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願望

作者有話要說： ←BGM

【A】

由于被自家老媽嚴厲警告，喬沂很是安分了一段時間。

做作業，看書，早睡早起。三點一線，每天都過得異常充實。

當她再次進入游戲的時候，牆上的日歷已少了十張。

因為十天沒有登錄，庭院裏的郵箱各種爆滿。

喬沂一封封地挖出信，粗暴地拆開封簽，發現勾玉、勳章就往口袋裏塞，很快整個人就腫了一圈。

她一搖一晃艱難地爬進神社，才剛踏進自己的結界，就看見自家唯一的SSR先生半倚着禦神木，神情似乎有些……落寞？

這個念頭甫一出現，就被喬沂劃了個大大的叉。

陰陽師手游裏的式神雖然擁有初步的人工智能，能根據不同的場景改變行動、模拟喜怒哀樂的表情，可他們本身并不擁有獨立的意識，更不具備情感，又怎麽會有寂寞的表情？

她剛剛看到的一切……其實只是畫師的立繪吧？相當于戰鬥姿勢與招式的設計，只是為了豐滿人物而制造的小動畫，而不是她的SSR真的有了情感……

站在結界邊緣的一目連忽然側過頭，湖藍色的眼眸正對着她的方向。

見到她“圓滾滾”的模樣，他的目光仿佛有一瞬的凝滞。

這是表示吃驚的意思……？

……喂，真的假的啊？SSR竟真的露出這麽複雜的表情？難道網易爸爸為了留住老客戶，将式神的人工智能都升級了？

喬沂心裏嘀咕，卻還是一搖一擺地順着鳥居外的階梯往上走。

才剛挪了一個臺階，就有一道青影輕飄飄地落到她的面前。

一目連從臺階頂端躍了下來。

“是否有碰到什麽難處？”

他的聲音聽起來比前幾天還要低沉，帶着久未開口的沙啞。

喬沂不懂自家式神為什麽突然這麽說。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擡頭，果斷将滿懷抱的勾玉與金幣硬塞給一目連。

一目連：……

“是很重啊，拜托你了哦，連君。”

喬沂有注意到，在某個瞬間，一目連露出了十分難以言喻的表情。

她覺得游戲官方的人工智能真是越來越先進了，竟然能把式神的表情刻畫得如此細微生動。

一目連默默抱着臉盆大的勾玉，彎下腰，朝她伸出手。

喬沂：“……？”

“我帶你上去。”

未等喬沂反應過來，一只溫暖的手環住她的腰，随即身體一輕，整個視野倏然更疊。

再度落地的時候，龍的虛影在她身旁徘徊，伴着一陣長吟，漸漸消散在空中。

喬沂睜大眼，伸手去抓半虛半實的龍影，卻是結實地抓住了另一只手。

“無論遇到怎樣的困難，我都會幫你。”

喬沂沖他一笑，沒有将這句話放在心上。

這不是她第一次聽見類似的承諾。

最開始的時候還有些觸動，可後來，她看了官方給的資料，明白這些話只不過是一目連的人設臺詞，是只要戳一下，就能在式神錄中聽見的語音，便再沒有最初的感覺。

雖然知道這不過是複讀機一般的語音，但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蒼白面容，不知為何，還是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嗯，我記住了。”

【B】

又一次漫無邊際的等待。

他站在庭院中，一日日地看着榧樹抽芽、生長、凋落。

240天，5760個小時，345600分，20736000秒。

她還沒有回來。

身上的傷口早已在妖力的洗蕩下愈合，對于神明而言不值一提的時間，如今竟顯得這般漫長。

她究竟在何處？

是遇到了什麽困難？亦或是陷入了為難的抉擇？

“是否有碰到什麽難處？”

當她再度回來之時，他如此問道。

意料之外的，并未得到想要的答案。

“是很重啊，拜托你了哦，連君。”

宛若岔開話題一般，她将古怪的勾玉與金幣塞給了他。

明明眼中帶着疲憊與焦慮，卻還抱着那些毫無用處的東西，滿足地笑着。

沒有祈願，不曾索求。

毫無私心的，讓這位曾經的神明感到困擾。

“無論遇到怎樣的困難，我都會幫你。”

“嗯，我記住了。”

【A】

自從召喚出SSR，喬沂每天都浪得飛起。

仗着自家式神超強的防禦，每次和別人切磋的時候，她都用那柴刀級別的攻擊，一刀一刀悠閑地将敵方的血條砍空。

對方陰陽師恨得牙癢癢，各種增益狀态往茨木的身上堆。有時候茨木一掌拍下，好不容易将風盾震裂一道口子，結果遭到了更強的反噬之力。喬沂這邊仍是毛事沒有，對方卻被反傷害OVERKILL，傷害值足夠讓他們來回死上兩遍。

自此，喬沂可說是翹着尾巴在本服橫行，而被風盾生生磨死的陰陽師們，則紅着眼，每天氪金畫符，盼望能召喚出另一只一目連來。

因為一目連的無往不利，他成了喬沂最常召喚的式神；而一目連比其他式神更生動、更接近人類的言行與思維，讓喬沂在閑得無聊的時候，也會召喚他出來一起磕叨。

時間一長，喬沂甚至忘了對方只是一組數據，只是一個虛拟的角色，而把他當做朋友似的存在。

他和其他的，被寫入人工智能的式神不同。

遲鈍如喬沂，也早已發現了這一點。

比她所知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溫柔，比真正的人類更加真實。

想要……更多更多地了解他。一個虛假的人設也好，一個簡單的喜好也好，她想知道得更多。

然後，她想到了「傳記」。

那是游戲官方開發出的一個需要解鎖的模塊。當玩家達成一定要求後，可以解鎖某一式神的「傳記」，查閱與式神相關的三個小故事，借此了解他們的過去。

喬沂費了好大的勁，花了接近一個月的時間，終于将三個「傳記」成功解鎖。

然而，看完「傳記」的她，再沒了最初的興奮，一個人偷偷躲着哭了許久，好半天才重新振作起來。

不是沒看過更糟糕、更悲慘、更不公平的故事，她也早過了會被一個悲劇感動得眼淚汪汪的年紀。

可當那些不公，那些令人不快的遭遇安插到一目連的身上時，她竟覺得難以接受。

為什麽一目連為了保護人們而失去了一只眼睛，倒頭來卻只換來了人們的遺忘？

為什麽明知被遺忘的他，還要一日日地等候，縱使無望也始終留在空無一人的廢棄神社，只為了能及時回應哪怕一人的求助？

為什麽……被人們遺忘，失去信仰的他，寧願堕落成妖怪，也要繼續守在這片森林裏呢？

她為他難過，為他不值。即使知道這只是一個虛假的故事，仍然難過得要命。

如果這便是溫柔的話，她一點也不希望看到這種溫柔。

——他不應該被遺忘。

倘若健忘乃是人類的天性。

那麽，便讓更多更多的人記得他。

只要留下痕跡的話，再善忘的人也有回想起一切的一天。

喬沂退出游戲，打開游戲論壇，凝視着電子熒屏，認真而用心地打下每一個文字。

《我的式神一目連》。

半是攻略，半是日記的帖子，在論壇上掀起一陣小小的風暴。

【B】

這一段日子裏，一目連明顯感到信仰之力爆炸式地增長了許多。

他不明緣由，亦找不到來源，只隐隐察覺到這一切與喬沂有關。

他不知道那個女孩做了什麽。從未想過能重新凝聚的信仰，正一日日地增厚。

已經堕落為妖怪的他，身上的妖力竟隐隐有向神力轉變的趨勢。

神與妖，一字之差，所能達到的境界天差地別。

妖力傷人，神力則能給人們帶來福祉，拔除病痛，達成心願。

“小沂的願望是什麽？”

坐在秋千上、被風力推動的女孩歪過頭，亮如星子的眼眸閃過一絲迷茫。

“願望……？我并沒有什麽特別想要得到的。以前倒是特別想抽到一只SSR，但是現在已經有連君了。”

“再好好想想吧，”他笨拙而不熟悉地誘哄着，以一種玩笑的口吻，掩去眼中的認真，“說不定……說出口的話，聽見的神明會實現你的願望呢？”

“唔……”她的視線飄到一邊，掙紮了許久，才遲疑地開口，“那麽，讓連君重新成為神明，不再被遺忘的願望也能視線嗎？”

她說得極其小聲。

可這低若蚊蚋的聲音，逃不過無處不在的風。

一目連錯愕地睜大眼，竭盡全力，才遏止住眼底的狼狽。

為什麽……小沂的願望是這個呢？

不管是什麽心願，他都會竭盡所能地為她完成。

可是，這個不行。

只有這個絕對沒辦法辦到。

他想起前幾天，藏身于這個虛妄世界的邪惡大妖怪——八岐大蛇在被擊殺前對他說的話。

“真可悲啊……明明已經重新獲得作為神明的資格，卻只能一輩子淪為不潔的妖怪。”

“你若足夠聰明，就該任憑我吃了她，除掉這個妨礙你成神的阻礙，而不是小心翼翼地保護她。”

不能成神……那又如何？

他早已失去了成神的理由。曾經再多的不甘，對如今的他而言也毫無意義。

可是，為什麽這會是她的願望？

為什麽偏偏是這個願望？

神可以庇佑子民，愛護子民，視子民為親子。

惟獨不能愛上子民。

愛上自己子民的神明，将會永遠地堕落成妖，再沒有成神的可能。

【A】

喬沂抱着成績單，臉色蒼白。

由于近日耗費過多的心思在游戲中，又每日熬夜絞盡腦汁地在論壇為一目連“聲援”，她的成績呈現出少許的退步趨勢。

因為是高三生重要的月考，她不僅被老師叫去談話，回家還被父母打了一頓。

加上幾日來的疲憊，當天晚上就染上了重感冒。

身體發熱，頭腦昏沉沉的，意識也因為生病而變得格外脆弱起來。

她也不是沒有好好學習，只是在應試考試上确實毫無天賦。

那所謂的分數，當真這麽重要嗎？

她有些委屈地扁嘴，悄悄地将手伸到枕頭底下，想要去取游戲手環。

如果是連君的話，一定不會因為那些無聊的表面文章而責怪自己。

好想見他，立即，馬上。

哪怕僅僅只是聽一聽他的聲音，摸一摸他的衣角也好。

伸到枕頭下的手摸了個空。

喬沂迷蒙的眼睛驀然睜開，因為發熱而無力搭在床單的手猛然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