山?”
皇甫弋南沉默一會,似是想通了什麽環節,眉頭稍稍舒展開來,好歹是露出了點笑意,“有她在,無甚不可能的。”
李乘風撓着頭百思不得其解,又聽他轉了話頭:“夕霧的生産該在何日?”
他聽見這話的一瞬險些誤以為何七小姐當真有孕了,頓了一會才笑道:“主上,倘使是王妃生産,您可不會記不得日子。”
皇甫弋南倒也沒因這調侃動怒,垂眼看了看炭爐沒有說話。李乘風意識到自個兒提了不該提的茬,立刻生硬道:“約莫該在下月初。”
他點點頭,“去抱個孩子來,時間上大致對得齊便好。”
李乘風一面暗暗佩服主上這手偷天換日,一面苦着臉感慨:“不過主上啊,不是我說,您這眉眼恐怕生不出醜的,可要找個像您這般的,實在叫屬下為難吶。”
皇甫弋南冷冷瞥他一眼,“用不着像我。”
他一愣,“那來日這孩子長大了,可不一眼就瞧得出真假?”
“這孩子長不大。”
“您的意思是,暫且拿這孩子穩住何家,待到時機成熟便将他送出去?”
“否則你以為?”
他恍然大悟般笑笑,“也對,要真長得像您,可不得叫王妃誤會了!想來待到朝中局勢穩定,您也不必再費心與何家交涉,這孩子自然就無用了,随意托付個人家便好。只是這麽說來,您預備将這孩子養在王府多久?”
皇甫弋南負手踱到窗邊,眼光淡漠地望着南回的方向,許久後輕輕道:“兩年。”
—————(第三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 戰争卷完了。接下來是本文的第四卷,也就是最後一卷,尾聲部分自然會回歸男女主主場,請小天使們放心看!另外,來自作者君的高亮友情提醒:下一卷的開場并不缺少男主,缺少的可能是發現男主的眼睛。
☆、狹路重逢
兩年後。韶光三月,春和景明。
三分天下安寧了七百來個日夜,不論是北面疆域遼闊的皇甫,亦或者南面各自盤踞一方的大乾與大昭,俱都一派風平浪靜,休養生息的模樣。終歸三國內裏皆千瘡百孔,亟待整治,兩年來,誰也未曾設想打破這種平靜,尤其以戰争的方式。可三國的上位者都知曉,大陸西面那片高原上日益繁茂的長草,已然被撒滿了細小的火星子,只待這一年的春風悠悠吹過,便可燃起熊熊大火。
為着這把火,有人預備了好油好柴,也有人預備了桌椅板凳,還有人天馬行空,意圖橫插一腳,攪它個天翻地覆。
“不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嗎?這東風往哪吹,可還不一定。”明媚的春光斜映進馬車車廂內,照見女子一截雪白的脖頸,再往上,那張色澤飽滿的紅唇一張一合,發出清麗的聲響,“古有諸葛亮借東風,今有江憑闌破東風,如何?”
旁側細細研磨的女子手中動作一頓,稍稍擡首蹙起眉來,“諸葛亮是誰?”
江憑闌觑她一眼,顯然懶得解釋,“這重要嗎?你該問的難道不是如何破?”
商陸心不甘情不願地配合,“好好好,那就請智慧天縱的大乾攝政王告訴小的,您預備如何破這道東風呢?”
約莫十日前,三封如出一轍的邀請函從西厥王庭發出,分別送往了三個方向,懇請大乾、皇甫與大昭三國的上位者賞光,前往參加一場盛大奪目的鑒寶會。
江憑闌此行正是受邀前去的。
她彎了彎嘴角,眼望着車簾外頭一片含苞欲放的海棠花田緩緩道:“名為‘鑒寶會’,實則鴻門宴,只是這宴席若吃得好,魚肉也是堪為刀俎的。這兩年安安分分務實朝堂,幾乎連南回都沒出過,如今既然出來了,不如玩點大的。你說,我扮成相國大人去過家家怎麽樣?”
商陸大驚瞠目,“憑闌,傅相可将年逾古稀了,那腰背都佝偻了,你如何能扮得像?況且了,咱們大乾受邀出使的人是你,又不是傅相。”
“誰說是咱們大乾的相國大人了?”
“啊?皇甫的相國早便廢了,不是咱們大乾的,那就只能是大昭的了!”
“聰明。”
“可大昭的相國大人确是受了邀的,你要是扮成了他,到時候本尊來了,可不得被拆穿?”
江憑闌觑她一眼,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光滑的車沿壁,“從南回去西厥該往西行,你以為我為何要繞道往東?”
商陸目光閃了閃,還不待想清楚,就見她忽然閉上眼笑道:“來了。三,二,一……”
話音剛落,大片的馬嘶霎時驚起,随即便聽見刀劍相擊的聲音。商陸朝外頭望了望,就見四面塵飛草伏,自家的車隊與對面一行陌生車隊打了起來,交戰得十分激烈。這裏是一處山道,少有閑雜人等,她見狀立即反應過來對面車隊主人的身份,“憑闌,你不會是要殺了大昭的相國吧?”
“殺了做什麽?既然還沒打算與大昭開戰,起碼還得維持表面的友好不是?”她說罷便不再解釋,待到刀劍聲漸漸停了,才蒙了張面巾掀開車簾子邁了出去,一面清晰道,“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若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商陸聞言看了一眼自家車隊的扮相,這才明白過來江憑闌為何要叫大家此行僞裝成山匪的模樣。
一剎間好似又回到那年冬夜初見,彼時的她和微生玦都是江憑闌手中的人質,而這女子大搖大擺劫了人家山匪的錢財據為己有,偏還一副替天行道的正義模樣。
那時候,這女子分明看似孑然一身,卻擁有一幫足可将性命交托的朋友,因而天也不怕地也不怕。再後來,她越爬越高,終于如知微閣所預言的那樣,成為了整個大陸誰也無法忽視的存在。金銀、名望、權利、追随者,翻手為雲覆手雨,可看似什麽都有了的人卻反而失去了人生中最彌足珍貴之物。
這幾年來,眼看着她一步步從深淵裏爬出來,一步步披荊斬棘勇往直前,一步步把持住大乾的朝政……商陸知道,她身上那些淋漓帶血可見白骨的傷口,其實從來沒有愈合過。
四下靜默裏,對
同類推薦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