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熟人見面
黃氏餘光瞥見寧櫻站在門口,止住了話題,嘴角噙笑的朝寧櫻招手,“你不是嚷着要見你的奶娘嗎,快來瞧瞧。”
聞媽媽聞言轉過身,臉上的笑意愈發慈祥,和寧櫻記憶裏的那種臉并無多大的出入,不過更年輕些,“這就是六小姐了?亭亭玉立,奴婢都不敢認了。”說着,斂目屈膝,恭敬的朝寧櫻行禮,寧櫻不自主的走上前,扶住了聞媽媽,喉嚨有些發熱,想問問聞媽媽,如何成了她的娘。
“瞧這孩子,怕是忘記小時候你伺候她的事情了,沒認出你來。”黃氏拉過她的手,替她順了順因着走路而略微飛揚的碎發,“你身邊缺人,聞媽媽回來就不走了,往後,娘不在你身邊,什麽事可與聞媽媽商量……”話沒說完,但看一顆顆水珠子往下掉,黃氏心下驚訝,定睛一瞧,卻是寧櫻眼眶通紅,抿唇哭泣,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順着臉頰滑落,黃氏蹙了蹙眉,手滑至寧櫻臉頰,聲音愈發柔和,“好端端的怎麽哭了,是不是在榮溪園受了委屈?”
擡眉,看向門口的秋水,秋水盈盈屈膝,如實禀報道,“榮溪園并未發生什麽,小姐自幼沒離開過您,怕是聽您說往後不在她身邊,心裏怕了才哭的。”
黃氏哭笑不得,掏出手裏的絹子,輕輕替寧櫻拭去眼角的淚痕,溫聲解釋道,“娘手邊還有其他事兒,再者,你年紀不小了,住在梧桐院像什麽樣子,過兩日,我禀明老夫人,旁邊的院子空着,你搬到那邊,左右離得近,想娘了過來就是。”
寧櫻常常心神不寧,尤其晚上,黃氏信了秋水的說法,覺得當務之急是想法子去南山寺上香,祈求菩薩保佑寧櫻平平安安才是。
寧櫻心緒久久不能平靜,望着聞媽媽稍顯圓潤的臉頰,又忍不住紅了眼眶,哽咽道,“聞媽媽……”
聞媽媽和藹一笑,“老奴在。”
“好了,別哭了,不是帶回來丫鬟嗎,讓聞媽媽敲打番,過些日子再放在你身邊伺候。”黃氏拍着寧櫻的手,感慨的看向聞媽媽,“你下去找吳媽媽說說話,好些年不見,她也怪想你的。”
聞媽媽低頭稱是,俯首走了出去。
望着那張臉,寧櫻想起了更多,她身子不太好說起來還是聞媽媽先發現的,剛和譚慎衍成親,她性子明朗,譚慎衍乃沉默寡言之人,兩人常常是她在說,譚慎衍聽,日子久了,外邊傳出她是妒婦,攔着不讓譚慎衍納妾的名聲,她有心不予理會,可耐不住身邊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那段時間,頭發掉得厲害,她以為自己是思慮過重沒有休息好的緣故,經過黃氏的事情後,她對大夫格外排斥,是聞媽媽私底下請了大夫來為她診脈。
那時候的聞媽媽是青岩侯府的管事,和她的奶娘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
“娘,聞媽媽兒子好了嗎?”想起黃氏上次和她說的事情,聞媽媽的身上還有其他事,黃氏不想她知曉,上輩子,直到黃氏死,聞媽媽都沒有現身,這次回來,想必是發生了什麽事。
黃氏臉上漾着如沐春風的笑,站起身,拉着寧櫻走在門邊,比劃了下腳下的位子,“你可有喜歡的刺繡,明日讓吳媽媽去庫房弄扇屏風安置在這,聞媽媽的兒子好了,你別擔心,聞媽媽沒有惡意,不會害你,你姐姐可說了什麽時候過來?”
寧靜芸不搭理她黃氏能理解,換做她,心裏對抛棄自己的爹娘也會存着恨,小時候的寧靜芸是個攆人的,守着她,能安安靜靜的在屋裏坐半天,小孩子愛玩的心性,寧靜芸半點都沒有,然而,那樣攆她的女兒卻被她丢在府裏十年不聞不問。
“姐姐說得空了就過來,娘,不如櫻娘去榮溪園照顧老夫人,叫姐姐過來陪着你如何?”黃氏不被寧靜芸傷透心不會回頭,寧靜芸的性子被老夫人養歪了,她想黃氏早點看清寧靜芸的為人,老夫人生病,她去榮溪園侍疾說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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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氏一怔,眉峰稍顯淩厲,“說什麽呢,你祖母那兒規矩多,你去榮溪園,哪有你說話的地兒。”老夫人心懷鬼胎,寧靜芸畢竟是她一手養大的,有利用價值不會心生歹意,而寧櫻不同,老夫人眼中,寧櫻是她的仇人也不為過,哪會給寧櫻好臉色瞧。
寧櫻沒有說話,黃氏以為自己吓着她了,頓了頓,語氣軟和下來,“你祖母身邊的人多,不差你,侍疾孝心可嘉,府裏還有大房二房,你不懂其中彎彎繞繞,我讓聞媽媽好好和你說,在府裏,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做争着出頭,安安穩穩過自己的日子就好,知道嗎?”
寧櫻點頭,看似容易的事兒,到最後,她和黃氏都沒有做到。
從榮溪園領回來的丫鬟不見蹤影,金桂也不見了,寧櫻沒有多問,她對聞媽媽身上的事情極為感興趣,夜裏不和黃氏一起睡了,收拾了東邊的屋子出來,讓聞媽媽陪着,黃氏既高興又失落,多少有些吃味,待聽聞媽媽禀告說寧櫻打聽她在京城這十年發生的事情後,黃氏收斂了酸味,“她對什麽都好奇,你記得別說漏了嘴,否則,平白生出事端來,對了,暗地做手腳的人一點消息都沒有?”
黃氏想不明白,誰會在背後偷偷幫她。
聞媽媽替黃氏垂肩,常年幹活的緣故,黃氏身上的肉結實,聞媽媽的力道有些輕了,如隔靴搔癢,她擺手道,“你坐着說吧,這事兒到底是有心人為之還是巧合?”
“照我說,估計是巧合,清寧侯府乃二等侯爵,侯爺三十出頭還算年輕,這幾年做出功績說不準還能往上升一升,府裏的人不就是看準這個才應下這門親事的嗎?”聞媽媽松開手,恭順的站在黃氏跟前,說來也諷刺,她在京城等了十年才等到這個契機,結果被人誤打誤撞搶了先,望着黃氏枯瘦的臉頰,聞媽媽心裏一陣悔恨,“若奴婢早日想到法子,您和五小姐也不會在莊子上吃這麽多苦。”
莊子是寧府名下的,山高皇帝遠,莊子的管事只怕沒少給黃氏臉色,想到這些,聞媽媽只覺得氣血翻湧,“她們欺人太甚,這筆賬總要找人算清楚,明明不是太太您做的,憑什麽冤枉到您頭上”
“這事不急,我擔心的是芸娘,清寧侯府和寧府各有所需,府裏不是沒有和芸娘同齡的女子,她卻偏生挑中了芸娘,可謂心思歹毒,這樁親事我不答應便不作數,她利用芸娘,我便叫她丢盡寧府臉面。”黃氏臉上帶着狠絕,聞媽媽領會過黃氏的手段,知道她的能耐,只是,這件事情談何容易,雙方應下的親事好端端的作罷,會損了寧靜芸臉面,一個壞了名聲的小姐,可什麽都沒有了。
回寧府的日子不如莊子自在,加之寧櫻有心結,夜裏翻來覆去睡不踏實,夢境中,反反複複見着照鏡子的她,面色灰白,望着鏡子,眼裏盡是哀戚之色,很快,嘴角溢出了暗紅色鮮血,不住的咳嗽,像要把心髒咳出來似的。
晨曦的光剛灑下一室灰白,茉莉花色的被子下,一顆腦袋冒了出來,趴在床邊,捂着嘴劇烈咳嗽,恍恍惚惚輕喚了聲金桂。
聞媽媽挑開桃粉色棉簾,扶着燈大步而來,“小姐別怕,又做噩夢了,您再睡會兒,時辰還早着,今日府裏宴客,晚些去榮溪園給老夫人請安。”聞媽媽放下燭臺,蹲下身,輕輕替寧櫻順背,昨晚寧櫻也是這般,反反複複醒來咳嗽。
聽着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寧櫻眯了眯眼,好一會兒才适應屋內的明亮,盯着聞媽媽溫柔的臉頰,嗓音幹澀道,“我要鏡子……”
不看看她自己的模樣,總覺得現在的日子是場夢,而她滿頭烏黑的秀發全部脫發,光禿禿的,什麽都沒有。
聞媽媽不知寧櫻從哪兒學來的習慣,好在她心思轉得快,前兩晚寧櫻醒來兩次找鏡子時,她便拿了一面巴掌大的鏡子擱在寧櫻的枕頭下,寧櫻伸手就能拿出來,聞媽媽手伸向枕頭,不忘提醒寧櫻,“枕頭下,小姐記着,往後要的時候伸手拿就是了。”聞媽媽扶着寧櫻坐起身,抓過一個如意靠枕墊在寧櫻背後,安慰道,“太太說,明日就去南山寺上香,小姐莫害怕,明日就好了。”
蔥白般的手輕握着銅鏡,寧櫻目不轉睛的盯着銅鏡的裏的人,眉若新月,杏眼生姿,不點而朱的唇下抿着,銅鏡中的少女明豔清麗,重要的是,一頭烏黑柔順的秀發散落在兩側,黑亮黑亮的,她擡起手,握着自己的秀發,喃喃道,“真好,都在,什麽都在。”
聞媽媽以為寧櫻擔心自己的容貌醜,丢了臉,小聲道,“小姐生得好看,有點像太太,又有點像三爺,最是好看不過了。”寧靜芸和寧櫻生得好看,兩人随了黃氏和寧伯瑾的長處,眉目如畫,精致得很,比大房二房的小姐要好看,聞媽媽收了鏡子,勸寧櫻再睡會兒,“府裏來客,您是主角,怕一會兒都不得閑,趁着這會兒時辰早,多睡會兒,我放下簾帳。”
照過鏡子,寧櫻心裏石頭落地,看聞媽媽将鏡子放在枕頭下,她才躺下,手探向枕頭下,甜甜一笑,“好,時辰到了,你記得叫我。”
“老奴記着,小姐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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