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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視一個人,沒有遮擋的開闊地當然是最好的。化作飛鳥,化作蟲袤,甚至化作清晨一點細微的水氣,存在也不會引人懷疑。

沙舟在沙丘上航行,有風的時候日行千裏,無風就不好說了,一天飄上三五由旬,也不是沒可能。距離鐵圍山還有五百由旬,照這樣的速度,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走出瀚海。等不及了,對準風帆吹上兩口氣,沙舟倒是走得快了,可是引來了沙塵暴。小小的沙舟經不起掩埋,身形一晃變作透明的笊籬,把整個沙舟罩起來,等沙塵過後再吹兩口氣……如此反反複複,真是操碎了心。

豔無方長得甚好看,靜靜坐在船艙裏,白淨的皮膚,眉眼蔚然。陰山上女妖鋪天蓋地,道行高深的為了變美,面皮不知畫了多少張,沒有一張能長成她這樣。煞有兩個極端,如果不是五官猙獰,那就一定美得出奇。當初金剛曾為這種容貌折腰,毒藥上沾了蜜,銷魂但淩厲的殺氣避無可避,生死也握在了煞的手裏。

随時取人性命,這是煞的天性,她可以吸食靈魂,吞吃肉體,很多時候煞和羅剎沒有區別。然而一個受了點化的煞,妖豔裏又有浩然正氣,這就稀有了。哪天長風自然吹過瀚海,令主得閑就化作一只蛾,停在艙門上聽他們說話。豔姑娘的聲音也很好聽,疏離中帶着人情味,像陽光灑在鹽堿地裏,蒼茫的,泛起粼粼的光來。

對于魇都令主,不知什麽緣由,她的偏見根深蒂固。難道就因為陰山最近怪病頻出嗎?梵行五千由旬的土地,上面生活着數以萬計的妖魔,令主就是撕成碎片,也管不過那麽多閑事來。

其實到了那裏,她就會發覺那裏的好,雖然常年沒有太陽照射,但光怪陸離,比鎢金剎土有意思多了。

沙舟停在一片土丘後面稍事休整的當口,令主隐去身形坐在一棵枯樹頂上。陽光照得他眼花,他手搭涼棚遮住了眉眼,一身寬大的黑袍吸收熱量,暑氣難耐。不能學蜥蜴,脫光了怎麽見人呢,所以就算袍子積滿了沙灰,也不過拍一拍,因為他千萬年來只有這一身衣裳。

那只瞿如四仰八叉躺在甲板上,一雙鳥眼看着樹頂,仿佛能看穿他似的。他閃了閃,她的眼珠子依舊定定的,應該是在發呆,嘴裏喃喃道:“師父,快出瀚海了,前面就是鐵圍山。可是蛀鐵蟲那麽厲害,上哪裏去找洞冥草?”

他下意識擡起手,手指撥了撥胸前別着的青枝。洞冥草會發光,白天不能和太陽争輝,但夜裏如燈如炬,能照一切鬼魅。等天黑了,就找個地方丢下,她撿到了一定很高興。

她倒好像沒什麽擔憂的,“過兩天就是十五,走出瀚海自然有鐵圍山的妖魅來找我看病,到時候換一株洞冥草,應該不是難事。”

一直默不作聲的男徒弟倒了一杯水遞過來,他的頭發長得很長了,不再像個和尚。仔細看看他的臉,眉間有烽火,眼裏有乾坤,應當不是個尋常角色。

不尋常,進入瀚海後,四野連個準确的坐标都沒有,他卻可以堅定地引領她們直取鐵圍山。可是這麽有城府的人,為什麽甘于拜她為師,頗費思量。反正她對這個徒弟很好,教他方術,還許諾跟他一起去陰山打貓丕……

令主從樹頂躍下來,沙地上留下了淺淺的腳印。黑袍落寞地走開了,背影無法不顯得凄涼。

最終洞冥草還是放在了他們途徑的路上,雖然有些刻意,但到手後照樣可以激發驚喜。瞿如依舊把功勞都歸在了好人有好報上,令主發笑,世上哪裏來那麽多的好報,好人死得早倒是真的。

不過看見她高興,這樣就很好了。記得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有過一門婚事,雖沒見過未婚妻,但是自發一往情深。可惜後來未婚妻跟人跑了,他發現後整個人都懵了。琉璃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那不是杯子,是他的心。都說三界內妖精最狡猾,可是人一旦壞起來,比什麽都厲害。

血淚教訓在前,不得不謹慎。時不時窺上一眼,船艙那麽狹小的空間,裏面有男有女,多不方便!

終于瀚海走完了,接下來是一片堿海。鐵圍山在堿海之上,從遠處看過去黑壓壓的,遮天蔽日。山如其名,就是一個大鐵塊,有嶙峋的險峰,但草木不生,更別提人煙了。令主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裏,從魇都到須彌瀚海直接騰雲,誰還一步一個腳印!所以說肉體凡胎就是麻煩,如果只有她和瞿如,至多花上兩天,必定到了。

他們雇了一條船,船主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傀儡,除了搖橹什麽都不會。船在汪洋大海上航行,令主站在船頭迎面激浪,颠沛了幾天抵達到堿海分界,海水也一剖為二,一半蔚藍一半黑暗。

黑暗的世界,他的世界。昏昏的天色迎面撲來,那是和天黑不一樣的一種體驗,視力不好,恐怕有點暈眩。當然梵行剎土也分白天黑夜,白天就是這樣,并不是伸手不見五指,差不多就像山那邊的陰雨天。黑夜呢,無非是沒有月亮,但星星照樣閃閃發亮。梵行剎土雖然被隔在了鐵圍山之外,但它依舊屬于人間,除了少點煙火氣,其他什麽都不缺。

一陣浪頭打過來,澆得黑袍稀濕,令主把手探進風帽裏,抹掉了臉上的水。回頭看,洞冥草發出的光,成為這昏暗海上唯一的照明。他們把它吊在桅杆上,風浪都澆不滅它,比燈籠火把好用多了。

航過了一程波濤,海面漸漸趨于平緩,船艙裏的人松了口氣,她說:“無量海上從來沒有起過浪,這堿海果然可怕。”

姑娘就是姑娘,其實用不着害怕,如果船翻了還有他,絕不會讓她淹死的。

那個男徒弟處處表現得很淵博,十分讨人厭。

“閻浮提外有九山八海,堿海是第八海。不像其他七海蓄滿功德水,這裏是鹹水,沒有神佛庇佑,因此風浪大了點。”他溫和地對她笑了笑,“師父放心,過了這片水域就到梵行地界了。以前金剛曾經扔過神杵定海,即便妖風再大,水也不會起波瀾。”

那只瞿如立刻滿眼崇拜,“師弟懂得真多,這是以前從鶴鳴山上學到的學問?”

黑袍下的雙手握了起來,怪鳥膽小怕事,沒出息!既然喜歡,為什麽不緊緊抓住,讓他有時間在師父面前賣弄。

豔無方當然很欣賞這個徒弟,作為一個凡人,能懂得這麽多,不容易。她在微笑颔首的時候,令主氣惱地轉過身,蹲在了船頭的纜繩樁上。

船繞開鐵圍山的山腳,因為誰也不知道水下是什麽樣的布局,萬一觸礁就麻煩了。遠遠駛開一點,那山體直抵梵天,進入其籠罩的範圍,會生出渺小如蝼蟻的卑微感。山下常年陰暗,加之濕氣重,前方的海面上彙聚起了濃重的霧。那片濃霧底下,隐約有星星點點的白,像飛雪凝集。

船艙裏的瞿如也發現了,振臂高呼:“師父快來看,下雪了。”

這世上哪有落進水裏不化的雪!無方忙出艙查看,起先離得太遠看不清,後來近了才發現,那根本不是雪,是成群的蛀鐵蟲,它們首尾相連,在這片水域築起了它們的王國。

大家都有點慌,這種蟲子連鐵都能啃咬,普通的木船根本經不起它們的襲擊。只是奇怪,以鐵為食的東西卻長了一身好皮肉。通體的透白,乍然一看是純潔無害的,可是當它張開嘴,裏面密密麻麻的黑牙足以叫人膽寒。

洞冥草只有一株,蛀鐵蟲已經彙聚成千軍萬馬,令主忽然發現自己好像算錯了,現在正是蟲子繁殖的季節,它們從四面八方湧向這片陰寒的水域,運氣不好的話,這場大集合要半個月後才結束。

他回頭看了眼,她臨風立在船舷上,長發漫天飛舞。廣袖兜住了風,狠狠向上鼓脹起來,露出了一雙纖纖的臂膀。腕上戴着的金鋼圈,據說是蓮師送給她的。蓮師一個男人,對姑娘還真是關懷備至……他讪讪地想,忍不住再看一眼,金鋼圈上佛光耀眼,照得那雙玉臂如伎樂飛天。他開始懷疑,人間的那些壁畫,不會是照她的樣貌繪制的吧,簡直像到骨子裏去了。

蛀鐵蟲到底被驚醒了,慢慢分散開,如豆的小眼緊緊盯向這裏,每一只都蓄勢待發。

船在緩慢前進,桅杆上吊着洞冥草,光線所及的地方蛀鐵蟲都避讓開了。可是一棵草的威力畢竟有限,個別愣頭青被照見後化成了浮沫,更多的口唇大開,擺出了攻擊姿态。

船還是駛入了它們的領地,被團團包圍住了。這些東西生來邪氣,如果不在它們進犯之前消滅它們,這條船頃刻就會被啃得一幹二淨。

令主撩起了袖子,準備發威,但他還沒來得及施為,一團火球就從天而降,轟地一下點燃了船尾的蟲群。

他訝然看着堿海上火光如浪,這兩重相克的極端融合,沸沸揚揚照亮了半邊天幕。她依舊站在那裏,足尖一點,身姿輕搖。高擎的掌間蓄滿風雷,原來是她引來了地火,把船周幾裏內的蟲子都清掃完了。

煞就是煞,該果決的時候毫不手軟。黑袍覆蓋的肩背放松下來,讓到一邊,聽見瞿如呱呱怪叫着,“師父,那裏還有!那裏……那裏……那裏……”

葉振衣相較沉穩得多,他問:“師父怎麽知道地火能燒盡它們?”

無方偶爾有點糊塗,放下袖子說:“水上漂浮的不是空心就是油性大,我沒有別的法寶,引地火試一試。”

結果歪打正着了,令主輕輕舒了口氣,可惜離得有點近,可能被她發現了,那雙眼睛忽然看過來,吓得他摒住了呼吸。

蛀鐵蟲損兵折将,大部分四散逃亡,剩下個別有氣節的奮力啃咬船板,被瞿如執洞冥草照死了。傷痕累累的船從蟲陣裏出來,所幸底沒漏,勉強支撐到了渡口,他們一上岸,船就散架了。

無方看着殘骸和艄公,啧啧道:“果真像船主說的那樣,有去無回了。”

“賃金都收足了,人家不會做虧本生意的。”振衣接過無方手裏的包袱,背在了自己肩上。

再往前就到了梵行剎土的邊緣,妙善界是一面巨大的門樓,分割開剎土和堿海,進入這裏,便徹底進入了精怪的世界。

一路保駕護航領人進門,令主心裏很高興。蜥蜴追問他為什麽不現形和她培養感情,他覺得不能太急躁,空口白話告訴她“我是你未婚夫”,她不拿大腳丫子踹你臉才怪,女人最讨厭光說不練。

“去問問大管家,婚禮是不是準備得差不多了。”他搓了搓手,“我要給她個驚喜,她發現自己一來魇都就做新娘子,一定很高興。”

蜥蜴剔剔牙花兒,覺得有點懸。就照他這個自說自話的做法,別說靈醫了,恐怕連只鵝都娶不到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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