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她們之間隔着一扇玻璃門，空間被店門分割，一半沐浴在陽光下，另一半藏在陰影中。

對視兩秒，俞理率先收回視線。

她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神态平靜地走回服務臺。

“诶，俞理好像在這家店裏打工，勤工儉學嗎？她那身衣服很好看耶！”邱小秋歪着身子看向店內，“咱們不進去啊？”

一陣陣甜膩的奶油香氣萦繞在空氣中，令她食指大動。

簡音歌在店門外站了一會兒，然後轉身離開：“沒意思，走了。”

邱小秋只覺得她莫名其妙。

雖然她有些好奇，如果她推開玻璃門，走進這家甜品店，俞理會以怎樣的态度接待她們。

但如果這一步邁出去，無疑将觸及俞理的私人領域。

以她游戲人間多年練就的直覺，她感覺這很危險，所以她果斷打消了進店裏看看的念頭。

簡音歌對自己的行為不作任何解釋，邱小秋則早習慣了她古怪無常，行事沒有章法，見狀也只能快步跟上。

晃眼過去三天，簡音歌沒再和邱小秋讨論俞理，就算在教室或走廊裏碰見，也都彼此當做不認識，面無表情地錯身而過。

兩人之間界限分明，俞理在班級這個團體中，一如既往地沒有存在感。

而簡音歌繼續花枝招展，熱情四溢地與同學們鬧作一團，吸引着周圍的目光，每天都要花時間拒絕各種各樣的追求。

她們各自回歸自己的生活節奏，也不再主動挑釁冒犯，就算每天聽着同樣的課，活動軌跡也沒有任何重合。

周五上午又有一堂力能理論基礎，超過一半的學員聽講不到五分鐘就開始打瞌睡。

Advertisement

簡音歌坐在後排，懶洋洋地趴在桌上，視野角落顯出一道孤零零的身影。

自她那天下午離開甜品店，因為不想給自己惹麻煩，所以有意與俞理保持距離。

但她好奇心重，偶然窺見俞理不同尋常的另一面，她總忍不住在視野捕捉到俞同學的時候，不動聲色地偷偷觀察。

盯着俞理的背影瞄了一小會兒，她眯起眼，打了個呵欠。

“這堂課好無聊，我們來玩游戲吧！”不知是誰突然這樣提議，周圍立即響起一連串的附和聲。

随後簡音歌的椅背被人輕輕敲響，回頭，是那幾個自來熟的女同學。

她們以人少玩着沒意思邀請簡音歌和邱小秋加入，簡音歌正犯困，想着反正閑着沒事，随便做點什麽打發時間，就答應和她們一起玩。

地點受限，能選擇的游戲項目不多，最後定下猜拳，輸家大冒險。

簡音歌運氣不錯，幾輪下來她都不是最後的輸家，反倒還贏了幾把。

即便輸了游戲，也無外乎扯一扯誰的帽子，向誰抛個小紙條亦或隔空喊話之類無傷大雅的懲罰。

不知不覺玩了一整節課，臨近下課，幸運之神終于離開簡音歌。

獲勝者是簡音歌身後的女生，也是先前帶頭欺負俞理的那名同學。

女生嘴角一掀，簡音歌心裏就生出微妙的預感。

果然，她給簡音歌交代任務，開口便道：“懲罰是……親吻俞同學。”

親吻俞理？

除了邱小秋滿臉匪夷所思，其餘幾個女生都一陣哄笑，似乎這個提議受到大家一致好評。

簡音歌眉頭一挑，問她：“只是游戲的話，這個懲罰是不是太過了？”

“都是女生，親一下又不會怎麽樣。”那女同學翹起二郎腿，一臉嬉笑，說出來的話也輕飄飄的，“還是說簡同學介意？玩大冒險卻輸不起？”

周圍的女生自然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嘻嘻哈哈地起哄。

玩游戲有輸有贏，願賭服輸。

簡音歌不再發表異議，起身離開座位。

邱小秋突然拉住她的手，有點擔心：“要不還是算了吧？”

“沒事。”她撥開邱小秋，沿着臺階往下走，教室裏不少學生注意到她的動作，視線一路追随着她來到前排。

後排女生們一臉興奮地給她加油，只有邱小秋感到分外擔憂。

那可是俞理，先前幾次碰面，邱小秋已經發現她是一個很難相處的人。

私底下倒也罷了，現在這麽多人看着，萬一簡音歌和俞理爆發沖突，恐怕很難收場。

衆目睽睽之下，簡音歌來到俞理的座位前面，抄起手，朝旁若無人低頭看書的俞理挑了挑眉。

這位年級第一的學霸還真的是心無旁骛。

跳出固有的偏見再以旁觀者的角度審視俞理，簡音歌發現，俞理确實是個纖細瘦弱的女孩子，小小一只陷在座位裏，毫無攻擊性。

還蠻可愛的。

但這一切只是表象，俞理看上去安安靜靜，人畜無害，卻是一只會咬人的兔子。

簡音歌深呼吸，邁步上前，抽走俞理手中的課本。

俞理擡頭，和她對視。

簡音歌注視着俞理臉上的表情，揣測俞理的內心活動。

後排那幾個女生正好整以暇地吃瓜，她哪裏不明白這些女同學的心思。

一個是她們讨厭的文弱學霸，另一個是人緣超好的外系女生，不管碰撞出怎樣激烈的矛盾，都能成為令她們愉快的飯後談資。

怎麽可能讓她們如願？

之前她已經見識過俞理的個性，如果直接沖着完成任務去親她，很有可能遭到激烈抵抗。

既然如此……

“俞同學。”簡音歌眼尾往上懸，一秒進入搭讪狀态。

她側身坐到俞理的課桌上，雙手撐着《力能理論基礎》的封皮，軟聲軟語地問她，“你覺得我好不好看？”

“wow！！”

後排的女生們同時捂住胸口，嘴巴張成“O”形，頂着一雙星星眼，對簡音歌是大寫的佩服。

她竟然真的敢！

教室前排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齊刷刷地，目不轉睛盯着這邊。

簡音歌出乎意料的舉動令俞理感到驚訝，她鏡片後一雙眼睛微微睜大，黑玻璃珠似的眼瞳倒映着眼前女生漂亮的笑臉。

俞理的眼神瞬息萬變，一邊試圖理解簡音歌的行為，一邊盡力思考簡音歌的用意，以至于，簡音歌等了一分鐘也沒聽見回答。

“嗯？”

簡音歌催促她，尾音向上挑，像狐貍似的，透着慵懶不羁的味道。

“這是某種惡作劇嗎？”俞理直白地發問。

“是哦。”簡音歌語調歡快，回答得分外坦率。

她貼近俞理，近得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才用只有她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小聲說：“你們力能系的女同學性格真是惡劣，她們很想看你，或者看我的笑話。”

濕軟的呼吸拂過俞理的臉頰，她沉默地注視簡音歌，眼神平靜。

簡音歌伸出食指，暧昧地挑起她的下颌，接着說：“俞同學願不願意配合，告訴我答案？”

俞理垂下眼眸，陷入短暫的深思。

幾秒鐘後，她張開嘴，聲音輕得好像只是呼出一口氣：

“好看。”

嗓音清透，往簡音歌心窩子裏戳了戳。

她頓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俞理給出了回答。

算是暫時的，與她達成統一戰線。

此時此刻的俞理，一點也不兇，甚至因為過分平靜，顯得格外乖巧。

簡音歌忽然想起前幾天在甜品店外見到的俞理，那一瞬間，她從俞理微微躬身的騎士禮儀中，讀出了虔誠，莊重與溫柔。

忠于公主的騎士與校園中疏冷漠然的俞理，哪一個才是真實的？

惦記着此次任務的目的，簡音歌繼續往前湊，問出另一個更加私密的問題：“那你喜不喜歡我啊？”

她雙眼中飽含期待，水汪汪地看着俞理，是一副對方無論如何也不忍心拒絕的表情。

在人際交往方面，簡音歌有着與生俱來的天賦，她能敏銳地感知旁人的情緒，盡管大多時候，她都不會主動迎合。

已經明白俞理吃軟不吃硬，強硬的糾纏只會令對方感到不快。

所以，明明是她主動接近俞理，她卻将自己扮演成等待垂憐的小狗，把主動權交出去。

盡管手段稍顯狡猾，但簡音歌篤定俞理願意給她一個讨她歡心的回答。

俞理沉默的時間比較久，似乎為簡音歌的發問感到困擾。

但她也沒有像最初見面時那樣惱怒，反複斟酌之後，如實回答：“不讨厭。”

“只是不讨厭啊。”簡音歌露出沮喪的表情，用撒嬌的語氣小聲抱怨，“就不能滿足一下同學小小的虛榮心，配合說一句喜歡嗎？”

俞理抿起唇，秀氣的眉毛撇了撇，神情很是無奈。

簡音歌兩眼濕漉漉的，期待地望着她。

就當是答謝那天簡音歌的幫忙，即便心裏并不這麽想，她依然順着簡音歌的話說：“喜歡。”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在說出口的瞬間，俞理眼角餘光好像看見簡音歌背後豎起一條狐貍尾巴，還興奮地左右晃了晃。

這位簡同學……性格真是乖張。

那些關于簡同學溫柔善良活潑可愛的傳言，大抵與事實存在不小的偏差。

簡音歌的眼睛愉快地眯成一條縫，視線從俞理光潔白皙的臉蛋轉到手底下那本力能理論基礎，眼珠子一轉：“我親你一下，你輔導我功課怎麽樣？”

這句話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距離稍近些的同學全都吃瓜吃到地雷一樣，震驚得面目扭曲。

後座那幾個女同學似乎也跟着緊張，一個個的，保持吃瓜的表情，一眨不眨地望着這邊。

話說出口之前，簡音歌心裏已經想好對策。

不管俞理的準備如何回答，她都會趕在對方開口之前親上去。

可即便心裏已經做好了決定，簡音歌仍不由自主感到些許緊張，她不着痕跡地深呼吸，掐着上課鈴響的時機，打算先發制人，再急流勇退。

就在這時，俞理轉過臉看向她。

話到嗓子眼突然被絆住，簡音歌就這麽愣愣地和她對視。

俞理纖軟的睫毛扇動兩下，黑亮的眼睛折射窗外的金燦燦的陽光，似有更具深意的情緒一閃而逝，簡音歌來不及捕捉。

櫻粉色的嘴唇潤澤飽滿，開口時字正腔圓：“好。”

簡音歌猝不及防。

意料之外的回答令她心跳加快，血液回流，胸腔裏發出擂鼓似的咚咚聲。

上課鈴叮鈴鈴地響了，震耳欲聾，将簡音歌從“失智”的狀态喚醒。

簡音歌眼睛裏蹿上一簇閃亮的星星，不由分說湊了上去，蜻蜓點水的，在俞理左邊臉頰上親了一下。

與此同時，俞理耳邊響起簡音歌甜得蜜糖似的的聲音：“說好了喲。”

整個教室忽然安靜，誰座下的椅子吱呀一聲，所有人都聽得清。

然後下一秒，教室裏喧聲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