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成長

翌日是打醮正日,早晨用過飯之後,素清宮的宮主便披了绛色卦袍,手持七星劍與三清鈴,在正殿前的玄陽臺上開壇做法祈福。壇前跪了數名經師,奏樂頌經,一時間南華山上磬聲鼓擂鐘鳴等器樂聲遙遙傳出,宛如山間仙佛駕臨。

“拜——興——”唱禮的道士手拈法印站于壇側,揚聲高唱。

俞家二老爺領着俞家衆人跪在壇前,今日俞宗翰不得閑,故無法主持俞家的平安醮,便改由俞宗耀主持。

拜了天地諸神,祭了祖宗,直至巳時方歇。

俞眉遠已跪得昏昏欲睡。

下午是占戲開臺,通宵唱戲,直到第三日。杜老太太帶着女眷們在山崖前的吊樓挑廊上聽戲,男人則在戲臺前的空地上設座賞曲。

俞眉遠夜裏沒睡好,又沒運氣打座,一早都精神恹恹的,聽了一出戲就嫌吵得慌,只推說自己着了山風,身上不痛快,便回了廂房。

廂房裏,昙歡正和雲謠互相瞪着對方。

俞眉遠臨出門前囑咐了雲謠好生照看昙歡,雲謠盯着人不放,霍铮便被拘在了俞眉遠屋裏休養,哪兒都去不得。

他長這麽大,沒被人如此“照顧”過。

一會端茶,一會遞水,一會送點水,噓寒問暖得他渾身不自在。

霍铮雖生于皇宮,卻自小長于江湖,凡事皆親力親為,身邊一個宮女太監都沒,就連他的親随小左都還是後來去了雲谷後皇帝硬指派到他身邊的。

“我出去了。”他在屋裏枯坐了半天,耐性磨光,終于忍受不了。

“昙歡……”雲謠在後頭喚了聲,忙跟去要攔他。

霍铮心煩,腳步愈快,開了房門就沖出。

正巧……和來人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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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嬈,這次我們府中女眷來南華山的名單,你可知都收在誰手裏?”俞眉遠邊往回走邊問青嬈。

青嬈略一沉吟,回道:“我去報名字時,是桑南姐姐記的,她手裏應該有一份。嗯……車馬、祭品等雜務是二姨娘安排的,她那裏應該也收着一份。姑娘問這做什麽?”

俞眉遠搖搖頭,并不回答,自顧自思忖着。

面具人也來了南華山,那肯定就混在這次出行的女眷之中。她想将出行人員的名單弄來查閱,逐一對比可疑之人。

桑南也在南華山之行中,便有可能是面具人,她不能從桑南那裏找名單,否則若桑南是面具人,那她就打草驚蛇,得不償失。

那麽就剩下二姨娘了。

二姨娘沒有資格随行前來,故而此時應在府裏料理家務,再加上上輩子二姨娘晚景凄涼,在俞府郁郁而終。以面具人的能耐,絕不可能讓自己落到如斯田地,因而她不可能是面具人。

如果想要南華一行的名單,從她那裏下手是最佳的。

俞眉遠心裏有事,就沒留意別的,到了自己廂房前就往裏走,不妨裏頭一人沖出,和她撞了滿懷。

“唔。”俞眉遠猛得彎腰曲背。

疼!

疼疼疼!

猝不及防的疼痛讓她的眼淚差一點兒就掉下來。

“姑娘!”青嬈驚呼着沖過來,想要扶她。

“姑娘……撞着了?”雲謠也屋裏跑出,滿臉驚訝。

俞眉遠卻早一步被人給扶住。

“撞哪了?”粗沉的女聲急道。

俞眉遠雙手環胸,像蝦子般站着,聽到這聲音不由擡頭恨恨看着罪魁禍首。

“昙歡!你身體是石頭打的嗎?”她咬牙切齒開口,仍舊無法直起身子。

“對不起。你哪兒撞疼了?”霍铮見她疼得面容扭曲,腰都直不起,只道自己将她撞傷,心中又急又疼。

自責不已。

“進屋再說。”俞眉遠臉一紅,順勢就弓着背倚到昙歡懷裏,“扶我進去。”

霍铮再顧不上別的,半擁了她往屋裏去。

當初的小女孩已然成長,腰肢纖細,身段柔軟,在他懷裏乖順綿軟,讓人忽然有種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錯覺。

那是種不由自主便想小心翼翼的滋味。

珍而重之。

俞眉遠坐到貴妃榻上,深吸了幾口氣,才将那陣疼緩了過去。

昨晚上昙歡救她時就已經撞了一次,今天再撞一回,她差點沒疼得背過氣去。

“姑娘,你到底哪兒疼,倒是說說呀。要是重了,我得給你找大夫去!”青嬈已經急壞了,狠狠剜了“昙歡”幾眼。

雲謠早已倒了溫茶過來,遞到俞眉遠眼前,俞眉遠手還環着胸,并不接茶,坐在她身側的霍铮便接了茶,送到她唇邊。

“喝點水,你哪裏疼,快說!”

俞眉遠就着他的手飲了兩口茶,溫熱茶湯順喉而下,暖了胸口,驅散疼意。

“說什麽說!”她這才緩緩直起身子,對“昙歡”怒目而視。

“哪疼?說出來我幫你看看。”霍铮怕她昨天受了內傷沒當場發作,如今急發才疼得這般嚴重,因此心裏越發急了。

俞眉遠整張臉都紅了。

她又深吸幾口氣,讓情緒平靜下來。她屋裏的丫頭年紀都相仿,只有她一人有着三十多年的魂魄,經事比她們都多,臉皮也要厚實些,因而便索性挺了胸重道:“這兒疼!”

“哪?”霍铮不明就裏。

青嬈和雲謠也滿臉疑惑。

“你們長身體的時候……難道……這裏……不疼?”

雖自忖年長,但到底還是羞于啓恥的話題,俞眉遠忽也吞吐起來。

她們這年紀,正是從女孩到女人的改變期。她的初癸未至,但最近胸口隐約漲痛,她身體也已起了變化,恰是最敏感的時候,哪經得起昨晚到今天這兩下狠撞。

這幾乎要了她的命啊!

雲謠是她們之間最年長了,聞言立刻便明了,拿手捂了唇直笑。

青嬈還沒繞過彎來,及至見到雲謠暧昧的表情,忽就懂了,臉也跟着紅起。

只有霍铮……

“哪裏疼?”他真不懂。

俞眉遠真不想同他說話了,需要她說得如此直接?

雲謠便嗔“昙歡”:“這榆木腦袋!姑娘長大了,不再是孩子了!你啊,以後小心些,冒冒失失的,沖撞了姑娘也不知道!”

霍铮還是滿腦袋懵,完全聽不懂。

俞眉遠受不了他了,拿指一戳他的胸口。

“這兒疼!難道你長身體時不疼嗎?真是……”

氣死她了。

最後這句,霍铮聽明白了。

他人也僵了。

老天保佑,千萬別讓這小禍害知道他是誰……否則只怕她會想殺了他!

……

山崖的吊樓上,魏家的老靖國候夫人遞名貼拜訪,讓杜老太太和惠夫人都吃了一驚。

俞魏兩家沒什麽深交,這老靖國候夫人許氏又深居簡出,如今她突然來訪,怎不叫人驚訝。

惠夫人親自去将人迎了上來,衆人又忙着見禮讓座,彼此客氣了一番方才各自落座。

“我原慣在清業寺祈福靜修,前兩天我家大郎說南華山仙氣香火更旺,替我在這裏尋了別院,讓我換處地方清靜幾日,故而我就來了。”許氏飲了口茶,笑道。

“魏小将軍有心了,真真是個孝順孩子。南華山地靈物清,确是處好地方,我們家每年都來個一兩趟的。”杜老太太樂呵呵地回她。

“老太太謬贊了。我家大郎與貴府二位公子私交甚篤,惠夫人又與我那妯娌是親姐妹,我們兩家也算親戚,論理我早就該來拜會老太太,只是一來家裏事多脫不開身,二來我身體不好,因而總沒機會,如今恰好遇上,也算是仙緣巧合。”許氏朝老太太和惠夫人都點了點頭,溫言說着,“對了,外間常贊貴府幾位姑娘水靈聰穎,不知這幾位是?”

許氏說着将視線轉向了挑廊上坐着的幾個俞家姑娘。

後面坐着的俞眉初、俞眉安幾人便都站了起來。

見她言談間已将話頭引向了俞家的兒女身上,杜老太太和惠夫人已是人精,如何不明其意,只作不知,将俞家幾個孩子一一引見給了許氏。

許氏顯然有備而來,身後跟的丫頭手裏已帶着見面禮,每見一人便誇一聲好,贈了份不輕不重的禮,直到俞眉安行禮時,她方拉了俞眉安的手細細地看,又問她生辰、喜好等事。

細問一通後,許氏才送了見面禮。

與別人的不同,俞眉安得的禮是許氏腕上慣常戴的玉镯。

親厚疏遠立見。

俞眉遠接了賜心裏也明朗,想起魏眠曦的模樣,臉便紅去,心頭正怦亂直跳,忽又聽許氏問她親事。

“可許人家了?”

她一羞,行了辭禮就跑了,倒惹得衆人一陣笑。

……

下了吊樓,戲聲仍吵,俞眉安嫌鬧,自己跑到了後殿,遠遠就見着俞章華在樹蔭下逗弄一只關在籠裏的小東西。

俞眉安好奇,便小跑過去。

籠裏的小東西半灰半白,豎耳尖嘴,竟是只小奶狐。她忍不住蹲在籠前伸手摸它身上柔軟的毛。

“當心它咬你!”俞章華提醒道。

俞眉安不在乎,只問道:“好可愛的小狐貍,哪裏來的?”

“後林那裏抓的。”俞章華得意道。

“你抓的?送我吧,我喜歡它。”俞眉安便仰了頭向他索要。

“那可不成。”俞章華想也沒想便拒絕。

他拎了籠子就要走。

俞眉安不樂意了,扯住他衣袖,道:“我不管,你給我!大不了我拿我屋裏的東西跟你換,你上次不是看中了我那紫玉西洋棋。”

“不換!”俞章華絲毫不肯松口,往回抽着自己的衣袖。

小狐貍關在籠裏被晃得暈,嗚咽了一聲,拿爪子拔了拔臉,可憐巴巴地看着人。

俞眉安更不舍得了,拉着俞章華非要不可。

俞章華被纏得沒法,只好道:“這不是我抓的,也不是給你的,三姐你饒了我吧。”

“不是你抓的,那是誰抓的?”俞眉安奇道。

“魏眠曦魏小将軍抓的,你若想要就找他去。”俞章華把籠子往懷裏一抱,不再給她看。

“是他?”俞眉安想起剛才許氏待她的态度,臉不由一紅,又問,“既是他抓的,怎麽在你手裏?他要給誰?”

“要給四姐姐的。”俞章華不想再和她糾纏,丢下一句話便走了。

俞眉安的臉忽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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