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兩情相悅 (1)
面對他的質問,寧櫻目光閃爍,波光潋滟的眸子盡是茫然,她喉嚨一哽,緩緩低下頭去,不敢直視那雙深邃深沉的眼眸。當她這話說出口的時候,她心裏就升起了遲疑,和他相處的模式和上輩子大不相同,叫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想說點什麽,動了動唇,最終欲言又止,垂目望着手裏粉色牡丹花的手絹,請吐出一口氣,緘默不言,她想,若她沒有上輩子的記憶,譚慎衍于她不過是個陌生人,和一個陌生人,她敢膽大妄為的和她靠在窗戶邊說話嗎?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了,她分不清,她是真的喜歡他還是為着上一世不能白首的遺憾,兩種情緒交織,黑白分明的眸子氤氲起了水霧,沒法回答他,亦或者,她自己也不懂。
“櫻娘。”譚慎衍心頭一痛,見她雙唇顫抖極力忍着想哭的情緒,他臉色一柔,話到了嘴邊卻又不忍了,擡起手,冰涼的指腹滑過她的臉,感覺她顫動了下,譚慎衍輕輕擡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對,她眼眸含淚,他眼神冰涼。
“你喜歡怎樣的男子?”
她上輩子想嫁給一個不納妾的男子,這輩子呢?
“你喜歡什麽樣的男子,我便成為那樣的男子,終究有一日會讓你承認,我才是你的良人。”說這話的時候,他眼裏滿是認真,如點漆的眸子映出她的影子。
寧櫻張了張嘴,她喜歡什麽樣的男子?兩世為人,她身邊不過一個他,她自己也不知喜歡什麽樣的人,兩情相悅吧。
看他緊抿着唇,眸底黑色沉沉,不知為何,竟覺得心情好了許多,垂下眼眸,睫毛顫動了兩下,眼裏已是一片清明,狡黠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聽我娘的。”
再擡頭,梨花帶雨的眸子已是笑意盎然,如雨後綻放的蓮花,清新動人,譚慎衍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笑來,心頭積壓的陰霾煙消雲散,一手摟過她腰肢,唇湊了上去,這話的意思,便是委婉的告訴自己她喜歡他了吧。
雙唇相貼,寧櫻始料未及,眼前是他放大的睫毛,以及一雙燦若星辰的明眸,裏邊盛滿了點點星光。
她的唇上有淡淡的清香,好似催.情的毒素,在四肢百骸蔓延開,又好像渾身如被雷電劈中,酥麻通泰,叫人上瘾,他不敢繼續,淺嘗辄止便松開了她,說道,“記得你今日的話,若叫我知道你背着我相看男子,我打斷你的腿,一輩子将你養在床上,要你哪兒也不準去。”
他如果沒有本事讨黃氏的歡心,娶了她,也會叫她心有隔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通通應允她,叫她心無旁骛的嫁給自己。
見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寧櫻羞紅了臉,她不懂自己的選擇是對還是錯,只是眼下心底的喜悅,叫她不自主的眉眼一彎,笑了起來。譚慎衍摟着她,蓑衣上的雨水打濕了她荷花色的衣衫,慢慢暈染至胸前,他松了松手,佯裝板着臉道,“我說到做到。”
寧櫻捂着嘴笑得歡實,眼裏水光盈盈,分外動人,長公主上門黃氏都沒答應,譚慎衍想入黃氏的眼難着呢,她一點都不害怕,笑道,“你還是想想怎麽應付我娘吧,我娘不畏權勢,可不管你是誰呢。”
“三夫人性子直爽,最是疼你,她知道我是真心對你的,一定會答應。”譚慎衍覺得黃氏不是擋在他和寧櫻之間的隔板,寧櫻心底的想法最重要,又和寧櫻道,“你對我還有什麽要求,全提出來,等雙方交換更貼,我是概不認賬的。”
寧櫻擦了擦自己雙唇,和譚慎衍親密,心裏并沒多大的反感,可能是上輩子兩人就是夫妻的關系,換作外人,她想都不敢想,聽了譚慎衍的話,她歪着頭,又想起很久前的話來,“我是不想嫁給三妻四妾的男子的,你真上門提親,得在我娘跟前保證。”
譚慎衍不是重女色之人,上輩子,若不是她起頭,譚慎衍身邊或許不會有姨娘,這般想着,她腦子裏又想起他的好來,嘴角一歪,盡是笑,想到什麽,寧櫻推開他,瞅了眼外邊的天色道,“還下着雨,你回吧。”
譚慎衍身上的蓑衣滴着水,擔心濕了她衣衫着涼,他微微松開她,笑道,“往後三夫人再問你如何看待咱兩的親事,你就拿應付我的那話應付三夫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夫人心思通透,一聽就知道寧櫻的意思了,那種“并非良人”聽着意思差遠了。
寧櫻耳根微微一紅,不點頭也不搖頭,她真和黃氏透露點什麽,黃氏立即就猜到她的心思了,寧櫻是萬萬不敢的,“你走吧,我娘該是不會問我了。”
譚慎衍的手還摟在她腰間,聞言,緊了緊,湊上去還想吻她,“往後三夫人問起來,好生回答。”
寧櫻抿着唇輕笑,不肯讓他得逞,“到時候再說吧,快點走吧,別被人發現了。”想到有人可能發現她和譚慎衍私會的事兒,寧櫻心裏頭又害怕起來。
譚慎衍拉着她,湊到她臉頰邊,輕啄了口,“之前窗戶邊吓你的人抓住了,你別擔憂,往後不會有人知道了。”
寧櫻不知他辦事效率如此高,不由得好奇,“是誰?”
譚慎衍略微濕潤的手滑至她輕蹙的眉頭上,沒有瞞她,道,“是你姐姐身邊的丫鬟,不是她發現了什麽,而是你姐姐有事求她。”
寧靜芸當日自己作死離開寧府,如今處境不太好,又想從寧府挖些好處過去,貪婪自私,譚慎衍不想侮了寧櫻耳朵,“清寧侯府正亂着,三夫人少不得要操些心,你聽着就是了,不準插手知道嗎?”
寧櫻的能耐他清楚,敢派人去柳葉巷子,若不是他聽着消息讓福昌将人攔下來,吳琅的人去了,捅到馬蜂窩上,寧櫻難以獨善其身,清寧侯愚孝,其長子懦弱難成大器,可他對朝廷還有用處,朝堂牽一發而動全身,清寧侯出了事兒,皇上勢必會重用其他人,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去,百害而無一利,譚慎衍暫時不想把矛頭對準清寧侯。
寧櫻想到這,以為他和清寧侯之間有什麽龃龉,猶豫了會,将她派吳琅做的事兒說了,心裏有幾分忐忑,“會不會給你招惹什麽麻煩?”
這話聽着熨帖,譚慎衍又往她臉頰啄了一口,意識到他做了什麽,寧櫻只覺得熱氣蹭蹭朝臉上湧,推開他,沒個好氣道,“不說就算了,你快走吧。”
“我讓福昌把吳琅攔下來了……”擔心寧櫻聽出破綻,他只道,“我聽着你的聲音就知曉其中有什麽不對,柳葉巷子那兒住了什麽人?”
清寧侯的那樁事他清楚,并非寧櫻眼裏看見的那樣,清寧侯沒有派人囚禁雲姑娘,雲姑娘自己不走,不過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罷了。
寧櫻一噎,沒想到他早就來了,連她和吳琅的對話都聽了去,怕他察覺到什麽,找着措詞道,“姐姐和程世子的親事我娘早先就不看好,派人查到程世子在外邊養了外室,我隐隐聽着其中好像就有柳葉巷子,讓吳琅前去試探一番。”
看她緊張,譚慎衍沒有窮追不舍,他和她一樣,都不想被上輩子的事左右,想給她一段開心的回憶,以及,完全不一樣的自己。
雨又大了,院子裏的樹葉被雨打得東倒西歪,寧櫻想起寧靜芸的事兒,多問了幾句。
譚慎衍索性脫下蓑衣挂在窗臺上,翻身躍了進去,黑色的靴子在木板上留下碩大的水印,寧櫻擰了擰眉,“待會金桂進屋發現就糟了。”
“你不是吩咐她們不準打擾嗎,沒事兒的。可知清寧侯夫人為何要上門提親?”譚慎衍打量幾眼她的閨房,行至桌前,拉開椅子坐下,“你姐姐讨程老夫人歡心,想法子保住程雲潤的世子之位借的是你父親的名義,揚言扶她為正室,寧府的人肯定會出面,侯夫人就沒法子,你父親在禮部兢兢業業,和以往風評大不相同,今年得過聖上稱贊,程老夫人覺得可行,便應下了,而侯夫人想你嫁去清寧侯府,是想你制衡你姐姐。”
一個是不要臉面給人做妾的大女兒,一個是風光出嫁的小女兒,為了名聲,寧府肯定站在寧櫻這邊,陳氏看清楚這個,才會想寧櫻嫁入清寧侯府,而且,如今寧府的地位,比之前高多了,寧伯瑾乃寧櫻親生父親,正三品官職,而非像當初,整個寧府都靠寧國忠從三品官職撐着,其中利益得失,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陳氏走的這步棋不錯,但萬萬不該把寧櫻牽扯進去,程雲潤,從落在他手裏那一刻就已沒了做世子的資格,陳氏不知情罷了。
“我姐姐在侯府的日子這般艱難了?”起初,寧靜芸被人一頂轎子擡着進去的時候就想到會現在的局面,即使她做了正室又如何,程雲潤有個庶長子,她生男生女,都會被人嘲笑不恥,更別說是她自願入府為妾的事情了。
譚慎衍點了點頭,翻起桌上的茶杯,骨節分明的手提着茶壺往上,茶水傾瀉而出,動作優雅,寧櫻不自主的跟着坐了下來,接過他倒好的茶,抿了一口。
“你姐姐走的時候沒有帶身邊的丫鬟,清寧侯府上上下下都是別人的人,需要打點的地方多,手裏的銀子如流水的花出去,老夫人這兩日才點了頭,她處境算好些了吧。”
說寧靜芸的事他能在屋裏多待一會兒,他便将寧靜芸的處境一五一十告訴寧櫻,夾在兩個女人中間,寧靜芸的日子可想而知,程雲潤貪戀美色,對寧靜芸的耐心快沒了,寧靜芸該是感覺到了,才想趁早将自己的位子穩固下來。
“她為何派丫鬟來我這邊?”銀桂說沒瞧見人,丫鬟怎麽進的院子她都不知。
譚慎衍端着茶杯,啜了口,頓時,滿口臘梅清香,如她唇瓣上的味道,譚慎衍語氣一柔,解釋道,“你姐姐以為你手裏有銀子,那丫鬟是來偷錢的,你姐姐答應事成後帶她去清寧侯府……”
做丫鬟的,稍微心思不正的就想往上爬,寧靜芸該是清楚那個丫鬟的為人。
寧櫻問了那個丫鬟的名字,得知是柔蘭,她有些不太相信,柔蘭心裏該記恨寧靜芸才是,如何還想跟着寧靜芸出府?
窗外的雨勢忽大忽小,風呼呼刮着,院中景致一片蕭條頹唐,室內,譚慎衍和寧櫻旁若無人的聊着,相談甚歡,窗臺上的蓑衣滴水的速度慢了下來,一滴兩滴,無聲滴着……
沒過兩日,清寧侯府的争鬥有了定論,清寧侯以程雲潤腿有殘疾的緣由請皇上摘去程雲潤的世子之位,寧櫻從吳媽媽嘴裏聽來這話的時候驚訝不已,寧靜芸和程老夫人沆瀣一氣,陳氏不可能那麽快得逞才是。
“我娘呢?”黃氏放不下寧靜芸,聽了這個,該更憂心忡忡吧。
“太太去院子裏喂魚了,不讓老奴們跟着。”黃氏為女兒的事情操碎了心,奈何寧靜芸壓根不理會她的一番苦心,吳媽媽暗中抱怨寧靜芸好多回了。
寧櫻無奈,見吳媽媽回屋端着瓜果出來,明顯是為黃氏準備的,便和吳媽媽一塊去院裏找黃氏,池子裏養着幾只錦鯉,是寧伯瑾同僚送的,黃氏坐在池邊,嘴裏不時有嘆氣聲溢出,寧櫻喊了聲娘,端莊沉穩的走了過去。
“姐姐的事兒我聽說了,程世子落下殘疾,有今日乃意料之中,姐姐被蒙蔽了眼,這會該有所醒悟了吧。”走到長凳前,寧櫻理了理衣角,端過吳媽媽手裏的盤子,放在栅欄下的長凳上,扶着裙擺從容落座,擡眉問道,“娘準備怎麽做?”
黃氏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寧靜芸在清寧侯府暗無天日的過一輩子,該會有所行動。
“你姐姐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待她想明白了再說,吳媽媽和你說的?”黃氏收回目光,佯裝惱怒的瞅了吳媽媽一眼,吳媽媽心下委屈,小聲道,“老奴是擔心太太想不開,六小姐都明白的道理,五小姐更該清楚才是,您擔心也沒用。”
十匹馬拉不回一頭想跳河的牛,寧靜芸就是那樣子的性子,自己往火坑裏跳,怪得了誰?
“你啊……”黃氏澀然的抽了抽嘴角,調轉視線,望着清麗端莊的寧櫻,想到長公主那邊還沒有回絕,一時又嘆了口氣。
吳媽媽跟着黃氏有些年頭了,見黃氏并非真的生氣,又道,“太太您就別嘆氣了,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奴懂的理不多,這句話卻是明白的,您嘆氣也不能挽回什麽。”
寧櫻附和的點頭,低頭看池子裏的錦鯉,拿了一塊蘋果,削了一小塊扔進池子,幾只錦鯉張着嘴撲過來,激起了水花,寧櫻看有趣,又削了一小塊扔進池,錦鯉搶了起來。
黃氏被吸引,低下頭,落在錦鯉長大的嘴巴上,岔開了話題,“昨日長公主府裏了,讓我好好想想你和譚侍郎的親事,娘如今也拿不定主意了。”
譚慎衍身份高貴,為人殺伐果決,京中忌憚他的人不少,年紀輕輕便已手握權勢,假以時日,入閣拜相乃早晚的事兒,如此的男兒中意寧櫻,她當娘的心裏歡喜,可歡喜之餘愈發不敢貿然應下。
她怕被譚慎衍的家世迷了眼,左右了她的判斷,害了寧櫻。
“長公主給娘看了青岩侯府給的彩禮,還有譚侍郎專程寫的書信,娘瞧着都是好的。”彩禮單上羅列的名目多,有老侯爺戎馬一生積攢下來的,還有譚侍郎母親留下的,全給寧櫻做彩禮了,而黃氏最看重的還是當中譚慎衍的親筆書信,薄薄的一頁紙,上邊蓋滿了京城達官貴人的印章,而內容,讓她不得不重視。
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妻妾成群好似習以為常天經地義,她和寧伯瑾成親那會,對寧伯瑾納妾的行為不喜卻也沒有諸多阻攔,譚慎衍卻保證娶了寧櫻後永生不納妾,還請京中好些人作證,這點讓黃氏震驚不已。
其中,還有薛太醫和薛小太醫的印章,她想,即使寧櫻不嫁給譚慎衍,薛府看在譚慎衍求過親的份上也不會上門來了。
“譚侍郎那人,你覺得如何?”回京後,黃氏看得出來寧櫻是個有主意的,她不知寧櫻哪點入了譚慎衍的眼,只是,譚慎衍如果真的能對寧櫻好,這門親事不是不成。
寧櫻喂魚的手一頓,臉頰泛紅,聲音低了下去,“譚侍郎年輕有為不是娘說的嗎?”
看女兒臉色羞紅,黃氏又嘆了口氣,只當女兒不開竅,“譚侍郎說娶了你往後便不會再納妾,娘瞧着這點是好的,能做出這種保證的少之又少,而且,老侯爺也應下了,想來是同意的。”
本就是寧櫻要譚慎衍寫的保證,聽着這話,寧櫻倒是覺得沒有什麽不妥,刀子順着蘋果的邊緣慢慢切下一小塊,看着池子裏的魚争相搶奪,她道,“娘覺得好就應下吧,我相信娘的眼光。”
黃氏恩了聲,長公主連着上門兩次,外邊的人多少看到了苗頭,其他人不敢越過長公主上門提親,寧櫻的親事便只得擱下了,不過她還有顧忌,踟蹰道,“不着急,娘再想想。”
黃氏不嫌棄譚慎衍年紀大,年紀大懂得疼人,她擔心的是譚慎衍那位繼母,婆媳關系不對付,怕寧櫻吃虧,後宅的陰私多,叫人防不勝防,寧櫻沒有經驗,容易着了道。
母女兩坐着沒再說話,氣氛有些凝滞,吳媽媽是個奴仆,不敢開口評論寧櫻的親事,青岩侯府的關系不如薛府簡單,在吳媽媽看來也是不差的,譚慎衍手握實權,青岩侯如今不過是個閑散侯爺,寧櫻嫁進青岩侯府,毫無疑問是要掌家的,出了事兒上邊有老侯爺頂着,侯爺和侯夫人不敢做什麽,這門親事跟天上掉餡餅似的砸到寧櫻頭上,該是大喜的事兒才是。
靜谧間,秋水提着裙擺小跑而來,聲音含着莫名喜悅,“太太,譚侍郎來了,老爺讓您去書房。”
黃氏正望着寧櫻削蘋果的手出神,聞言,有些沒回過神來,“他來做什麽?”
秋水不好回答,管家來梧桐院請黃氏過去,具體什麽事兒沒說,十之八九和寧櫻的親事有關,她走上前,湊到黃氏耳朵邊,小聲道,“長公主也在,還有六皇子和六皇妃。”
黃氏愕然,擡起頭,視線落在專心喂魚的寧櫻身上,六皇子和六皇妃來,這門親事她回絕的理由都沒了,譚慎衍要身份有身份,要出息有出息,如果她回絕了長公主,傳到外邊,會以為寧府心高氣傲看不起人,又或者,以為寧府還有更大的野心,對寧櫻的名聲不好是回事,往後再要給寧櫻說親,沒人敢上門求娶了吧。
“櫻娘,對譚侍郎,你願意嗎?”哪怕到了這時候,她還是想問問寧櫻的意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比不得寧櫻自己的心思重要。
寧櫻聽着這話,鼻子有些發酸,心裏惱譚慎衍步步緊逼,他央求長公主上門提親,黃氏若是不答應,往後誰還敢上門來?“娘,我聽您的。”
秋水望着寧櫻,看她好似又開心又煩惱似的,扯了扯黃氏袖子,寧櫻什麽性子她們都清楚,這門親事如果不是她願意的,早就嚷嚷開了,她願意聽黃氏的,便是認可譚慎衍了。
而此時,書房內的寧國忠有些手足無措,長公主和六皇子都在,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生平第一回手不知放哪兒。
對譚慎衍的這門親事,寧國忠再同意不過,譚慎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寧伯瑾有今日多虧了譚慎衍為寧伯瑾奔走,和青岩侯府做了親家,和刑部攀上關系不說,京郊大營也是自己人了,想着自己算計經營一輩子,都沒在女兒的親事上沾光,告老後能沾到孫女的光,既歡喜又悵然。
歡喜的是往後寧府靠着青岩侯府能平步青雲,悵然的是他辭了官,和他沒多大關系了。
他有心應下這門親事,然而長公主和六皇子皆不開口,他也不好意思說。
許久,寧國忠身子有些僵了才想到招呼長公主和六皇子坐,長公主沒為難他,從容落座抿茶,照理說,這時候理應有府裏的老夫人出面,想到從譚慎衍嘴裏聽來的,長公主覺得還是算了,那等拎不清身份的,少打交道為妙。
待長公主和六皇子落座後,寧國忠才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來,聲音幹癟道,“小六和她母親在莊子上過了十年,是我當祖父的虧欠了她們……”這件事在京城不是秘密,稍微打聽就能打聽出來,寧國忠想着由他說出來,總比從其他人嘴裏聽來要好。
長公主冷着臉,不發一言,六皇子在長公主面前是晚輩,因為也沒說話,譚慎衍和薛怡都是少話的性子,更不會接話了。
寧國忠讨了無趣,讪讪笑了笑,繼續說起寧櫻的好來,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本事不小,若不是清楚寧櫻在莊子上目不識丁,譚慎衍會以為寧櫻學富五車,有狀元之才呢。
當着長公主和六皇子的面,沒有揭穿寧國忠胡言亂語,寧櫻在他心底自然是千百般好的,寧國忠說的不過皮毛。
黃氏姍姍來遲,進屋後給長公主和六皇子見禮,見着她,長公主臉上有了表情,微微一笑道,“免禮吧,今日還是為了譚家世子的親事,老侯爺托我走一遭,讓我務必說服你應下這門親事,之前,慎衍應允的事兒都是真的。”
老侯爺對先帝有恩,也算看着他們長大的,長公主對這位長輩極為敬重,老侯爺把譚慎衍的親事托付給她,她無論如何都要辦好。
譚慎衍站起身,給黃氏行了一個晚輩禮,咚的聲跪了下去,肅穆的神色叫黃氏錯愕,“什麽事兒起來說,你有出息大家有目共睹,只是,我不解,為何你挑中了櫻娘。”
譚慎衍轉向寧國忠,“晚輩想和三夫人單獨說幾句話。”
寧國忠心下不快,說起來他是寧櫻祖父,在自己跟前,譚慎衍可沒這般熱絡,在黃氏面前大變樣,多少叫他覺得不舒坦,聽他提出這話,寧國忠哪敢不答應,只得引着長公主和六皇子去花廳稍作休息。
黃氏斂着眉,待人全走了,她才看向譚慎衍,“有什麽,你起來說吧,別跪着。”
“櫻娘在莊子上沒見過人情冷暖,不懂人心險惡,她看似剛硬,卻是個面冷心軟的,這種性子和人打交道最是容易吃虧,三夫人能護着她不假,總有愛莫能助的時候,晚輩不同,晚輩在刑部為官,手握着權勢,出門在外,衆人巴結她還來不及,哪敢得罪她,至于侯府,晚輩和櫻娘成親,父親便是呈折子讓出位子,櫻娘是青岩侯府正經的夫人,誰都越不過她去。”
寧櫻是個不肯吃虧的,恩怨分明,嫁了人,婆子妯娌間的關系不好處,黃氏都知道,所以她才挑中了薛府,只是,看薛府的意思,并沒這個打算,對譚慎衍,其實沒什麽可挑剔的,只是,她做娘的心有擔憂罷了,“那位畢竟是你母親,你知曉櫻娘的性子,也該知道,如果她和侯夫人有矛盾,她會寸步不讓,你夾在中間……”
“三夫人多慮了,晚輩的母親早已入土為安,府裏的侯夫人,是父親的繼室罷了。”上輩子,寧櫻和胡氏鬥得不可開交,這輩子,他不會給胡氏機會了。
他的話雖有諸多不妥,卻是黃氏喜歡聽的,至少,往後寧櫻和胡氏有罅隙,譚慎衍不會偏頗胡氏。
“納妾之事……”
“但凡我娶了櫻娘,便會遵守到老。”譚慎衍眉目凝重,臉上盡是慎重之色。
黃氏笑出了聲,“你記着就好,這門親事我應下了,待櫻娘父親回來,你再問問他的意思吧。”
譚慎衍松了口氣。
黃氏點了頭,其他人都不值一提。
接下來,譚慎衍和黃氏商量上門提親的日子,“有的事兒晚輩查到些,不願過多插手,上門提親之事願意緩緩。”
黃氏一怔,“你連這事兒都知道,看來的确費了些心思,等這事兒有了結果再說吧。”
一個男人有沒有真心,黃氏不敢妄下定論,沖着長公主三次上門,不厭其煩,她願意相信譚慎衍真心求娶寧櫻的。
寧櫻的親事有了眉目,接下來就是寧靜芸了,那才是最不省心的。
長公主三次去寧府的消息不胫而走,得知六皇子和長公主去寧府提親的寧靜芸嘴角僵硬,見程老夫人雙眼冒光的盯着自己,她臉色煞白。
“我年紀大了,說的話他們都不聽,雲潤的事情你多盡心,你妹妹的親事倒是個好的契機,你讓你妹妹在譚侍郎耳朵邊吹吹枕邊風,青岩侯出面,雲潤的世子誰都搶不走。”
走出敬壽院的大門,寧靜芸步伐搖搖晃晃,佯裝的穩重褪去露出一臉猙獰,問身側的丫鬟世子爺在哪兒,丫鬟聽她口氣不好,支支吾吾說在西廂房,那是姨娘居住的地方,而寧靜芸,這些日子從西廂房搬出來住進了東屋。
寧靜芸咬牙,臉色鐵青,匆匆忙朝着西廂房走,經過院子時被迎面而來的丫鬟撞了一下,寧靜芸惡狠狠地瞪她一眼,若不是有更重要的事兒,少不得要拿她撒氣。
剛步入西廂房,便看眼上蒙着黑布的程雲潤一身□□的衣衫,揮着手,東搖西晃,桌前,兩名丫鬟衣着暴露,露出胸前大片白皙的肌膚,她臉色一沉,氣得摔了桌上的茶盞,“滾出去。”
一聲呵斥,吓得丫鬟臉色發白,面面相觑一眼後,捂着衣衫快速退了出去,寧靜芸和她們不同,東屋那邊的屋子是給世子夫人住的,寧靜芸搬去那邊,意思顯而易見,她們不敢得罪未來的世子夫人,哪怕此時,她也不過是個沒名分的姨娘。
“美人,別走啊。”程雲潤取下眼睛上的布條,看寧靜芸來者不善,迷離的眼神頓時恢複了清明,上前哄道,“你氣什麽,祖母不是答應你扶你為正室了嗎?”說話間,摟着寧靜芸欲和她親熱,他腿腳不便,寧靜芸不嫌棄他,還甘願做妾,沖着這點,程雲潤凡事都遷就她,手滑至她衣衫,揉着她的敏感點,不住的朝寧靜芸耳邊哈氣,“心肝兒,怎麽了,和我說說,別悶在心裏氣壞了身子。”
入鼻處事故粗俗的脂粉味,寧靜芸煩躁不已的推開程雲潤,程雲潤大半的力道都挂在她身上,寧靜芸一推,他重心不穩的摔了下去,望着他無力的的雙腿,程雲潤眼裏閃過一股恨意,很快就遮掩了過去。
爬起來站好,沒繼續上前,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是不是祖母說什麽了?祖母最是疼我,你與我說說,我勸她。”
寧靜芸只是看不慣程老夫人看她的眼神,她和寧櫻是親姐妹不假,但是兩人之間沒有多少情分,程老夫人讓她回娘家求寧櫻保住程雲潤的世子之位,她如何拉得下臉,她來清寧侯府,日子舉步維艱,過着低聲下氣的日子她都不曾妥協過,如今讓她回去讨好寧櫻,不用想,也知寧櫻如何鄙夷奚落她。
想到近日種種,她眼眶一紅,淚雨如下,她恨,為什麽她給人做妾,寧櫻還有那麽好的姻緣,管着京郊大營的青岩侯世子,如何就看上寧櫻了,不過是個粗鄙的野人,事事爬在她頭上……
寧靜芸本就生得花容月貌,美人一哭,如被雨打的花兒,惹人疼惜,程雲潤上前摟着她,将她眼角的淚一滴滴吻去,“靜芸,是我沒用,如果我雙腳好好的,祖母和母親也不會為了世子之位争鋒相對,是我拖累了你。”
他永遠忘不了在刑部大牢的日子,那些人不把他當人看,高興時賞口飯吃,不高興了拖出去鞭打一頓,他活得連狗都不如,狗被人踹一腳知道咬人,而他只能由他們為所欲為。
寧靜芸哭得厲害,可是,想要保住程雲潤的世子之位,除了借助寧府還能借助誰?寧伯瑾是禮部侍郎,寧伯庸入了戶部,寧府蒸蒸日上,而她,卻不再是寧府高高在上的小姐了。
悲從中來,再難自抑,似要将十多年來積攢的淚全部流光似的。
“好了,別哭了,和我說說發生什麽事了。”
寧靜芸哭哭啼啼将程老夫人要她回寧府求人的事說了,提到青岩侯府上門提親,心裏百般不是滋味。
程雲潤怔怔的,好一會兒沒有反應過來,“譚侍郎看中了寧府六小姐?”他想起在南山寺的時候,他想擄了寧靜芸暗中與她成事好讓寧府成全,結果被人壞了事兒,身邊的人全被抓,他看寧櫻生得不錯,想解解饞,誰知,落入譚慎衍手中,開始了那段慘絕人寰的日子。
寧靜芸點了點頭,哽咽道,“小時候她跟着我娘去了莊子裏,我和她沒有多少情分,她回京後,事事與我作對,她為人倨傲,蠻橫驕縱,看不起人,祖母讓我讨好她,殊不知她會如何嘲笑我呢。”
程雲潤心思百轉千回,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有這等關系,他自要好好利用,“靜芸,聽祖母的話,你先回寧府,我和你如今畢竟名不正言不順,你先回寧府,待我八擡大轎娶你過門,如今你是我的人了,難道我會反悔不成?”
他斂着眉目,眼裏一片陰翳。
寧靜芸趴在他肩頭,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是難以置信的看着他,“我回去了,我娘便不會讓我再嫁給你,你也願意?”
想到方才兩個衣衫不整的丫鬟,寧靜芸心裏不難受是假的,記憶中,那個溫文爾雅,氣質出塵的程世子,和眼前的這人已相去甚遠,想到他殘疾的雙腿上,寧靜芸迷茫了。
她真的要和這樣的男人過一輩子嗎?
保住了世子之位又如何,沒有實權的世子,五品官都比不上。
程雲潤看她面色怔忡,又低頭吻了她兩下,“不會的,若你六妹妹真的說親,你娘看在寧府的名聲上也不敢拘着你,長幼有序,照理說你該先出嫁才是。”
寧靜芸遲疑的望着他,眼裏止住了哭泣,心跌至谷底,冷冷道,“你想讓我做什麽。”
程雲潤滿心是報複譚慎衍,并沒注意寧靜芸的反常,湊到她耳朵邊,小聲說了起來,寧靜芸連連搖頭,寧府她是不準備回去了,程雲潤還讓她卑躬屈膝讨好寧櫻和黃氏?門都沒有。
“我出來的時候就沒想過再回去,你別想了,我不會回去的。”她到清寧侯府做妾的事情沒有傳開,憑借寧伯瑾和黃氏的本事,該是打聽到她的消息了,想到下人們輕視的嘴臉,她承受不住,她以為程雲潤會體諒她,結果和老夫人一樣,都是利用她罷了。
程雲潤拽着她,聲音極為陰冷,“必須得回去,我一雙腿不能白白被廢了,父親看在青岩侯如日中天的份上不管我的死活,我得為自己報仇。”
被他掐得有些疼,寧靜芸怒了,用力的推開他,吼道,“要回你回,別拉上我,你們如今看寧府發達了,都上趕着巴結是不是?老夫人是,你也是……”她不懂,為何程雲潤和他記憶裏溫潤如玉的少年差了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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