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過敏(捉蟲)

萬紫琳生日這天,從早上開始就不消停,課間一會兒去找找孔貞貞,一會兒來找找方螢,不是問裙子好不好看,就是問頭發有沒有弄好。

方螢笑問:“花蝴蝶,飛累了沒?”

萬紫琳嘟嘴:“晚上善哥請我們吃飯,我一定要好好打扮。”

“不用打扮了,很好看了。”

萬紫琳眨巴眼睛,“真的嗎?”

方螢看向孔貞貞,“給她拍一張。”

孔貞貞舉起剛到手的諾基亞手機,“咔嚓”一張。

萬紫琳盯着她手裏的手機,沒挪開眼,“貞貞,這個手機拍照是不是蠻好的啊?”

“還行吧。”孔貞貞把手機遞給萬紫琳看照片,自己第一萬次鼓起勇氣去邀請蔣西池。

蔣西池放下筆,轉過身來。

“萬紫琳今天過生日,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蔣西池瞥了一眼又開始閉目養神的方螢,“好。”

孔貞貞驚呆了。

放學後,蔣西池騎着車,和方螢并排,跟在萬紫琳他們身後。

“善哥是什麽人?”

“一個酒吧的老板,”方螢看一眼萬紫琳,“萬紫琳和他很熟,我只見過兩次。”

蔣西池看她,欲言又止。

前面孔貞貞回過頭來,“你們快點啊!慢死了!”

方螢微一俯身,腳上加快速度,沖蔣西池笑說:“來比賽啊!”

蔣西池“嗯”了一聲,卻只是稍稍蹬得深了一些,仍舊和方螢保持并排。

吃飯的地方,是在酒吧街附近的一家餐館。

“善哥”叫趙善,二十四歲,穿件短袖T恤,寸頭,皮膚黝黑,膀子上文了一條龍,脖子上挂着一條金鏈子。

萬紫琳一進包間就挨他坐下,把他手抓過來,驚訝道:“善哥,你換新手表啦!”

趙善一手搭在椅背上,敷衍地“嗯”了一聲,目光轉向方螢和蔣西池,“這兩位朋友是?”

魏明趕緊介紹說:“方螢,善哥你應該見過她兩次;蔣西池,我們班同學。”

“哦,”趙善做恍然大悟狀,看着方螢,“是方螢啊,我是說瞅着怎麽這麽眼熟。丸子說,邀請你來我酒吧玩,一直請不動,是不是啊?”

萬紫琳委屈道:“可不是麽,阿螢可難請了。”

趙善笑說:“我聽丸子說了,你以前你跟四個男生打架,都沒落下風是吧?小姑娘不得了啊……”

方螢平淡地“嗯”了一聲。

菜是事先點好的,端上來很快。

趙善撬開了三瓶啤酒,給幾人斟滿。

方螢推了推杯子,“我不喝酒,我過敏。”

趙善目光掃過來,“丸子生日,你不給點兒面子?你們不是很好的朋友嗎?”

萬紫琳也看向方螢,語帶撒嬌:“阿螢,就喝一點嘛。”

趙善看方螢态度似有松動,忙說:“來來來,我們先舉個杯。你們都還是小孩兒,不多喝,就這一杯,撤了給你們換果汁。”

萬紫琳笑說:“善哥,你真體貼。”

舉杯之後,蔣西池做了個樣子,卻一口沒喝,趁大家仰頭的時候,動作迅捷地倒進了旁邊多出的碗裏。

趙善一個人喝酒,兩瓶下肚,就開始吹噓他這些年的經歷。當年如何身上只有一百塊進了城,如何窮得露宿街頭,又如何抓住機遇成功撈了第一桶金。

聽得魏明兩眼放光,“善哥,你太厲害了!”

趙善打個酒嗝,“你們讀這破書有啥用,讀成大學生,出來還不是只給那些初中都沒畢業的老板打工。”

魏明忙說:“善哥,我以後能不能跟你學做生意啊?”

“能啊,”趙善一拍胸脯,“當然能!丸子的朋友,我還能不多照顧照顧麽!”

說着,又看向默默吃東西的方螢,“你呢?要不也跟你善哥混?我這人啊,就欣賞有狠勁的人,我覺得你就有一股狠勁,就拼你跟四個男生打架還不落下風這點,我覺得你以後肯定能成大事!”

方螢笑一笑說:“這麽多人,你罩得過來嗎?”

“唉,這話就是瞧不起我了!我趙善确實算不得哪個山頭的好漢,但帶你們這幾個小屁孩兒,我還能虛了不成?“

萬紫琳附和:“就是!善哥你可厲害了!”

方螢仍是笑,“那你準備讓我跟着你幹什麽?幫你打架嗎?”

趙善将她上下掃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一笑,“你不用打,你領着別人幫你打,怎麽樣?”

“我沒事打人幹什麽?”

趙善哈哈一笑,“有個性!穩重!不魯莽!”

萬紫琳:“善哥,那你就是看錯阿螢了,她可一點不穩重,脾氣可急躁了。”

“那也好啊,有沖勁,有血性!你們年輕,急躁點怎麽了?我當年還不是一言不合就跟人幹架。”

萬紫琳瞥了方螢一眼,撇撇嘴。

吃完飯,萬紫琳他們還要跟着趙善去打臺球。

方螢:“我不去了,我要回去睡覺。”

萬紫琳:“不是還早嗎?”

“回去還有事。”

萬紫琳沒留她,很幹脆地說:“那你回去注意安全哦。”

孔貞貞期期艾艾地看着蔣西池。

蔣西池:“我有門禁。”

魏明語帶嘲笑:“都多大了,還有門禁?”

蔣西池沒理他。

這附近繁華喧鬧,各色燈箱招牌照得夜空發白。

蔣西池和方螢騎着車,往荞花巷去。荞花巷也是喧鬧的,但荞花巷的喧鬧是安全的。

想到席上趙善說的話,蔣西池問方螢,“你跟男生打過架?”

“啊,”方螢平淡地應道,“小學的時候,四個男生堵我。”

“你學過武術?防身術?”

“沒啊。”

蔣西池看她,“那怎麽打過的?”

方螢聳聳肩,“他們要命,我不要命呗。”

蔣西池一頓。

方螢輕笑了一聲,又補充說:“我的命不值錢。”

“吱呀”一聲,蔣西池捏了把手。

方螢回頭,跟着把車停下,“怎麽了?”

蔣西池看着她,那目光說不出有什麽意味,但是格外的認真:“別說這種話。”

方螢一時之間,竟然覺得無所适從。

沒人拿這樣的目光看過她,也沒人說過這樣的話。

她別過頭,手足無措地撓了撓手腕,覺得癢,又撓得更狠,結果越撓越癢。

蔣西池注意到了,“怎麽了?”

方螢低頭看了看,“過敏了。”

“你真過敏?”

“不然呢?”方螢煩躁地抓了幾把。

“別抓,”蔣西池走近一步,伸手,又忽然一頓,躊躇片刻,一垂眼,握住她手腕,“撓破了會留疤……”腕上起了些紅點。

他正準備掀開衣袖看看情況怎麽樣,方螢卻猛地一抽手,把袖子緊緊壓住,“沒事……我以前喝過,出汗的時候皮膚會起疹子,一會兒就沒事了。”

蔣西池沒說什麽,轉身丢下一句:“等會兒。”

片刻,他拿了瓶冰水回來,往她手裏一塞,“喝點水,酒精揮發得快。”

方螢說聲謝謝,擰開瓶蓋喝了兩口,拿眼瞅他,笑說:“蔣西池,我發現你這個人還蠻好的。”

蔣西池跨上車,不接她的話,“走吧。”

·

周一清晨,蔣西池照例推着車到了巷口外的橋頭,幾個攤子都掃了一眼,沒看見方螢的身影。

正疑惑,聽見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響。

果不其然,方螢來了。

然而這回的造型有點獨特,長褲長袖之外,還戴了一頂帽子,一副口罩。

“你,怎麽……”

“這個?”方螢指一指口罩,“感冒了,免得傳染給你。”

蔣西池将信将疑地盯着她頭上的鴨舌帽。

“帽子保暖的。”她捂住口罩,十分誇張地咳了幾聲。

到校,還有二十分鐘開始上課,萬紫琳端着一杯奶茶晃過來了。

“阿螢,你昨天沒去好可惜哦,善哥一杆清臺,可厲害了……”

“嗯。”

萬紫琳看她一眼,“怎麽戴口罩?”

“感冒了,”方螢看一眼正在卸書包的蔣西池,“對吧?”

蔣西池很不配合,一聲沒吭。

萬紫琳也沒在意,囑咐了一句“好好休息”,見孔貞貞來了,揮一揮手,走過去。

雖然開學才一周多,但有兩件事情成了班裏公認的事實。

一是蔣西池是個成績好得有點吓人的“天才”。

二是方螢和班主任張軍不對付。

常常是張軍把方螢喊起來回答問題,方螢幹脆地回答:“不知道。”

張軍氣得眼珠子瞪出來,“答案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就差說出來了,你不知道,你有沒有認真聽課?”

但久而久之,張軍和方螢之間達成了一種微妙的默契:只要方螢不睡覺,不講小話,不擾亂課堂紀律,随她幹什麽,張軍都不會管,也不會喊她起來回答問題。

這堂課,這份默契被徹底打破了。

首先是張軍讓大家做課堂十分鐘小測時,在走廊晃來晃去巡查的時候,發現方螢上課時居然也戴着帽子。

問了兩句,但沒說什麽重話,忍下了。

然後是張軍開始講課的時候,發現方螢居然明目張膽地趴着睡覺。走到教室中央講課的時候,一記粉筆砸過去,聊作提醒,但她居然無動于衷。

所有人,都覺察到張軍講着課,突然停頓下來,立時齊齊轉頭看去。

事件的核心人物渾然未覺。

張軍探過身,敲了敲桌子。沒反應。

這下他再也忍不了了,怒喝:“方螢!”

作者有話要說:  心細如發蔣西池。

·

“我的命不值錢。”

“對我而言是無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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