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三月九日

“喲!”

當米霍克踏上被夕陽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顏色的沙灘時,他聽到了語氣輕佻的招呼聲自高處傳來。

世界第一大劍豪擡起頭來,看到雷德號的狙擊手幹部正從不遠處的高岩上探出頭來,兩只眉毛一高一低地做了個鬼臉。

“來得真是時候啊,鷹眼!”耶稣布略略歪了下唇,對着眼前的不速之客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來,“頭兒正在山谷裏開宴會,我想你直接進去應該不會掃了他的興。”

米霍克微微點頭,伸手壓了下頭上的帽檐,在哨崗上投來的注視下,提着一只大號酒壇,坦然通過了狹窄的山間通道,向着人聲鼎沸的山谷裏緩步走去。

——一切已不同于兩年前,這位被譽為“世界第一大劍豪”的七武海偶爾來訪的原因雖然沒人清楚,但紅發海賊團的船員們自然能從自家頭兒的态度中判斷出這個家夥到底是敵是友。驚慌失措通報敵人來襲的事情當然已不會再發生,當負責守望值班的是某些曾經游歷過瑞格懷特的雷德號老船員時,他們甚至有意不告知自家老大鷹眼來訪的消息——如果說這世界上還有什麽能讓足夠見多識廣的頭兒喜出望外,除了小路飛的新聞和美酒,便只有鷹眼的拜訪,更何況鷹眼的造訪往往也是伴随着美酒的。

耶稣布把望遠鏡塞給一旁的洛克之星,假作深沉地捏了捏下巴,“我直覺今天會有些什麽意外的收獲,所以先進去看看,守望的事情就先交給兄弟你了!”

“喂喂!這太不厚道了啊耶稣布先生!”

“難道你不相信自己的實力?”已經走出兩步的耶稣布轉回身來,他背對着紅色的落日,把身體挺得筆直,嚴肅地在洛克之星的肩膀上用力一拍,“我一直認為,就算是黑胡子那混球來了,洛克醬你也是能獨當一面的!”

“就放心的交給我吧!耶稣布先生!”

米霍克通過海賊們無聲讓出來的路,在哄堂大笑的圍觀人群的最前排,他看到了裸着上身、跳着滑稽舞蹈的拉基,胖子的肚子上畫着一個傳神的簡筆畫頭像——三道疤、肚臍周圍的一圈胡茬,随着他笨拙地扭動,那圓肚皮上某位名揚世界的大海賊的臉也擠眉弄眼、呲牙咧嘴個不停。而拉基腳邊還有只蹦來跳去的猴子,正敲着小小的銅鑼給胖子打着節拍。

而胖子這“肚皮舞”上的人物原型,此刻正坐在一邊,手持着筷子往鼓鼓囊囊的嘴裏送着長長的面條,表情忍俊不禁之餘尚痛苦難耐,他身邊還有幾個米霍克所不認識的海賊一邊幸災樂禍地捂着肚子大笑,一邊提醒着香克斯,“絕對不能斷!要全都吃下去!頭兒!”

還沒注意到有客人加入了圍觀的香克斯把求饒的目光投向他的副船長,貝克曼笑得風流倜傥,潇灑地舉起手裏的酒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他的頭兒最喜歡用的臺詞,“一口氣,一口氣!”

“……”面對着這一大群家夥的蠢樣,米霍克感覺到自己那幾乎從不回饋任何反應的面部神經似乎情不自禁跳了跳,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正擺着怎樣的表情。

最後還是轉着圈耍寶的拉基注意到了兄弟們中間與衆不同的外來者。他停下了動作,站在比自己矮了半頭的鷹眼面前,露出個大大的笑臉。

“是鷹眼啊!來得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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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賊們的目光也因此都随着跟過來,落在了米霍克身上,先前的熱鬧一瞬間靜了下來,只有猴兒還不明所以地敲着銅鑼,看見肥頭大耳的夥伴忽然不配合了,呲着嘴甩了甩頭毛,做了個不高興的表情。

米霍克在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他微微張開了口,正要說些什麽,卻聽見“噗”的一聲,然後是劇烈的咳嗽。

他把視線投向聲源處,就看見香克斯正表情痛苦地盯着自己,他抛掉了筷子,用手捶着胸口,還剩半碗的“不能斷”的面也終于前功盡棄地丢在一邊了。

海賊們再次哄然大笑起來,将米霍克忘在了腦後。

片刻後,米霍克坐在一方大石上打開了那壇千裏迢迢帶來的酒,他身邊的香克斯期待地舉起酒杯,又忍不住抱怨兩句,“到了怎麽也沒打個招呼……還真是吓人一大跳。”

“……”米霍克抿了下唇,最終放棄了回應。

“這次是……?”香克斯看着小木桶裏的酒慢慢斟滿,湊近嗅了嗅空氣裏的酒香,頓時眉眼彎彎地笑起來,他迫不及待地舉起酒杯暢飲一大口,長長地吐了口氣,“果然是我家鄉的酒!你去了西海嗎,鷹眼?”

“別人捎來的。”米霍克沒有詳細解釋酒的來源,卻提了另一個話題,“‘不能斷’的面……我記得在東海的某些國家裏,這是過生日時要吃的東西。”

香克斯放下酒杯,笑着擺了擺手腕,“耶稣布整人的馊主意而已,還好是你來解圍了。不過,我一直以為你對東海是最不屑一顧的,沒想到竟然連這種事情也知道。”

“羅羅諾亞提到過。”

“……差點忘了那孩子也是東海的。”香克斯馬馬虎虎地撓了撓頭,微微笑了一下。

“所以說,今天也……是你的生日?”

香克斯正自顧自地再舉起了酒杯,卻感受到了對方探尋的目光,他有些詫異于以鷹眼的性格,竟然會在意這些旁枝末節,他笑着轉過頭來,“的确是,但自從我成為一名海賊起,就沒有去慶祝它的習慣了……不過你這麽追問,難道是帶了禮物來?”

“我沒有未蔔先知的本領。”米霍克居然出人意料地微微笑了笑。

這讓香克斯失神了一下,他随即挑了挑眉,“那麽,既然你這麽不幸地撞上,”紅發海賊忽然笑得意味深長起來,“是不是也可以任由我‘予取予求’一回了?”

米霍克靜靜地與香克斯對視了片刻,卻還是未能看清對方的心思,最後他率先舉起了酒杯,“你的要求?”

香克斯倒沒料到米霍克回應得如此爽快,他愣了一下,反而犯難起來——他本想讓鷹眼做一件平時不會答應的糗事,可是将這珍貴的機會平白浪費給惡作劇,又十分可惜,至于其他的事情……只要自己足夠堅決,鷹眼又何曾拒絕過他的要求?

米霍克慢慢喝着西海酒,任由他一旁的紅發海賊抱着小木酒桶,愁眉苦臉地慢慢思考,直到太陽已經徹底沉下了山頭。

香克斯忽然靈光一現地打了個響指,“那麽!晚上開宴會的時候,來給我們做夜宵吧!”

米霍克一時不解地對上了對方溢滿期待的目光,“你不認為這個要求太簡單了點麽?”

香克斯微笑着低下頭去,看着酒杯裏自己的倒影,“如果沒有記錯,我已經有十六年沒再嘗到過你做的食物了……米霍克。”

這句簡簡單單的話讓米霍克靜默了片刻,“生日蛋糕?”他最終問道。

“那種東西有什麽意思?”香克斯笑着擺了擺手表示否決,他像是在瞬間想到了什麽,頓時眉飛色舞起來“……不如就章魚燒吧!拉基白天套來了好大的章魚!”

然而當夜晚的篝火升起來的時候,香克斯獨自站在熱鬧的人群之外,看着兄弟們都蜂擁上前、圍着一方鐵板,争搶着鷹眼出品的章魚燒,卻開始暗自後悔起自己之前的潦草決定來——雖然過生日從來不是雷德號頭兒所在意的事情,但鷹眼的到來卻讓他開心不少,連帶着這一年的生日也像是跟着重要了幾分。

他倒是不遺憾用對方一次難得的承諾換取吃白食的機會,只是這大好時光、難得月色,竟不得獨處,反而得看着對方被自家兄弟們歡呼簇擁,不禁心頭有點空落。

“反正頭兒從這兒偷食的機會可比我們多得多啦!別和我們搶嘛!”海賊們如是說,香克斯只得又往後退了幾步。

“幹得漂亮頭兒!這可真是難得一見的勝景啊!”耶稣布向着香克斯遙遙比了個心悅誠服的拇指。

“頭兒您可真是大度,”拉基把一紙袋新鮮出爐的章魚燒一下子倒進大嘴裏,随即被燙得呲牙咧嘴,含糊不清地繼續嘟囔着,“我本以為這種時候你們——啊!鷹眼的章魚燒真不錯!”

香克斯沮喪地看着胖子抛下他和沒說完的半句話,轉身搶上前去争着新一板章魚燒,略感哀傷地偏過頭,卻看到了緩步而來的雷德號副船長,“貝克曼……”

香克斯期待着收獲些安慰,轉而想到這竟是無法訴諸于人的心情,只好悻悻住了嘴。

“頭兒被冷落了啊。”香克斯看到他得力的副手摘出了口中叼着的煙,長長吐了口霧氣,然後把手搭在了自己肩上,輕輕地拍了拍。

一切盡在不言中。

“貝克曼……”香克斯嘆了口氣,剛剛感到失落之意少了幾分,就聽到了大副的下一句話——

“節哀順變。”

說着貝克曼也不知從哪變出了一張油紙,潇灑地與香克斯擦肩而過,走上前排隊去領章魚燒了。

“喂!!!!!!”

孤零零的雷德號船長最終獨自來先前自己與鷹眼比肩而坐的地方,找到了餘下的大半壇米霍克帶來的故鄉酒。他沒再拿起酒杯,只是舉起了整個酒壇,痛飲了一大口。這一樣米霍克不遠千裏帶來的東西,總還讓他感到有一絲欣慰。

……似乎是遺漏了點什麽?

香克斯一邊獨自喝着酒,一邊回憶起米霍克乍聞自己過生日時,那個淺淺的微笑——鷹眼的笑容并不是那麽容易見到的,香克斯并不認為自己一個普普通通的生日值得對方流露出那麽難得一見的喜悅之意。

那麽……

……

漸進午夜的時候,紅發的海賊獨自坐在石頭上,慢慢地喝完壇子裏最後的一口酒,他意猶未盡地晃了晃胳膊,确定了手裏抓的酒壇的确已經空掉了,正要将其放下時,一紙冒着熱氣的章魚燒卻忽然出現在了他鼻子邊,香氣撲面抓住了香克斯全部的感官,他愣了片刻,這才回過神來,擡頭去看正托着章魚燒的米霍克。

“你的幹部帶着你的船員去玩別的游戲了,”米霍克揚了揚眉,把一只小丸子遞進嘴裏,“我留了最後一板的夜宵。”

“誰提議的?”雷德號船長的感激之情油然從心底噴湧而出。

“胖子。”

“我一定會記住這件事的!”

香克斯把酒壇放在一旁,伸手抓住了一枚插好了牙簽的章魚燒遞進嘴裏——他才注意到米霍克已經在每一只丸子上都插好了牙簽,顯然是為了方便單手的自己。看來對方這份無聲的體貼,這麽多年也依舊沒有改變過。他低着頭微笑起來,又抓過了一只小丸子。

在米霍克正準備摘下黑刀坐下的時候,香克斯捏住了最後一只章魚燒的牙簽,站起身來。

他把小丸子遞進嘴裏,伸手抓住了米霍克的胳膊,露出個大大的笑容,一邊嚼着最後的夜宵,一邊發出邀請,“天也太晚了,不如換個地方說話?我還有件事想問問你。”

最後他們踏上了雷德號,海賊們已經在島上紮了營,不同于岸上的熱烈,停靠在海島邊的大船上是一片黑暗的寂靜,連海浪的起伏聲也清晰入耳。

“船上沒人守夜?”

香克斯在海風中回過頭來,微笑着指了指不遠處高高在上的哨崗,“如果有人想開走雷德,是瞞不過那邊的視線的。”

“你們當海賊的方式變了不少。”

“難道你當劍士的方式至今都沒變過?”香克斯笑了笑,在月色下看着對方帽子上那被風吹起的白羽毛,不知為何卻忽然有些懷念起自己的草帽來。

米霍克沒有回答這句問話,只是伸手扶住了雷德號的舷牆,“也有很多年沒站在這條船上了,它似乎比以前結實了些。”

“整修過幾次,不過格局沒有大變。你住過的客艙到現在還空着,要不要去看看?”

當米霍克舉起油燈照亮了不大的客艙時,他有一瞬間的失神。他不清楚這是不是紅發有意為之,整個房間的一切布局擺設都沒有變,一如十幾年前他在此短暫留宿的那幾日。他張了張口,最終卻欲言又止,只是跟随記憶将油燈挂在了床頭的吊鈎上,黑刀支在牆角邊,轉身坐在了床上。他伸手扶了下身邊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它幹爽而蓬松,像是剛曬過不久。

香克斯也在他身邊坐下來,他們就這樣并肩呆在一起,雙雙無聲地沉默了片刻。

最後還是香克斯笑着打破了這份寂靜,“雖然沒來得及給你準備報紙,但今晚就住下吧。”

“我也沒想過趁夜離開。”米霍克摘下帽子,把它輕輕放在了床頭上,“你要問的事情是什麽?”

“今天也……是我的生日,”香克斯把目光落在了對方平靜的面容上,“既然你會這麽問,難道說,今天還是什麽其他的日子嗎?”

香克斯看見鷹眼像是略感意外地抿了下唇,最後卻再次露出一個似有似無的微笑來。他聽到了對方低聲的回答,“我剛好大了你四歲。”

紅發的海賊剛要開口追問其中的含義,卻立刻收斂了笑容,他花了幾秒鐘反複于心底确認了這句話的意思,最終震驚地看向眼前平靜的大劍豪,“居然……這麽巧?!”

“我也很意外。”

香克斯有點難堪地抓了抓自己的一頭紅毛,“原來你是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兜,又環視過整個簡單的房間,最後有些歉然和失落地垂下了腦袋,“結果卻陪我胡鬧了這麽久。”

“我和你一樣,從很久之前起,就已經不再慶祝它了。”米霍克把十指交疊在一起,靜靜地落在翹起的膝蓋上,“而我剛好在今天趕到這裏,原本也只是個巧合。生命卡雖然能指引方向,卻并不能确定距離,你應該是知道的。”

鷹眼陳述的是事實,香克斯聽得出這并不是一句寬慰,他沉默了片刻,最後重新露出開朗的笑容來,側過身體把手搭在了對方的肩膀上,語氣裏是滿滿的輕快,“我想了半天,雖然是主人,居然也還是想不出有什麽可以送給你的禮物。那麽……對于你的任何要求,紅發船長同樣會 ‘予取予求’一次,不管到了什麽時候,它都會有效。”

米霍克略感詫異地對上了香克斯溫和的目光,他們立場不同已有多年,雖然彼此都不曾提起,可是一如兩年前大事件裏那場時局所致的針鋒相對,也未必不會有下一次。而這樣一句承諾背後是怎樣的信任與重量,他雖然懶得理會這亂糟糟的世界,卻并非不理解。

“我的要求?”米霍克再次微微地牽起了唇角,他忽然伸出手來,自香克斯的左肩輕撫下來,在斷臂處略略頓了一下,而後隔着那件白襯衫,自對方的肋下一直滑到了腰間,最終停下,“……可以嗎?”

他問出了同多年前一樣的話。

香克斯的笑不禁擴大了幾分,“……你确定?”

“你這樣婆婆媽媽還是個海賊麽?”這一次是大劍豪痛快地揚眉回應道。

香克斯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探身向前,用手臂勒住了米霍克的背,幹脆地吻下去,而對方回應得也極為爽快,他感到米霍克的手落在了自己的後肩上,帶着自己的身體,在這個漫長而纏綿的吻中躺倒在了床上,

直到彼此唇舌相互分開的時候,香克斯用認真的目光看入自己正上方那雙隐含着熱烈的金色眼眸。“我有些不确定”,他帶上愉快的笑意,“這真的是你的要求?難道不是送給我的禮物?”

“我不會與你為敵。”香克斯看到對方那雙漂亮的眼睛稍微眯了一下,“你以為我還能要求什麽?”

紅發的海賊在瞬間收斂了笑容,他忽然醒悟到自己是錯在了哪裏,他伸出手去,抓住了那件柔軟的風衣的前襟,笨拙地想要把它扒下來,而米霍克則任他胡來。

最後,整件花哨的風衣都落在了紅發海賊的手裏,他把它抛到了一邊,用目光欣賞着自己面前那堪稱完美的身體,他把手扶在那條更難搞定的腰帶上,忽地開口道,“米霍克,生日快樂!”

于是他感受到了自己指尖所觸碰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随即又放松下來。

“……生日快樂,香克斯。”

香克斯滿意地笑了笑,繼續用一只手去攻克他們之間那條細細的阻礙,“我剛剛忽然想到,”他擡起頭去,與那雙金眸對視,“如果還能和一個家夥互道一聲祝福,這個所謂的生日好像就有了點意義……米霍克,以後的每個今天,如果都能一起來過,倒也不錯。”

“……也好。”

伴随着這句低聲的回答,雷德號某間客艙裏唯一的一盞小油燈,被一柄金色小刀的刀風壓滅了。

“十二點……是新一天了。”哨崗上的洛克之星看了眼手裏的懷表,有點困頓地打了個哈欠,然後再次打起精神來,喃喃自語道,“不過夜還長着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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