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寒衣

十月初一,寒衣節。

俞家祖藉平州,到這一日有燒衣祭祖的習慣。宗祠早早就打掃妥當,紙糊的屋舍高宅、金銀元寶,并裁成布匹狀的寒衣紙都已送到宗祠裏邊。

早上祭過祖後就是中午家宴,同過年一般兩園諸親不論男女皆在瑞芳堂共飲,下午是家中兒女授衣,到了晚上就是小宴,男人們自去外頭飲酒作樂,後宅女眷便都聚在老太太那裏開席。

因而這一日,園裏的丫頭婆子都忙個沒停。

俞眉遠今天很早就起了,捧了一籮筐寒衣紙裁成的衣衾布匹和前幾日與青嬈一起疊的金銀元寶,悄悄到後園幽僻處焚燒祭拜亡母徐言娘。

焚香秉燭,果碟糕盤擺好,引火燒紙。

人死如燈滅,俞眉遠能做的有限。重生一場,她只道世事玄奇,鬼神之說難料,一切不如盡心而為。

焚奠完畢,時間尚早,她回屋梳洗更衣,順便打發水潋去給俞章華送自己繡的香袋。

那香袋青嬈都不好意思稱其為香袋,俞眉遠往上頭紮了兩針就管袋面的花叫梅,更別提那歪七扭八的針腳了。

香袋裏面胡亂塞了些散香,真虧俞眉遠送得出去,還說她這些年得兄弟照拂,也為兄弟盡些心,八年了才做個香袋兒略盡心意。

“這你就不懂了,關鍵在送香袋兒的人,不在那香袋。”俞眉遠換了衣裳坐在妝奁前,讓青嬈給她篦頭。

水潋和雲謠其實都是惠夫人的人,區別就在于雲謠是惠夫人專挑給她的人,而那水潋卻是為俞章華準備,卻不料被二姨娘看破,提早做了打算,轉頭就把兩人都送到她屋裏來。

俞眉遠可還記得,水潋是個想攀高枝兒且不安分的主,一心想進章華屋裏服侍好能做個通房,再爬成姨娘,故而一直不甘心自己被送到她屋裏,總想找機會離了這裏。

上輩子,水潋偷偷爬了章華的床,還懷了孩子,鬧了個大醜聞,還帶累了她這個主子的名聲。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是姐妹間的笑話,還被俞眉安奚落了好久,這輩子不如就隧了水潋的意,直接送她過去。

也算是……先收點利息。上次青嬈的事,俞眉遠可記得清楚,二姨娘欠的這賬,她總要好好讨回來。

“水潋?”青嬈手上動作一停,皺了眉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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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別想了,你這榆木腦袋哪轉得過來。去別我藏的那壇桂花釀拿來。”俞眉遠轉頭搶去她手上梳媲,推她去取酒。

早上祭祖,宗祠只進男丁,沒她什麽事,她要去見個人。

……

俞眉遠要見的人,住在園子最南邊的角落裏。

“慧媽媽,我來了。”俞眉遠拎着那壇桂花釀,推開抱晚居殘破虛掩的門。

小小的院落裏只有一排三間小廂房,朝向不好,夏熱冬冷,陰暗潮濕。

房子陳舊,屋裏家什也粗陋,與俞府繁花簇錦的模樣就像兩個不同的世界。

這院子就住了一個人,便是慧媽媽。她平日裏足不出戶,很少與外界聯系,飯食都由小丫頭送來,年紀雖大身邊卻也沒個服侍的人。八年前俞眉遠回俞府後就打聽過慧媽媽的身份。

府裏只有些上了年紀或者有點身份的人,才知道慧媽媽是何許人。

她是當年杜老太太的陪嫁丫頭,跟了杜老太太幾十年,一直未嫁,上了年紀後老太太感念其功,便恩許她在園中頤養天年,誰知這慧媽媽挑了南角這處舊院落避人而居。

俞眉遠一直很好奇,既然她已經不問世事,八年前為何還去揚平莊接自己。

“小丫頭,你怎麽又跑來了?”慧媽媽的聲音從屋裏傳來,還夾雜着幾聲咳嗽。

“來看您老呀。”俞眉遠笑着舉起手裏的酒壇。

這些年,她每隔兩三月就會來看慧媽媽,起初她是想着慧媽媽是園裏資歷最老的人,也許她能從其口中套出些當年的秘辛,可這慧媽媽是個老人精,早早看出她的打算,這八年下來任是半個字也沒透漏過,到了後來,俞眉遠也歇了這份心思。

不過八年下來,俞眉遠倒有些憐憫起這離群寡居的老人,便仍舊隔段時間就來看她,和她說些外面的趣事,也聽她講些古,一來二去,兩人竟有些忘年之交的味道。

只不過慧媽媽到底年紀大了,去歲秋天一場風寒讓她落下病根,從此咳嗽就沒好過,人也仿佛驟然間蒼老起來。

“我可喝不了酒,喝了酒夜裏咳嗽加重,整宿都睡不成覺。”慧媽媽擺手,從裏間出來。

“那只好我自己享用了。”俞眉遠也不勉強,看到她手裏抱的籮筐,便又道,“燒寒衣?我幫你吧。”

慧媽媽也有燒寒衣的習慣,每到十月初一,她便要在自己這小院裏焚燒祭奠,只是這麽多年,俞眉遠也不知她在祭誰。

“今天不在院裏拜,上別處去,你要陪我嗎?”慧媽媽不客氣地将籮筐塞進俞眉遠手裏。

“去哪裏我都奉陪。”俞眉遠笑嘻嘻。

“老太太院裏呢?”慧媽媽似笑非笑地盯她一眼。

俞眉遠的笑嘎然而止。

……

老太太的慶安堂今日很靜,因為有祭祖大禮,她早早就去了瑞芳堂,餘下的丫頭大多也都去忙祭祖的事,只剩了兩三人看屋。

慧媽媽帶着俞眉遠繞小路從後罩房的甬道進來,到了那叢藍田碧玉跟前才停了腳步。

時值秋日,暖棚已撤,這叢花便露天而生,四周只圍着竹籬笆。

“就這裏吧。”她說着又重咳幾聲。

在這裏拜?

俞眉遠心裏訝然,嘴裏卻沒吱聲。

“誰在這裏?”花叢那邊轉出來看管花木的婆子。

“我。”慧媽媽揚聲,毫不懼怕。

那婆子本還兇神惡煞似的,一看到是她便偃旗息鼓,古怪打量了她們幾眼,竟不吭一聲轉了回去。

慧媽媽不屑笑笑,艱難地蹲了下去。

俞眉遠已将筐裏東西取出一一擺好,那邊慧媽媽已用力擦着打火石,引燃寒衣紙。

熱氣撲面而來,俞眉遠眉頭沁出些汗珠,她沉默地往火堆裏放紙,直至筐中紙品全部焚成灰燼。

慧媽媽拿過她帶來的酒,拍掉泥封,往土裏倒了小半壇,啞着嗓子道:“喝兩口酒吧,明年這時候,不知道還有沒人給你們燒紙奠酒。”

俞眉遠目光掠過她腕間的狼骨念珠,心中忽然想起一事。

上輩子,她依稀是在自己及笄這年從老太太的手裏看過這串佛珠,而這佛珠慧媽媽從不離身,莫非……

俞眉遠蹙了眉頭,忍不住開口問:“慧媽媽,這是在拜祭誰呢?”

“一個姐妹,從前與我一同服侍老太太,後來……咳!”她忽然劇烈地咳了起來,唇邊沁出幾絲殷紅,被她用衣袖狠狠拭去,“後來病了,治不好,就去了。她去的那年,這叢藍田碧玉開得尤其鮮豔。我想她大概做了花神,今天就來這裏祭她了。”

這次,慧媽媽開口回答她。

“她得了什麽病呀?”俞眉遠好奇道,心裏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慧媽媽祭奠時明明說了“你們”,她奠的不是一個人,可回答時卻只說了一個人?

“她……”

“慧媽媽,您過來了怎麽也不先打個招呼,我好找轎子擡您過來,也省得您來回奔波。”一聲脆語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俞眉遠回頭一看,老太太身邊的桑南不知何時已站在她們身後好久,正雙手抱了胸笑望她們,那笑莫名顯得冷。

“四姑娘安。”桑南見她望來就行了禮。

“桑南姐姐。”俞眉遠也乖乖打了招呼。

“我這把老骨頭還經得起颠,不礙事。”慧媽媽扶着俞眉遠的手站起,蹲得久了,她腿有些麻,站起時打着顫,像随時要倒下般,“我太久沒見小姐了,有些體已話想對她說說,再不說,怕沒機會了。”

她說的小姐,便是杜老太太的舊稱。

“哪能呀,您想找老太太敘舊,只要說一聲,我們立刻接您過來。今日老太太去了瑞芳堂,怕沒這麽快回來,要不您先進裏間歇歇,喝口茶再慢慢等她。”桑南說着走過來,親熱地挽了慧媽媽的手,又朝俞眉遠笑道,“四姑娘你還不去瑞芳堂?那邊快開席了,仔細老太太找你!”

“哦。”俞眉遠點點頭,又看了眼慧媽媽。

“你別跟着我淘氣了,趕緊過去吧。”慧媽媽咳了兩聲,不耐煩地揮手讓她離開。

俞眉遠沖她吐吐舌,轉身跑了。

……

中午的家宴因有俞宗翰等人在,雖說男席女席以屏風隔開,但衆人還是覺得受了拘束,氣氛便很肅冷,總也熱鬧不起來。悶悶地吃過一巡酒,諸人便都散了。

俞眉遠想着上午慧媽媽在藍田碧玉前燒寒衣紙的事,心緒有些不寧,就避開人抄小路去了梅園。俞府種了幾株紅梅,只是此時不是梅花季節,枝頭光禿禿的無甚可看,因此沒人去那裏。

梅園果然靜,靜到有一絲細微響動都能傳入她耳中。俞眉遠聽到幾聲對話,讓她不由自主放緩呼吸。

“小嬸子,你醉了?讓侄兒扶你進屋去休息吧。”

“不用,我自己能走。”

“瞧你這步子都走不穩了,還是讓我扶你吧。”

“別碰我!”

竟是二房長子俞章銳和三房寡嬸羅雨晴的聲音。

俞眉遠冷笑。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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