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打鹵面

“随機找一個附近的異性表白。”

少年握緊礦泉水瓶, 眉眼也随之淡了下來。

“你認真的?”

梁超幹咳了一聲,故作無謂道: “不是說好了真心話大冒險, 玩不起是不是?”

這樣的虛張聲勢, 卻在陳洛川的注視下,尬得有點兒驚人。

陳洛川沒有吭聲。

他想,他大概已經明白梁超在玩些什麽花樣了, 當然還有——

霏霏。

但這不表示他會如他們所願。

陳洛川低頭思忖幾秒,卻沒想梁超預料的那般,直接找全場唯一一個異性錢霏霏表白了事, 而是把目光放向了不遠處的學校廣場。

“喂!”梁超有點兒急了,叫道:“陳狗!”

“你難道真要随便找個路人告白不成?”

少年停下腳步,反問, “不是你下的任務麽?”

梁超像被人打了一悶棍, 怔怔地看着陳洛川提步走了。

可他……不是這個意思啊。

而且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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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咬緊了下唇,臉色顯而易見地蒼白下來。

……

江雪螢正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

也不知道不遠處陳洛川他們在幹什麽,竟然這麽長時間都沒要走的意思。

眼前的螞蟻很幸運地找到了一塊餅幹碎屑,正在呼朋喚友, 召喚同伴成群結隊地過來搬運。

江雪螢眼睫動了動, 開始認真地思考起現在離開的可能性。

雖然她這邊聽不清那邊在說什麽,但他們好像起了争執, 她扶着已經蹲麻了的腿, 剛想站起來看一眼。

眼前卻落下了一道熟悉的影子。

高、瘦, 足以将她整個人都籠罩。

看到這個影子的剎那,江雪螢微微一怔,

因為太過熟悉, 也因為平日裏太過心心念念, 她幾乎是一秒就辨認出了影子的來源。

……陳洛川?

她擡起眼。

少年也正低垂着眉眼看着她, 眼裏掠過一道顯而易見的驚訝。

的确是陳洛川。

天氣熱了,他就穿了件衛衣,手裏拎着個空的礦泉水瓶,烏發細碎微翹,被太陽一照,勾着一道淡淡的茸茸的金邊。

“江雪螢,你怎麽在這兒?”

“我……”沒想到會被發現,心跳不可自抑地沖到最高點,江雪螢頓了頓,指了指旁邊的凳子,“我搬凳子,休息一會兒。”

很快,江雪螢就意識到了點不對勁,

陳洛川的臉上除了驚訝,看到她竟然還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為了什麽松了口氣?

可還沒等她想清楚,陳洛川的神态好像又變了,少年的臉上破天荒的出現了點兒猶豫。

“我能跟你說個事嗎?”

“什麽事?”她下意識反問。

陳洛川渾身上下的那股緊張感幾乎快溢出來。

這還是江雪螢第一次看到陳洛川這麽緊張,少年平常舉手投足間都非常松弛,一颦一笑,都像是又星星落在眉眼間。

不知不覺間,她好像被陳洛川身上的緊張感所感染了,愣了愣,嗓子也開始變得幹澀起來。

在這兒見到江雪螢也算意外之喜。不可否認的是,看到江雪螢的一瞬間,陳洛川是真的,切切實實松了口氣,他當然不可能廣場上随便揪個女生表白。

本來還在想要如何随機應變,未曾想就看到了江雪螢。

随着年歲日長,陳洛川就清醒地意識到,他跟其他女生之間的相處再也回不到之前那段無比單純和自然的歲月。

別的女生微紅的耳尖,閃爍着的眼神,每一次交流談話都好像帶着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色彩,都或多或少變相的佐證了這一點。

也因此,在意識到這一點後,他就竭力保持着跟其他女生相處之間的界限感,絕不越界,也絕不做什麽能引人遐想誤會的事。

江雪螢是個例外。

這姑娘看着很溫淡軟和,與人交往的時候也臉紅,不太敢看人,但偶爾一些時候竟還會顯得有點難以接近的孤僻。

握緊礦泉水瓶的掌心滲出一層薄汗。

陳洛川微微頓了頓。

這畢竟不是一件多麽容易說出口的事。正因為确信江雪螢對自己沒有其他想法,超哥跟霏霏催得又緊,他才會作出這麽不理智的決定,

到底是認真地說,還是以玩笑的态度說,他有點兒拿不定主意。

對上江雪螢的視線。

陳洛川微微一怔,本來準備好的說辭在這一刻盡數化為烏有,因為緊張心髒也不自覺跳動得劇烈。

脫口而出道: “我喜歡你。”

就這麽說出來了。

我、喜歡、你。

少年嗓音清爽楚楚,和在細細的微風中,微風簌簌吹過香樟樹,徐徐落下一片青綠色的樹葉,仿佛一直落到了人心底。

江雪螢本來是蹲在地上的,看見陳洛川就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雙腳還是麻的,江雪螢整個人懵懵懂懂,剛站起身,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表白給砸了個劈頭蓋臉。

陳洛川這話說得太過沒頭沒腦,江雪螢起初有點兒沒回過神來,“你說什麽?”

她剛剛是不是聽錯了什麽東西??

面前的少年聞言也有點兒怔,表情看起來很難說。

扭頭往後看了眼,又動了動唇,飛快地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你。”

聲音确保趕來的梁超與錢霏霏幾人都能聽清楚。

香樟如蓋,光影如雨。

如果眼前的這一切不是夢境幻覺的話,

她的世界似乎在這一刻下起了大雨。

江雪螢大腦嗡地一聲,瞬間被這一句話晃得一片空白。

就像是被人陡然丢進了個真空的環境,光與聲音在這一刻極速褪去。

心髒驟然收緊,她有點兒怔怔地,束手無措地站在樹蔭下,動了動唇,卻什麽也聽不到什麽也說不出口。

她應該不是在做夢吧?

早上起床,參加校慶典禮,半路遇到陳洛川,因為生理期不想打招呼,所以幹脆躲在冬青樹後面休息……

然後,陳洛川突然出現在她面前跟她表白?

這一天的流程如幻燈片般飛快從腦海裏閃過,沒等江雪螢來得及細究,無數紛雜的念頭就如同潮水般一齊湧入腦海。

不是做夢,這是真的?

陳洛川也喜歡她?

不、不對,這裏面肯定有蹊跷,

比如說是個玩笑之類的,從小到大,江雪螢就沒相信過自己的RP值,不論多少次向神祈禱,都得不到神明的回應。

顯靈還願這件事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而現在這感覺就像是向神祈禱了珍貴寶物,好運突然落在了她頭上,寶物降落。

在短暫地怔神之後,理智回籠。

……這一定是搞錯了什麽。

“怎麽突然這麽說,”江雪螢嗓音發幹,頓了頓,盡量專注、自然而又做作虛僞地擡起眼,“是不是——”

真心話大冒險之類的?這是她目下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回答了。

“表白”之前,陳洛川就想過無數種可能性。

雖然把江雪螢當作大冒險對象真的很抱歉,想象中,女孩子應該會很吃驚,可能還有點兒害羞和遲疑。

之後他只要迅速出言解釋這是個大冒險的任務,或許便能妥善圓場。

但——

陳洛川微微一怔,原本準備好的解釋卡在喉嚨裏,五指骨節不自覺微微使勁,手中的礦泉水瓶被捏扁在掌心。

……不論哪一種想象

少年唇瓣不自覺抿緊了,眼神也一點點認真了起來。

都絕對不該是現在這樣。

一陣清風掠過。

樹下的少女怔怔地看着他,風動樹葉,女孩子像是被什麽東西驚動了,嗓音發顫,恐怕連自己都沒意識到,雙頰的溫度在一路升高,一雙褐色的雙眼水潤得近乎不可思議。

心跳突然,緩緩地,緩緩地放慢了一拍。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四目相對間有些東西已經無需言說。

那是他曾經從其他女生眼裏看到的,非常熟悉的東西。

香樟樹葉還在響動。

就像被人打了一悶棍,腦海中一片空白正漸漸蔓延。隐隐約約,模模糊糊間,陳洛川陡然意識到——

他本來确信的東西,似乎不再确信。

他似乎窺見了什麽深藏的秘密。

他好像不知不覺間釀成大禍。

……

如果這不是個夢。

心髒從來沒有跳得這麽快,江雪螢死死地捏緊指尖,才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

如果不是誤會,陳洛川真的跟她表白了。

她應該能從他眼底覺察出相應的情緒。

陳洛川年的眼底或許緊張,或許害羞,但絕不會是怔然、驚訝,以及無措。

四目相對的剎那,就像被人兜頭澆了盆冷水,江雪螢一怔。

原本滿腔不可置信卻又心存僥幸,不可自抑的歡欣,在這一刻,好像被無形的東西擊碎成了齑粉。

心底卻不願驗證的猜測在這一刻得到驗證,喉口在這一刻好像被什麽東西黏住了,

還沒等她想出什麽應對措施來妥善地才處理眼前這個困境。

一道分外冷凝的,屬于女生的嗓音卻在此刻适時地橫亘兩人之間。

“陳洛川。”

一個紮着馬尾,容貌俏麗的女生靜靜地站在幾步之外,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似乎只是随口提醒道:“大冒險還沒做完嗎?”

是錢霏霏。

江雪螢忽然一下子冷靜了下來,看着錢霏霏一路走到她面前。

臉上的溫度極速退卻,捏緊的手掌,指甲肉一直嵌入到掌心裏。

“我記得你是江雪螢?”錢霏霏問。

說着又露出個誠懇歉疚的表情,“不好意思啊,我們剛剛在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

“剛剛陳狗抽中了大冒險來着。”

“都是超哥看熱鬧不嫌事大,非說什麽随便找個異性表白。”

是不是——

真心話大冒險之類的?

她原本是想這麽問的,但還沒問出口就被錢霏霏如連珠炮般的話給堵回了嗓子眼裏。

錢霏霏的神情和姿态也有些奇怪,

語氣快到刻意,

言語生硬到古怪。

自己問是不是大冒險,和被他人直截了當地指出這是真心話大冒險,是完全不一樣的。女生的話就像是坐車時飛快倒掠的風,逐漸遠去。

江雪螢微微垂眸,

她只來得及捕捉幾個關鍵詞。

随便、

找個異性。

表白。

是不是心理上的疼痛會适時地反映到身體上。

聽着錢霏霏說的話,

她感覺到原本只是有點兒疼的小腹,突然飛快地漫起一陣劇烈的疼痛,疼得腸子好像也開始跟着打結了。

可是她不能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來,

她如今所表現出來的異樣,都是只是因為生理期肚子疼,

不是因為面前這個烏龍。

大抵上人在被逼到極點的時候都會爆發出自己意想不到的潛力。

“沒關系,”心底微微地深吸了一口氣,江雪螢飛快地擡起眼,在這短暫的失态之後,她就迅速修整好了自己的情緒,快到連江雪螢自己都覺得不可置信。

“沒關系,”她頓了頓,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容,“我大概猜出來了。”

微微彎了彎唇角,唇角牽動的每一寸肌肉,

都自然柔和到恰到好處,可謂無可挑剔。

可是,

太過做作了,

太過刻意了。

太過虛張聲勢,外強中幹到了一種鮮明到令在場所有人都能覺察到異樣的地步。

再怎麽描描補補都來不及了,

倒更像是一種掩飾,一種狡辯,一種佐證。

江雪螢能感覺到有一道視線落在自己發頂。

可她不敢去看陳洛川,幾乎是使勁了全身的力氣,才朝他們幾個人點點頭,

“如果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她随手指了指凳子,“我椅子還沒搬回去。”

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

“我來幫你。”陳洛川的嗓音響起,

“不用了,”她愣了一下,想都沒想便擡起眼,脫口而出。

視線卻再次跟面前的陳洛川撞了個正着,

陳洛川看她的神情,就像第一次認識她一樣

“江——”眼裏飛快地閃過一抹她讀不懂的情緒,

唇線緊抿成一線,少年眼睫垂落下來看着她蒼白的臉頰。

動了動唇,陳洛川看起來想單獨跟她說點什麽,又似乎怕驚動她,怔怔地礙于她的神情不敢輕易上前。

她看出來了這點,又錯開視線,盡量綻放出一個輕巧的笑容,趕在陳洛川開口前,用力打斷:

你們不是在玩真心話大冒險嗎?我就不打擾你們了,祝你們玩得開心。”

說完便不再看陳洛川有何反應,搬起椅子就往回走,

沒有一個人攔她,包括錢霏霏,錢霏霏有些欲言又止,神情看起來又像是擔心又像是懊喪和內疚。

面前的男生讓開了一步,江雪螢看了一眼,看出來了這就是那個超哥。

他看着她的眼神也很複雜,有同情或者說是憐憫、不忍?愧疚?

他為什麽要愧疚?

但她實在沒有心情去探究這個,平靜地從他身邊走過。

太荒謬了。

一直到走出一段距離,江雪螢還能感覺到脊背上那一道道鮮明的視線。

她刻意地将脊背挺直了點兒,頭也不回地一路往前走。

一直走出其他人的視線範圍之內,這才放下椅子,

深深地吸了口氣,

臉還紅的,肚子越來越疼,手也在發抖。

活了這十多年,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淪為了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明明之前還下定決心不能被發現。

可現在暴露了,好像也沒她想象中那麽可怕。

甚至……

還有了種厭棄全世界的感覺。

其他人也好,陳洛川也好,

肚子疼得她低垂着眼喘了口氣。

她現在只想把別人,或者說自己,怎麽樣都好,都打包丢進垃圾桶。

她用力地抿緊唇,擡起椅子又往前走了幾步,隐隐約約間,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叫她,但江雪螢沒有回應。

放下椅子,她頭也不回地直接走出校門,

當站在學校大門前,看着眼前的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江雪螢動了動眼睫,倏忽有了種誤入異世界的錯覺。

陽光曬在肌膚上,微燙,感受如此鮮明。

不遠處的學生三三兩兩,臉上都挂着喜氣洋洋的笑意。

她面色蒼白,神情委頓,就像是個誤入了什麽異次元的旅客,和周圍的環境相比是如此格格不入。

沒多想,她随便挑了附近一家面館走了進去,要了一碗特大碗的打鹵面。

拆了一次性筷子就開始吃。

其實她一點都不餓,但就是想吃點兒好吃的。

食物能在這個時候或多或少緩解她內心的負能量。

今天發生的這一切,就好像老天爺故意跟她開了個彌天的玩笑,明明之前還想過絕對不能被發現,卻萬沒想到心意被這樣倉促又狼狽地,以這樣可笑的方式暴露于人前。

鹵肉炖得軟爛入味,醬湯很鮮,蘑菇、木耳之類的澆頭也非常豐厚。

江雪螢加了一個煎蛋,還去要了一籠小籠包。

一筷子接一筷子,

不斷地吃。

眼前開始模糊,有什麽東西好像掉到了面碗裏。

上午十點多左右已經快到飯點了。

店門口的風鈴響起,有兩個學生有說有笑結伴走進店裏。

江雪螢頓了頓,擡手扯下了馬尾辮上的發圈,任由滑落的長發遮住半張臉。

側頭避開繼續吃。

不知過了多久,風鈴聲動,又有人進店。

有人在她面前落座。

她往碗裏加醋的動作頓住,動了動濕漉漉的眼睫,擡起眼。

是池聲。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什麽。

他就出現在了這裏。

個中的原因,她已經沒有餘力探究。

看到是他,便又收回視線。

少年平靜地撐着下巴,打量着她。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針織毛衣,烏發柔軟微翹,面前還放着一本競賽書。

他大概看出來了她通紅的眼角,卻并沒有詢問的意思,更沒有安慰,

“好狼狽。”少年一字一頓,淡聲道,仿佛發生在他面前的只是什麽再尋常不過的日常。

江雪螢唇瓣繃得緊緊的,連唇角都不自覺地顫抖起來,這一筷子面不論如何都喂不到嘴裏。

又有學生進來了。

她下意識地想要跟之前那樣側頭避開。

頭頂卻忽然微微一沉。

那本競賽書被壓在她發頂,幫她擋住了四方的視線。

少年打量了一圈店內來人,一只手微微使力,

“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

“但現在。

“你可以哭。”

嗓音清朗微揚,如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心底。

她壓抑已久的情緒,終于如山洪爆發。

作者有話說:

也就是從這天起,小陳才知道自己喜歡螢妹(。

為什麽會選螢妹表白其實是因為潛意識喜歡螢妹但自己不知道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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