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這頓晚飯吃的非常和諧,官城雖然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但是看起來好像沒平時那麽冷淡了,奚和光吃到撐,倒在座位上直哼哼,官城把餐具收好放進洗碗機,拍拍他肩膀道:“先去洗澡,早點休息,別睡太晚。”
他去書房開了電腦做事,出來時發現奚和光的衣服褲子扔了滿沙發都是,估計直接在客廳脫光了就跑去浴室了。官城彎腰幫他收拾好,準備拿去洗了,剛走幾步,一張小卡片掉了下來,官城撿起來看了看,是張名片。
奚和光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仍然是大大咧咧地圍着浴巾,剛準備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繼續玩兒游戲機,官城就攔住了他。
“這個名片是誰給的?”
奚和光沒由來地心虛,幹咳一聲道:“不認識,今天去公司的一個人給的。”
“給你名片做什麽?”
“他問我想不想寫歌,好像是聽了我寫的那個曲子吧,我就接了呀。”
官城瞥了一眼那張名片,随手把它撕了扔進垃圾桶。
“這個人,你最好不要和他有太多接觸。”
“為什麽啊?”
“沒有為什麽。”官城的态度很平淡,微微垂下眼皮看他,“聽我的就是。”
奚和光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麽回應,看了看垃圾桶裏的名片,他試探着問:“官城,我以後想專門作曲了,可能會給明星寫歌哦,你覺得怎麽樣。”
“怎麽突然有這種想法?”
“反正我也不想彈琴了,那就改行呗,我又不是只會彈琴,我曲子寫的也很好啊,而且賺的還比較多。”
他本來是非常期待官城能給他肯定,給他鼓勵,因為他實在是太想要一點堅定的動力幫他走下去了,但是官城卻沒有如他所願。
官城的眼神非常失望。
不得不說,官城和官明霖長得很神似,奚和光從前偷懶不想練琴的時候,官明霖也不會說什麽,只是和他講道理,然後就用這種失望的眼神看着他,奚和光最怕別人對自己失望,因為失望代表着有期望,他一直在追求的就是滿足所有期望,別人的期望,自己的期望。
他不想被人用這種眼神注視着。
“那個環境不适合你。”官城說:“你太單純了。”
“哪有這麽誇張啊!”奚和光強笑道:“你也想的太多了。”
“不是我想的太多,是你想的太少,你這個性格根本不适合呆在這裏,和幕前幕後沒關系。”官城伸手将他濕漉漉的短發撩到耳後,“我不想你受到傷害,知道嗎?”
奚和光被他一看,也不知怎麽,居然一下子臉就紅了,他心想官城這雙眼睛正經看人的時候可真不得了,可能看電線杆子都像在看小情人吧?他手足無措,胡亂答應:“嗯嗯,我知道了。”
“早點休息吧,我把客房的四件套換了新的。”官城說:“別熬夜。”
“啊?我不和你睡了啊。”奚和光說:“我想和你睡。”
“為什麽?”
“我怕蛾子變成鬼來找我。”
“蛾子不會變成鬼的,快去吧。”
奚和光不情不願地把頭發吹幹,去了客房,發現四件套果然被換成了藍灰色的真絲材質,之前衣櫃裏放的東西全都被清空,裏面挂着的,除了他帶來的幾件洗到褪色的短袖短褲和昨天官城買給他的西裝之外,還多了兩排新的,都是奚和光從前喜歡穿的潮牌。
他看了一眼,悶悶不樂地倒在床上。
好想和官城一起睡。
一個人睡覺,實在是太孤單,太難受了,盡管他很小的時候就跟着別人滿世界跑,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睡,但直到四年前,他才突然發覺這到底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他開始害怕天黑,害怕孤單。
孤單就是沒有人在乎你。
他又想到了剛才官城失望的眼神,他對自己失望嗎?是的,肯定要失望,他知道官城認定了自己不管去幹什麽,只要不再彈琴了,都是自甘堕落,都是爛泥扶不上牆。
懷裏的小熊軟綿綿的,奚和光捏了捏它的頭,抱着它起身走到官城的房間門口。
“官城,你睡了沒。”奚和光小聲說。
官城打開房門,有些意外地看他,“怎麽了?”
“我和你睡好不好。”奚和光又用了那個聽起來很可笑的借口,“我怕我夢到蛾子。”
官城抱着肩膀靠在門邊,高挺的鼻梁把光切成兩半,半張臉變得晦暗不明,“和我一起睡你就夢不到了?”
“你比較兇,蛾子會吓跑的。”
“你覺得我很兇嗎?”
“是的。”奚和光肯定道:“小孩子見了你都要吓哭。”
“你很怕我?沒看出來。”
“誰說的?我怕死你了。”奚和光一彎腰把他擠走了,倒在他的床上,“快過來睡覺,不要啰嗦。”
官城關燈上床,奚和光卻沒有睡意了,他拿額頭撞了撞官城的肩膀,問他:“這幾年你在忙什麽。”
“賺錢。”
“還有呢?”
“沒了。”
“無聊……那老師在忙什麽。”
“彈琴。”
“……你到底會不會聊天啊!”
“只是事實而已,你還要我說什麽?”
“官城我讨厭你。”
“我知道,你不是向來都讨厭我嗎?”
奚和光聰明的很,知道他還在為了那張名片的事情不高興,心想這要怎麽哄?放着不管,又太傷感情了,想到這裏,他突然翻身騎在官城身上,兩只手撐在官城的枕邊,笑嘻嘻道:“是嗎?”
官城看他一眼,“下去。”
“我不!”奚和光開始蠻不講理,“你不好好和我說話我就不下去。”
“快下去,好好睡覺。”
“我就不。”
官城突然帶着他翻了個身,随手扯了被子把他裹緊,一只手就把他壓住,“趕緊睡覺,別鬧。”
“你放開我!”奚和光開始掙紮,睡衣扣子開了兩顆,露出胸口一片白皙的皮膚,只覺得官城攥着他手腕的力道越來越大,他馬上掙紮的更厲害了,兩條腿也開始亂蹬,不知道碰到了哪裏,官城臉色越來越難看,終于放開他,指着門口說:“出去。”
奚和光氣喘籲籲道:“我不,怎麽鬧着玩還要生氣啊!你這個人是不是沒有朋友,真是的,你自己說除了我誰還願意和你玩兒?你還不好好珍惜我。”
官城深吸一口氣,勉強冷靜下來,不再說話。奚和光拍拍他手臂,“官城哥哥。”
官城從沒聽他這麽叫過自己。
“幹什麽?”
“你家的密碼不要改啊,我要是以後窮到吃不上飯,還要過來蹭飯吃呢。”
“嗯。”官城說:“好了,不要鬧了,睡覺吧。”
他以為奚和光根本不會聽自己的話,還要不依不饒地鬧,沒想到奚和光聽了他的回答,一個字也沒有說,乖乖地躺好睡了。
官城松了一口氣,幫他把被子蓋好,猶豫片刻,将手輕輕搭在他的肩頭。
第二天奚和光從起床開始就心神不寧,總覺得眼皮跳來跳去的,越是揉眼睛越是難受,正在他煩得不行的時候,張純頂着一張笑的很尴尬的臉叫他去幫忙做音效,奚和光應了,起身進了後期室,一直忙到下午才算是把這點不舒服的感覺壓了下去。
下午五點,他的手機突然響起,是個陌生號碼,奚和光被自己聽慣了的鈴聲吓了一跳,接起來,電話那邊響起了齊陸的聲音:“幹嘛呢?”
“是陸哥啊。”奚和光按着眼皮說:“我上班呢。”
“晚上有時間嗎?帶你見幾個人。”齊陸的聲音聽起來大大咧咧的,“不是想寫歌嗎?”
奚和光:“……你怎麽知道我電話的。”
“你不給我打,我就給你打。”齊陸說:“有時間嗎,給個準話。”
他這個人的作風一向是這麽奇奇怪怪,你永遠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更絕的是他這個人有一種讓人不得不服從的強勢,大多數人和他打個照面就要被他壓下去一頭。
但奚和光之前不怕他,現在就更不怕他,反正他也不會坑自己——要坑自己早就坑了,那會兒他整天喝酒喝的神志不清,把他拉去幹什麽他都不會反抗,還用等到現在?
他這兩年幾乎入不敷出,溫飽都成問題,不彈琴,他發現自己除了會寫曲之外什麽都不會,去教小孩子,哪怕只是教理論,他也有案底在身,家長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去給別人洗盤子,他倒也不是不能幹,但是他總不能一輩子都洗盤子吧?
這兩年他幾乎每次失眠都是因為這個——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兒,所有人都會有的焦慮在他身上放大了無數倍,從天上跌下來,才知道現實是這麽難的。
現在有人想幫他賺錢,他沒道理把人家拒之門外,根據他之前對齊陸的了解,他可能帶自己見的不是朋友,而是合夥人,之後兩個人應該也會有間接或者直接的合作。
想到這裏,奚和光心裏最後一點顧慮也沒了,他說:“好,我去哪兒找你?”
齊陸發給他一個餐廳地址,離公司不遠,讓他下了班之後再來就行。
下班之前,奚和光給官城發了個短信,和他說晚上和同事約飯,官城回了個好,沒再多問,奚和光竟然不自覺松了一口氣,松完了,他心想,奇怪,自己松什麽氣,難不成還怕官城問嗎?切。
他去赴了齊陸的飯局,發現齊陸把女朋友也帶來了,還有幾個男的,奚和光不認識,他在這種場合有點放不開,好在齊陸的女朋友也是個交際花性格,幾句話就把氣氛搞得熱絡起來。
原來她現在除了正在播的那部網劇,還有另外一個作品在拍,據說也很有爆相,現在想找個人寫片尾曲叫她來唱,要求就是洗腦好聽,能唱成街歌才好,可找了人寫來寫去都嫌不夠滿意,她把這事兒和齊陸說了,齊陸就想到了奚和光,條件很簡單,挂他的名,市場價兩萬塊,等發了歌版稅會有分成。
奚和光一口答應。
他說自己戒了酒不能喝,齊陸也沒強迫,說正好自己最近養生不喝酒。既然不喝酒,飯局就結束的很快,只一個小時出頭,齊陸就叫大家散了。
奚和光喝了不少鮮榨果汁,第一個走出來去了洗手間,方便完了,他站在鏡子前前洗手,突然覺得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會兒的眼皮居然又開始狂跳起來。
他拿濕漉漉的手指壓了壓眼皮,并沒注意自己身邊走過來一個男人,過了幾秒,他擡起頭,看着面前的鏡子,發現那個男人也在看着鏡子。
兩個人都在看着鏡子裏的彼此,奚和光下意識後退一步,身邊的男人轉過身來,正對着他。
男人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是覺得很疑惑,他拉長了聲音,慢慢地說:“奚和光,怎麽又是你?”
奚和光的聲音小的不能再小,低着頭說:“圖哥。”
鄭圖聽了想也沒想,揚起手一個耳光打了下來。
這一下打得實在是太重了,奚和光當時就什麽也聽不見了,只覺得鼻子裏癢癢的,下意識伸手一摸,手指上全是血。
鄭圖抓着他的頭發把他拖到牆角,砰地一聲摔了過去,奚和光勉強扶着牆站穩,鼻血仍是不斷流下來。
他伸出手緊緊掐着奚和光的脖子,眼看着奚和光因為呼吸不暢開始掙紮,卻沒有放手的意思。
奚和光眼前一片模糊,兩只手無力地攥着他的手腕,就在他感覺自己即将失去意識之前,脖子上的手終于松開了。
他難受地捂着脖子急喘,生理性的眼淚溢了出來,低着頭不住咳嗽。
“不好意思,沒忍住。”鄭圖拿手背拍了拍他的臉,“下次見了我跑快點,別讓我一不小心真把你弄死了,我看你現在也是廢人一個,活着的沒幾個看得上你,就別讓死人失望了,這年頭賺錢不容易,我給你指條明路,你要是實在不知道幹什麽,可以考慮去當鴨,我肯定叫朋友去捧場。”
他理了理自己的西裝,若無其事地走了,奚和光捂着鼻子慢慢地走到了洗手池前,呆立半晌,剛一低頭,鼻血馬上湧出來,滴滴答答地落在潔白的陶瓷池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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