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何父堅決反對的話語并沒有給賀煜帶來壓迫或是慌亂，他表情無波無瀾，似是早就猜到了何父的答案。

靜寥的客廳，牆壁上“噠噠”走的挂鐘秒針，茶幾上漸冷的白開水，還有何餘震驚的臉龐。

何餘目不轉睛望着賀煜，手裏緊緊攥着手機，有話問又不知如何開口。白葭微側臉，見到她那模樣，稍垂眸掃向何餘的手機。趁何餘失神，白葭搶了過來，讀着上頭的微信。

白葭讀完，皺了皺眉，又把手機還給了何餘，她擡眼去看賀煜，他一如既往鎮定。

“伯父，可以告訴我理由嗎？”賀煜不緊不慢問。

何父兩手撐在雙膝上，臉偏向一旁，面色沉重，話語不佳道：“我只想餘餘嫁門當戶對的人，你們家事太複雜，以後餘餘若是在你們家受委屈，我們這樣的人連還擊的力氣都沒有。”

“伯父，我保證，不會讓她受委屈。”賀煜一字一句說。

何父正眼看他，“你拿什麽保證，你也別怪我說話難聽，就單憑你剛剛說的那些，我就能知道你在家不受喜歡。我不要餘餘以後嫁過去遭人嫌。”

“老爸！”何餘喊出聲。

她不願她爸爸戳到賀煜的痛處。

白葭按住何餘的手，又看了眼賀煜，心裏有了抉擇，說：“老爸，姐姐想結婚，我支持她。”

“你知道什麽！”何父怒目呵斥她。

白葭氣呼呼站起來，一通頂撞：“老爸，我知道你為什麽那麽反感姐夫！不就是因為現在姐姐的狀況和當初的你一樣嗎！不就是因為姐夫家有錢嗎！”

“白葭！”何父厲聲制止她說下去。那是他披上盔甲的傷疤。

白葭繼續，“你當初娶媽媽時是個一窮二白的小子，外公外婆家有錢，反對你們一起，可媽媽還不是嫁給你了，就因為看中你有上進心，你有勇氣。”

何父沉默，雙手攥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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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每年你和媽媽回去過年，外公外婆就數落你，說你配不上媽媽。後來你受不了打壓，還是跟媽媽離婚了，可如果你堅持了，該多好，我和姐姐還會是這樣嗎？爸爸，那時你的勇氣去哪裏了……”白葭聲音哽咽，“爸爸……我知道你怕姐姐只是年輕一時沖動，但你看看姐夫的眼睛，你就知道他有多認真。”

何父沒吭聲，攥緊的拳頭緩緩松開，心情起伏。

何餘拉着白葭坐下，對她微笑，表示感謝。

白葭說的沒錯，何父之所以反對，大部分原因是怕何餘重蹈他的覆轍。他知道門第差距會給矮一截的一方帶來無形的壓力，還知道愛情終有一天會在這種壓力消失殆盡。因為他親身經歷過，了解明白個中酸楚。

“伯父。”賀煜喚。

何父擡頭觑向賀煜，賀煜從西服口袋裏拿出了一張紙，他遞給何父。

何父接過，緩緩展開。

“伯父，從今天開始，我只是一個拿出版社工資過日子的總編，我所擁有的都還給了我父親，您可以放心。”

“賀煜……”何餘輕聲叫他。

那張紙是賀煜主動放棄出版社股份時所簽的。

今天回家後，他表明目的，他父親氣得砸了最珍愛的茶壺，暴怒說，只要他放棄全部股份，他就給他戶口本。

賀煜放棄了，一絲猶豫也沒有。

他父親盛怒之下打電話給了律師，當場傳來股份轉讓書，一式兩份，讓他簽，賀煜二話不說簽了。

他父親不可置信問，這股份是你媽留給你的，你不要了？

賀煜第一次對他父親笑，說，媽媽會支持我的。

就這樣，十五分鐘內，他解決了一切，幹淨利落拿着戶口本走出了賀家。

何父深深嘆口氣，他折起紙，又看向賀煜，從開始到現在，面前這個說要娶他女兒的男人，一直用堅定的眼神看他，沒有疑慮，沒有困惑。

“你這是何必呢……”何父嘆息說。

賀煜淺淺一笑，沉穩：“因為我認定了何餘，那這一輩子，就是她了。”

何父搖頭，垂下眼簾，“你以後要是後悔了，會埋怨餘餘的。”

“不會後悔，也沒時間後悔。”賀煜去看何餘，眸色溫和，“分分秒秒都恨不得用來幸福。”

何餘聽後一笑，又文绉绉的，不像他。

白葭扯扯嘴角，卻覺得有點浪漫。

不會後悔，也沒時間後悔，分分秒秒都恨不得用來幸福。

能說這種話，果然很老男人……

加分加分加分……

何父一時語塞，突然笑了，臉上積起褶皺，疲倦的眼中又淚光閃閃，他看向何餘。

“餘餘……”他蒼老叫她。

“老爸……”

“真的想結婚？”

何餘點頭，“想。”

何餘先前因為賀煜突然結婚的提議有迷惘，可看見賀漣發的微信，她的心都恨不得掏給對面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她是真的離不開了。

何餘送賀煜下樓，兩人站在車前，頭頂一盞燈罩碎裂的路燈照着他們，黃乎乎的，在這樣的冬天讓人覺得暖和不少。

何餘兩只手抓着賀煜的手晃啊晃的，歡喜心情不言而喻。

“那麽開心？”賀煜伸手捏她粉嫩嫩的臉頰。

“當然啦。”

她爸松口了，結婚可以，不過兩人至少要交往一年，到時候如果還想結婚，那他就不反對。

賀煜用力一拉，把她帶進懷裏，大衣裹着她，笑意滿滿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我也很開心。”

頭埋在賀煜胸前，何餘悶聲問：“全部股份，你就那麽不要了？”

“我只想要你。”賀煜撫摸她的發絲。

“可現在還不能結婚，戶口本你要還回去嗎？”

“既然在我手上，一年之後登記了再還也不遲。”

何餘貼着他的衣服點頭。

“很晚了，何餘。”賀煜柔聲說。

“要回家了嗎？”何餘縮在他懷裏，環腰的手力度緊了些，不舍。

“淩晨一點了，是要回家了。”賀煜下巴壓在她頭頂，“你快上樓吧，早點睡。”

“嗯……”何餘松開他，踮起腳在他唇角輕啄一口，随後飛快的跑回樓內，她說：“我上樓啦～晚安～”

生怕再看一眼，又舍不得走。

“嗯，晚安。”

黃幽幽的路燈下賀煜咧嘴一笑，看着她往上跑，直到再也沒聲響。

回到家，賀煜脫下大衣，兩只小貓黏了上來，他把它們抱進懷裏，一并走向了沙發。

在沙發上坐下，室內昏暗，只開了一盞門口的照明燈，兩只小貓趴在他腿上舒适暖和的眯眼直打呼呼。

賀煜從西服口袋中将那張合約紙拿出來，展開又看了眼上頭的內容。

賀煜不屑，将紙扔在了茶幾上。

股份大部分都是他母親留給他的，如果現在他母親還活着，股份是紙的話，估計早就撕碎了砸在他父親的臉上。

這些股份是他父親對他母親的愧疚和憐憫，是他母親被踐踏尊嚴後他父親施舍來的。

他母親死後沒多久，他繼母和賀漣就被帶回了家裏。那時賀漣四歲了，四歲意味着什麽，長大後他才明白，他父親早就出軌了，他母親忍氣吞聲了四年。

想着他母親還活着時，他總是天真問，為什麽爸爸每個周三的晚上都不回家？

他母親總是強顏歡笑，悲傷沉默，那時他就該明白了。

後來是誰跟他說，你爸爸還是愛你媽媽的，他娶別的女人是為了保住出版社。

所以他就去調查，調查結果呢，他冷笑。

出版社當年有個大洞，需要錢砸嚴實。他父親沒錢，沒有銀行願意融資，所以怎麽辦？搞大了別家千金小姐的肚子，甜言蜜語哄着，讓她向家裏開口，孩子都在了，不怕她不幫他。

他父親的計劃達成了，錢有了，出版社重新正常運營。

外頭女人的孩子生了下來，找上門來，瞞不住他母親了。他母親想帶他走，他父親卻不讓。

男人的貪婪。

錢，愛人，都想留住，都想要。

他母親最終為他能在一個完整的家庭中成長，妥協留了下來，換來了他們母子出版社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那當年他的贖金呢，綁匪獅子大開口，那筆贖金等同于要去了他父親出版社大半條命，他父親怎麽肯給，興許想着，哪怕給了，他也不一定能活着回來。

他父親會在他母親死後，埋怨指責他害死了他最愛的女人，冷眼看他，疏離他。可轉眼，還是為了錢把另一個不愛的女人娶進家門。

這樣自私的父親，他不想要。

“嗞嗞——”手機震動聲。

賀煜打開手機，一條信息，發件人：賀仁國。

【股份轉讓書我已經攪碎了，小雲留給你的，你拿回去。】

小雲，夏蔓雲，他母親的名字。

賀煜将手機狠狠摔在了地上，機身撞到牆面，反彈擲地，七零八落。

他将茶幾上的紙拿起來，握于掌心，擰得皺巴碎爛，眼睛紅得不像話。

沒一會兒，濕氣漸漸染上了他雙眼，一片模糊。

兩只小貓顫巍，跳到地上，舔了舔身上的水珠，走回小窩。

黑夜沉寂。

作者有話要說： 賀叔叔的眼淚……π_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