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同窗
崔嘉寶要上的頭一節課,便是禮儀。先生卻不是考核那天見到的先生,是另一個嚴肅板正的女先生,姓林。崔嘉寶看到她心裏便有些發慌,總覺得她手中的戒尺是拿來罰人用的。
毫不意外地,崔嘉寶在課上看到了崔嘉惠。于禮儀這門課上,她倆自然是半斤八兩。這門課上,還有一個她認識的,卻是那天那個沙秀秀。
隔壁的教舍似乎也在上禮儀課,崔嘉寶看到一閃而過的熟人,只覺得兩間教室挨得這樣近不是什麽好事。
林先生不說話,從門口走到堂前,她既不提臀扭腰,也不搔首弄姿,整個人明明身形挺拔,卻給人無端清媚、蓮步生風之感。她坐下的時候,裙擺蕩出小小的漣漪,很快又落于齊整。端茶、喝茶,甚至看人的樣子都美,又美得清正。
一群小姑娘看入了迷。
崔嘉寶更是此時才發現,林先生五官立體,眉眼深邃,很有一種不同時下鵝蛋柳眉的美。但林先生嚴肅起來時,卻會讓人忽略她五官中的豔,反而生出怕來。
林先生将茶略重地往桌上一放,大家便被這聲驚醒。
她這才心滿意足地開始講課:“剛剛我是想給你們示範,禮儀到底是什麽。禮儀并不只是所謂的禮數,它應該讓人感到恰到好處,而非不合時宜。小姑娘愛俏,我便教你們美,只一點,都給我好好學,不許耍懶。”
見了她剛剛的姿态,哪還有人想偷懶?反而生怕別人學的太快,唯獨自己被落下。
首先練的是站姿,崔嘉寶想,看來無論什麽,都是基本功最為重要。
禮儀一天練不成,林先生便撿着幾樣平日裏自己也能練習的先教了,讓她們下了學後也要多加練習。
課的最後,林先生也讓她們試着頂碗于頭,倒不是指望她們第一節課就能達到什麽水準,不過是讓她們感受一下罷了。
偏巧隔壁的先放了課,走出來幾個,全是認識的人。
那小群體裏,正中的是周寧,她左邊卻是找過茬的湘妃色,右邊是刻薄臉的于珍珠。崔嘉寶頭上頂着的碗正要拿下來,就對上了幾人從外面看過來的目光。
周寧的眼裏滿是驚喜,然而還不等她說話,于珍珠便開口道:“商戶女就是商戶女,想來也沒什麽家教可言,自然也不會一丁點禮儀。”
她的目光在崔嘉寶的臉上打轉,繼續道:“跟着商戶女厮混的,想來也不是什麽體面人家。”
她這話将屋裏一大堆人一竿子打死,但多半都是敢怒不敢言。她敢這麽說,也不是沒腦子,撫州城中有頭有臉的人家她哪戶沒去過?自然是吃準了裏頭都是些生面孔才敢輕易開口。
湘妃色跟着輕笑一聲,她倒沒再說什麽,只眼神不停在崔嘉惠身上掃。
周寧不傻,二人雖沒有指名道姓,但從她們舉止來看也可知道針對的是誰。然而她還沒發火,就有人先說話了。
“你二人叫什麽名字?”
是林先生,她板着臉的樣子很能唬人,起碼湘妃色和于珍珠一下收斂了起來,臉上不再是剛剛那種嚣張的神色,一些圍觀的人也突然散去不少。
湘妃色往周寧身後躲了躲,周寧卻冷笑一聲,甩開她二人的手,走到崔嘉寶身邊,喊了句:“表妹。”
崔嘉寶知道她是在為她出氣,心中一暖,牽住了她的手。
于珍珠心中暗嘆,她父親千叮咛、萬囑咐要她和新來的打好關系,據說崔、周在京城都根基不薄。她竟一上來就将兩人都得罪了個遍,而眼前若不好好表現的話,只怕要丢光臉。
于珍珠強行打起氣來,道:“回先生,于氏珍珠。”
林先生看向湘妃色,也不言語,只靜靜等她。
宋安歌只覺周圍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了,她又丢臉又憤恨,只低低答了句:“宋安歌。”
林先生點點頭,道:“于珍珠,宋安歌,下一節課起,你們倆就到我班上上課。”
兩人猛地擡頭,不敢相信林先生說的話,于珍珠死死咬着下唇,知道自己這臉是丢定了,只想早點離開,宋安歌卻不依不饒,抓着她的胳膊讓她無法脫身,問道:“敢問先生,憑什麽将我們随意調動?”
林先生一板一眼道:“禮儀一門,修的不止是姿态,噺 鮮你們尚未合格,回來重修。”
這話便是明晃晃地打她們的臉了。于珍珠心中暗恨宋安歌不依不饒,本來雖也丢臉,卻不至于被先生點名批評。
她雖然也厭恨林先生板正,不給她面子,但拿林先生無法。于府雖然在撫州地界僅次于知府的地位,但白鷺書院數百年,當朝不知有多少白鷺書院的學子。白鷺書院上的先生,都是動不得的。
她拉着宋安歌,用了大力強行将她扯走,也不管她待會兒是不是會對她發難。
崔嘉寶在一旁看愣了神,周寧則是感嘆道:“你們先生真是性情中人,這一口氣出的好。”
崔嘉寶嘆道:“好是好,只不過以後便要常對着這兩人了。說起來,你們怎麽走到一處去了?”
周寧這才想起來,她本來還和這兩人在一起呢,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道:“倒不是我去找她們,是她們主動來找我的。對着我的時候,說的話也好聽,竟不知是這般刻薄的人。說起來,你們先前結過梁子?”
“也不算吧?”
崔嘉寶想了想,将先前那兩件事都說給周寧聽。
周寧皺了皺眉,道:“你這人向來懶得計較,但看她們那樣子,肯定是将你們倆姐妹記上了。那個于珍珠是于同知家的千金,宋安歌的父親是宋通判,在撫州的地界上,以後肯定是繞不開她們倆的。”
崔嘉寶只想仰天長嘯一聲,怎麽走到哪都過不上安生日子呢?
一會兒的禦術課,她和周寧是同一個班,此時她便要和周寧走了,回身望一眼崔嘉惠,發現她早就不見了,正要回頭時餘光看見沙秀秀。
雖然剛剛的事情被林先生暴力鎮壓,但還是有不少人覺得源頭在沙秀秀這裏,她此刻孤零零地站在那裏,見崔嘉寶看她,眼神看起來十分可憐。
崔嘉寶對她的感覺不好也不差,又見不得人這般,在她猶豫的片刻裏,周寧卻已經直接招呼上了。沙秀秀雙眼一亮,跑到了她們身邊,小心翼翼的樣子,崔嘉寶也說不出別的話了。
好在沙秀秀和她們不是一個水準上的,去的地方都不一樣,只一起走了一小段,便分開了。
她走了之後,周寧才輕輕出了口氣,道:“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些壓抑。”
崔嘉寶能看出來些,卻不想在背後多加評論,只搖搖頭,示意她快走。到了化弦場的時候,發現門口擠着一堆小姑娘,周寧興致勃勃地就往前沖,崔嘉寶無奈,只能被她拉着一起跑了幾步。
周寧拍了個姑娘,問道:“怎麽回事啊?大家為什麽不進去?”
姑娘轉過頭,激動道:“我們今天要上馬了,但因為大家都是新手,考慮到安全問題,把騎射好的學子都叫了過來,一人帶一人。”
周寧微怔,立馬惦着腳尖看裏面都有誰。崔嘉寶擔心她崴了腳,只好撐着她。
“圍在這裏做什麽?都進來準備。”
這聲音太熟悉,不用看見人就能感受到那股冷冽。
崔嘉寶回過頭去瞧,果然是薛明澤。她不知怎麽想的,就舉手朝他揮了揮。薛明澤一怔,下颔繃緊,朝她輕輕點頭。
崔嘉寶便滿足了,跟着周寧随人潮走了進去。
裏面果然站了一排已經穿好護具的人,為首的正是溫瑜之。他站在最前端,向這群躁動不安的小姑娘喊話。
溫瑜之确實有種天賦,做個不恰當的比方,亂世之中,他煽動人的本領只怕能讓他成王成皇也不一定。然而這個比方一過腦子,崔嘉寶便覺得自己恐怕是對他有偏見。
溫瑜之簡單地介紹了這節課。騎術一門自然是要在馬背上練出來,馬下做再多功夫,不真正上馬還是學不會。而姑娘家本就嬌弱,貿貿然上馬,只有兩個先生和一個學掌是不夠的。所以這門課前期有衆多師兄來助,他們會一一專盯,在保證大家安全的前提下教會大家。
大概講完之後,他們便下來分發護具。
溫瑜之朝她們的方向走來,在周寧面前停下。崔嘉寶看了他一眼,便被他身後的人吸引住了目光。
薛明澤朝她舉舉手上護具。
崔嘉寶不自覺笑了笑,便朝他跑過去。
兩人随意挑了個臺階坐下,崔嘉寶在他的指導下往膝蓋上綁護具,好奇道:“薛哥哥,你們人員是怎麽分配的呀?”
薛明澤道:“随機分配吧。”
崔嘉寶眨眨眼:“這麽巧?”
薛明澤笑。
“我只是剛好少放了一張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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