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脈象正常

寧櫻笑了笑,走過左側書架轉到第二排,黃色書皮陳舊不堪,她蔥白般的手一一拂過褶皺泛白的書角,走了四五步的樣子,她沉下眼睑,眼神落在其中第二排的書上,蹲下身,手托着書皮兩側,緩緩拖了出來,随意翻閱了兩頁,上邊的字跡清秀隽永,不失端莊,字如其人,寧靜芸渾身彰顯着寧府嫡女大家閨秀的影子,而她和黃氏,性子則灑脫得多,上輩子,她目不識丁,為數不多的字還是黃氏為了應付外人教她的,然而黃氏字跡潦草,自己寫出來的字過些日子尚且不認識,教她寫出來的字可想而知。

“小太醫,你瞧瞧是這本嗎?”思緒回攏,寧櫻蓋上書頁,遞了出去。

窗外的亮色透過書架在她臉上映上點點斑駁,如扇的睫毛蓋住了眼中情緒,看在薛墨眼底,寧櫻的面龐竟帶着莫名的憂傷,十二三歲的年紀,從荒無人煙的莊子上回府,成為衆人矚目的寧府小姐,該歡喜才是,而寧櫻的臉上,絲毫沒有入了繁華後的虛榮,薛墨想起她初見着自己眼中的欣喜,面上一軟,“走吧。”

寧櫻輕輕嗯了聲,手自然垂在兩側,走了出去,快到門邊時,啞着嗓音道,“小太醫,我娘的病情古怪,還請你務必多花些時辰。”

薛墨聽出她嗓音帶了哭腔,心中困惑,随寧櫻出了門,寧伯瑾站在飛檐下的石柱邊,慵懶的逗着手裏的鹦鹉,聽到腳步聲,含笑的轉過身來,“找到了?”

薛墨臉上恢複了平靜,禮貌道,“找到了,多虧六小姐幫忙,府裏還有事,我先回了,過兩日就吩咐人送過來。”

寧伯瑾擺手,“又不是什麽稀罕物,既然入了小太醫的眼,送你又何妨,正好我也要出門,送你一程罷。”話完,寧伯瑾,側身将手裏楠木的鳥籠遞給身側的小厮,朝薛墨拱手,餘光掃到邊上的寧櫻,頓了頓,道,“小六去暖閣找你姐姐,剛回京,多結交些朋友總是好的。”

寧櫻微微俯身,望着兩人先後出了書院才颔首小聲與身側的奶娘道,“我身子不舒服,先回梧桐院,你去榮溪園叫三太太回來。”黃氏對她如掌上明珠,奶娘的話黃氏一定會信的。

聞媽媽一臉擔憂的望着寧櫻,見她面色發白,的确不太好的樣子,回道,“用不用派人請大夫?”話落,自己先察覺不妥,今日的宴會算得上是老夫人為黃氏和寧櫻接風洗塵,寧櫻這會身子不好,傳出去,怕會起風言風語,斟酌半晌,奶娘會意道,“老奴這就去。”

奶娘做事謹慎小心,寧櫻明白她有法子,且薛墨應了他在梧桐院等着,就不會食言,沿着回廊,避開人多的地方,她心事重重的朝梧桐院走,薛墨如華佗再世,若他不能根治黃氏的病該怎麽辦,有的東西,失去了再擁有,然後再失去,心裏的難受會愈重,她或許承受不住了。

心思百轉千回,等她到了梧桐院的大門,黃氏已經在了,正和薛墨在屋裏說話,見着她,黃氏起身走了出來,陰冷的天,黃氏額頭卻淌着密密麻麻的汗,想來是急了。

“你哪兒不舒服,是不是人多吓着了,別怕,府裏大,伺候的人自然多些,你當成我們還在莊子上就成。”說話間,黃氏已經探了探她的額頭,寧櫻拉着她的手,如實道,“我沒有不舒服,小太醫醫術高明,娘,讓他為您瞧瞧,路上的時候您不總是咳嗽嗎,快讓他給你看看。”

黃氏心思轉得快,明白這是寧櫻為了叫她過來故意編造自己不适的借口,哭笑不得道,“娘的身子不是好了嗎,你讓金桂抓回來的藥都不肯我吃,怎麽又想起來了?”

張大夫醫術平平,開出來的多是補藥,補空了身子對黃氏有百害而無一利,寧櫻哪敢讓黃氏吃。

“三夫人,既是六小姐擔心您,不如讓小輩瞧瞧,小輩醫術不如家父,一般的病情還是看得出來的。”薛墨擱下青花瓷的茶杯,不疾不徐開口打斷了二人說話,“三夫人面色略顯疲憊,思慮過甚,六小姐的擔憂不無道理。”

薛墨開了口,黃氏再推辭反而不好,在薛墨對面坐下,吩咐秋水再擡根凳子來,讓寧櫻挨着她坐下,從容的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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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墨眼底精光一閃,手輕輕搭在黃氏脈搏上,寧櫻坐在邊上,留意着薛墨臉上的表情,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薛墨,一顆心懸在半空,咚咚直跳,片刻,看薛墨抽回手,寧櫻小心翼翼道,“小太醫,我娘沒事吧?”

薛墨輕蹙了下眉頭,即便一瞬即逝仍然被寧櫻捕捉到了,她面色發白,“是不是我娘不太好了?”

黃氏自覺身子沒什麽不适,聽寧櫻這般說也忍不住慎重起來,面色沉着的等着薛墨開口。

“三夫人憂心過重,這種病症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倒是六小姐眼角發黑,臉發白,擡起手,順便為你看看。”眼珠轉動,眼裏無波無瀾,薛墨聲音沉穩,莫名叫人覺得安心,像很多次的時候那般,寧櫻擡起手,這一次,薛墨診脈的時辰更長,時而蹙着眉時而舒展,換黃氏心裏不安了。

“六小姐剛回府,多喝茶飲食清淡些,其他沒什麽大礙,待會我開副安神的藥,六小姐和三夫人喝茶時一起飲用即可。”薛墨抽回手的時候,臉上明顯輕松不少,黃氏一喜,“多謝小太醫了。”

沒有什麽比女兒的平安更重要的了,送薛墨出了門,黃氏拉着寧櫻,碎碎念道,“也不知你怎麽說動薛小太醫的,方才你也聽着了,小太醫都說沒事,娘身子骨好着,別再胡思亂想了。”

寧櫻想不明白黃氏怎麽突然好了,既然薛墨說沒事,可見是真的沒事了,“知道了,老夫人沒有為難您吧?”

黃氏失笑,手輕輕點了下寧櫻的額頭,“那是你祖母,什麽老夫人,被外邊的人聽到,就該亂傳了,今日來的姑娘多,你選一兩個可以相交的人做朋友即可,朋友不在多,交心就好。”

母女兩說說笑笑的往榮溪園去,而另一邊,走出寧府的薛墨撣了撣肩頭的灰,随手将手裏的書一抛,身後多出一雙手,穩穩将其接住。

“回去告訴你家主子,那母女兩身子沒有大礙,別上戰場的時候分心沒了命。”

男子一身青衣,恭順道,“小的記住了,薛爺妙手回春,有您親自跑一趟,奴才也好回去交差了。”

薛墨側目,斜倪男子一眼,“黃氏母女被寧府送去莊子,什麽時候入了你家主子的眼了?福昌,你家主子縱然到了說親的年紀,可那六小姐,身板平平的,你家主子好這口?”

福昌退後一步,為難道,“世子的事兒,奴才也不知。”他說的是實話,邊境動蕩,皇上派譚慎衍領兵打仗,一切都好好的,誰知,譚慎衍看了京城的消息後,要他快馬加鞭回京叫薛墨來寧府為兩人看病,言語間盡是慎重,即使從小跟着譚慎衍,為兩後宅女子看病的事情,譚慎衍還是第一次吩咐下來,福昌也不懂譚慎衍心裏想什麽。

“你不說也不打緊,算着日子,他過年總要回來的,到時我替你問問。”薛墨轉過身,輕佻的揚了揚眉,譚慎衍為人古板,最是厭惡人打聽他的私事,福昌可以想象薛墨問出這話後,他這個年怕是不好過了。

背過身,薛墨臉上恢複了冷漠,想起什麽,招了招手,福昌小跑上前,“薛爺有什麽吩咐?”

“你家主子既然對人家上了心,你可要好好盯着,寧府水深,別等到你家主子回來,那兩位死了。”他和寧伯瑾走到中途,沒少聽來寧府的一些話,黃氏和寧櫻的處境不容樂觀,好友難得有入眼的姑娘,雖然,那姑娘的确有些小了,薛墨覺得,如何也要給好友提個醒,“那位六小姐叫寧櫻,寧府正正經經的小姐哪怕是庶出都有“靜”,嫡出的六小姐卻單名櫻字,寧府的水深着呢。”

福昌皺了皺眉,他常年跟着譚慎衍,哪有心思理會官員後宅之事,抿了抿唇,順勢道,“主子若有吩咐,奴才自然是要做的。”

看福昌老氣橫秋的,薛墨沒了興趣,擺手道,“罷了罷了,你家主子那性子,百密無遺漏,指不準早就吩咐其他人做了,回侯府記得把你主子上月得來的好茶送來,不枉我辛苦走這一遭了。”

“奴才記着,已經差人送去府上了。”福昌低頭看向手裏的書,試探道,“這本書,薛爺準備如何處置?”

“做戲做全套,既然借了,你就趁着這兩日謄抄出來吧,我答應寧三爺過兩日還,福昌啊,你不會叫我言而無信的吧。”

福昌叫苦不疊,譚慎衍領的是刑部的差事,這種文绉绉的謄抄之事他哪會,皺眉不展道,“這是自然。”

薛墨擺手,徐徐上了馬車,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叫人将青岩侯府送來的茶泡上,譚慎衍來信他以為是多了不得的事,結果是給人看病,若非寧櫻主動,他想搭上二人的脈搏只怕還要費些功夫,接過小厮遞上來的茶,薛墨掀開茶蓋子,拂了拂上邊的茶泡,譚慎衍最會算計人,這還是第一次敗在他手裏了,慢慢抿了口,只覺通身舒暢,半眯着眼,呢喃道,“不怪他舍不得,自己摘的茶味兒就是好,比進貢的茶要好喝。”

身側的小厮接話道,“主子的心情好,這茶可謂是錦上添花了……”

“你去打聽打聽,什麽時候譚爺去過蜀州?”薛墨翹起腿,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細細琢磨譚慎衍和黃氏母女的關系,兩人一塊長大,譚慎衍去過哪些地方他心裏清楚,蜀州?從未聽譚慎衍提起過。

小厮颔首,福身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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