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破立
聽到崔嘉寶醒來的消息後,張氏、大房、三房都打發人來問候,小周氏不讓崔嘉寶花太多精力,在一邊一個個擋了回去。
崔嘉寶畢竟大傷未愈,雖然才醒沒多久,又有些支撐不住了,阖眼之前,她又看了眼小周氏。雖然形容憔悴,但小周氏滿眼都是鬥志,與之前死氣沉沉的樣子截然不同。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對的,但希望能改變小周氏之前的狀态。
小周氏不是崔語堂的原配,他的原配大周氏,是小周氏的嫡親姐姐。
大周氏是在生崔嘉惠時留下了後遺症,身子日漸衰敗,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和母親商量後再三懇求崔語堂,續娶自己的妹妹照顧兩個孩子。
崔嘉寶不知道小周氏是不是願意的,但最終,在大周氏去世一年多後,剛剛及笄的小周氏嫁給了自己的姐夫,成為了別人的繼室。
崔語堂對小周氏不壞,卻也說不上好,他将小周氏和大周氏留下的兩個子女完全隔離開來,對崔嘉寶不嚴厲也不親近,習慣性的忽視居多。崔語堂只有一個妾侍,據說是某日酒後收房,那女子便成為了後來的南姨娘。南姨娘肚子争氣,若是沒生下崇文崇武這對雙胞胎,未必能得個姨娘的名頭。
崔語堂大多時候宿在小周氏房中,偶爾也會在南姨娘苑中休息,自從小周氏常年卧病,崔語堂就常睡在書房中。
自從崔嘉寶出生以來,她就看見小周氏眼中的光彩愈來愈淡,到了後來幾年,身體跟着虛弱起來,纏綿病榻。她想,小周氏也許在等着什麽,等的東西或許與崔語堂有關,但崔語堂從來不給。
小周氏不是不愛她,可最開始,小周氏分了太多心裏在崔語堂身上,到了後來,身體的虛弱使她有心無力。
也許缺少人關心的孩子總是成長得很快,崔嘉寶懂事起,就一直想吸引母親的注意,讓母親打起精神來。她跟着小周氏學詩畫、學女紅,小周氏總是教了一時片刻便精力不濟,她便自己偷偷鑽研,到了第二日在母親面前展示,讓母親一展歡顏。但這種開心總是短暫的,小周氏還是逐漸沒了生趣。
她的病本就是因為長期郁結于心而生,若是不能解開心結,病只會越來越重。
崔嘉寶很怕,如果小周氏有個萬一,她在這個家便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了,她只能賭上一把。
小周氏最看重的無非是兩個人,崔語堂和她。
崔嘉寶影響不了崔語堂,但她能把握自己。都說為母則強,她很希望這一次,小周氏能為了自己打起精神,放棄一些早該放棄的奢望,好好的生活下去。
她已經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看小周氏的了。
***
崔嘉寶睡着了。
小周氏為女兒掖好被角,看着她連睡着時眉頭都緊緊皺在一起,心裏難過的不得了。在崔嘉寶遲遲不醒的這三天,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在她腦海裏細細地放過。她的心态總停留在少女時期,近乎自虐般地乞愛,全然沒想過,自己應該背負起另一個生命的責任。
年幼的時候,跟着姐姐作客定安侯府,她一眼便為那個文質彬彬的少年郎所傾倒。但她年紀小,就算紅透了臉頰,也只換來一個敷衍稚子的揉頭。反倒是姐姐和他,年歲相當,且都情窦初開,正是天作之合。
後來姐姐嫁給了他,心上人便成了親姐夫,她也就斷了這個念頭,不願再對他有什麽绮念。小周氏容貌出衆,才情、女紅樣樣不差,除了家境稍弱以外,沒有什麽太突出的缺點。在她幻想嫁給一個如意郎君,好好經營小日子的時候,形勢卻一下子變了。先是周父去世,緊接着姐姐生産後身子衰敗,眼看着就要捱不過去了,周母突然告訴她,如果姐姐熬不過去,她便要嫁進崔家,照顧姐姐的兩個孩子。
她連拒絕的權力都沒有。
新婚之夜的青年臉上沒有太多喜悅,他熟悉的眉眼一下又勾起她心中舊日情愫。如果沒有選擇的餘地,那她只能接受這一切。她會好好照顧他和姐姐的兩個子女,也會好好地和他過日子。她想和他說些什麽,崔語堂沒給她機會,一個溫柔的吻讓她忘記了那句話,也讓她誤以為,以後的日子會很好、很好。
那是很溫柔的一個晚上,卻也是僅有的一個晚上。崔語堂給了她尊重,既不花眠柳宿,也不随便收用什麽人,總是和她同床共枕。可那樣的事,卻再也沒有過。她還是花一樣的年紀,嫩得能滴出水來,他卻從青蔥少年郎變成了漸有威嚴的青年。她總是仰望着他,又帶着些怯意,連質問都不敢。
偶爾她會想,他這是為死去的姐姐守身如玉呢?
直到他一次又一次地刻意隔開她和崇安、嘉惠,直到他在聽到嘉寶是個女孩時放松地舒了一口氣。小周氏才明白,用那麽迂回的方式,只是因為怕她生一個男孩,搶了崇安的一切。他甚至不相信她會對崇安、嘉惠好。
再後來,他酒後收用的丫鬟懷孕了,他眉頭皺得像個小老頭。她知道他在猶豫什麽,覺得又可笑又可怕,第一次刺了他一句:“就算是男孩,也是庶子,威脅不到崇安的地位。”
那個丫鬟安全生下了雙胞胎,是一對男孩子,聽說消息的崔語堂順手給了文、武二字,崔崇文、崔崇武。
因為這對雙胞胎,小周氏給她擡了位分,崔語堂有了第一個姨娘。可南姨娘再也沒有懷過孕,小周氏想,南姨娘或許沒有她那麽好的運氣。崔語堂不想讓她生,也不至于對她用什麽避子湯,只能忍,可若換成南姨娘,便不好說了。
崔語堂的良心,都用在一個人身上了,只可惜,那個人不是她。
小周氏至此病倒。
女兒很貼心,乖巧又懂事,只有她在眼前的時候,小周氏心裏才會松快些。可漸漸地,女兒也無法吸引她的目光,小周氏開始整日整日的發呆。
若不是這次的當頭棒喝,她或許永遠也不會清醒,直到死去。
小周氏知道,崔語堂就在門外站着。雖然剛被趕走不久,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又回來了,只因為顧忌着她剛剛的話,遲遲沒有踏出這一步。
剛剛的怒火似乎已經帶走了她對他的所有感情,她此刻心情異常平靜。
大夫說了,崔嘉寶只要能醒來,那就沒有大問題,小周氏一直提着的心總算可以放下,她轉身走向崔語堂,問道:“一起用膳嗎?”
小周氏很久沒有好好用膳,這次清醒過來,自然要養好身體,一時間還不能吃太多,但慢慢進一些滋補的,總能逐漸調理過來。
她輕輕吹一口雞湯,确定不那麽燙了才敢放入唇中,順帶瞄了一眼崔語堂,發現他有些僵硬,一直在偷偷觀察她。小周氏也沒有那份要好好照顧他,為他添衣加食的心,想着他愛吃不吃。
崔語堂最終還是動了筷子,沒有想象中的針鋒相對,吃完了平和的一頓飯。
飯吃完了,小周氏讓人撤完碗筷後一起下去,崔語堂想,他們之間有一場硬戰要打。
小周氏先開的口。
“我在你眼中到底是什麽?妻子?還是妻子的妹妹?你又希望我叫你什麽?夫君?還是姐夫?”
崔語堂心中一驚,想要說些什麽,卻被小周氏打斷,她看起來并不需要他的答案。
“不管你是怎麽想的,我只想告訴你我的決定。我不想做你的妻子了,我只想做這一房的女主人。我從前太傻,總是渴望着從你這裏得到一點愛意和信任,看清你的意圖後,又自暴自棄,忽略自己可憐的女兒。現在這些,我不稀罕了,我只想保障嘉寶的利益。我會努力做到一個主母應該做到的事,崇安和嘉惠,想來你也不放心我教養,我不會主動插手。只一點,別讓他們欺負我的女兒。”
崔語堂想解釋,有很多東西又無從解釋,她把他的卑鄙看得清清楚楚,他只能拉着她的衣袖,低聲道:“我剛剛罰嘉惠去莊子上呆一個月,好好反省。”
小周氏回身看他,發現不知什麽時候,他的眼角已經爬上些細紋,雖不明顯,卻又讓她心中一動。在莊子裏住上一個月比起跪祠堂,肯定要舒服很多。可對于崔嘉惠這種過分傲氣的小姑娘來說,這相當于在她臉上打了一巴掌。況且她這個年紀,總少不了交際,這一個月算是斷了她和閨中好友交往的路,正好将她的性子磨上一磨。
別說什麽體貼點的話了,小周氏連個笑臉都懶得給他,只因為被他拽住了衣袖,索性禮貌性地通知了他一句:“對了,等阿年身體好了,我要帶她回周府一趟。”
當年周府遠不如定安侯府,可如今雖不說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也能算得上個今非昔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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