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語音通話

從這個新年開始, 江雪螢從未像現在這般感覺到自己的日常忽然又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感受最鮮明的就是池聲跟陳洛川兩個名字并排同時出現在她的聯系列表的時候。

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這倆人曾經不對付, 就連看聯系列表也變得詭異起來……

很奇怪的, 一股莫名的直覺，或者是使命感（？）湧上心頭，總而言之, 為了日常的和諧，最好還是不要讓這倆人知道彼此的存在比較好。

不過KTV那次之後，陳洛川倒是沒再主動聯系她, 只維持着朋友圈點贊和評論之交。

想想也是，大家都是成年人，平日裏都有本職工作要忙, 這些少年時期的恩恩怨怨, 愛恨情仇早八百年前就已經被兵荒馬亂的生活沖淡到以至煙消雲散。

這天下午，臨近下班前，江雪螢正一邊摸魚刷購物網站一邊跟苗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這幾天廣告不多，難得清閑, 同事們也都很有閑情逸致。

她家裏的吹風機這兩天壞了, 江雪螢正打算貨比三家買個新的。

那天聚會之後，苗苗當然也問過她跟陳洛川的關系, 江雪螢只道是高中關系不錯的同學, 又趕在苗苗繼續八卦前, 反客為主，主動問了她跟唐學長的關系，

她記得那天是那位唐學長主動送苗苗回去的？

苗苗果然臉飛紅雲, 結結巴巴閉口不語。

江雪螢看在眼裏, 也忍不住替苗苗覺得高興, 姨母笑的唇角不斷上揚，跟苗苗一起笑成一團。

……想來曾經的少女心意或許未必是單向暗戀。

幾句調侃之後，她就将注意力重新轉移到面前的吹風機上，仔細地比對着幾家的性能跟價格。

剛切出界面，忽然就切入了一條來電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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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條陌生來電，江雪螢眼睫動了動，沒表現出任何異樣，只平靜地将人拖入黑名單。

幾乎不用猜，這個電話除卻曹晨不作第二人想。

或許是這段時間升職加薪生活得太過安逸，她都快忘了這人的存在。

也怪她當初雖然拉黑了曹晨的朋友圈，卻忘記拉黑了他的電話號碼，

前段時間曹晨一口氣給她發了好幾條短信，都是問她能不能出來見一面，他有話要跟她說。

她都沒有理會，拉黑了事。

直到昨天，這人突然又換了個新的手機號打過來，說他明天想在她公司樓下等她見她一面。

貨比三家，等她終于挑中一款性價比最高的吹風機準備下單之時，同事小李忽然迎面走過來，随口道了聲：“江老師，我剛在樓下看到你男朋友了，讓我幫忙帶句話，說他在下面等你。”

“男朋友？”苗苗愣了一下，最先反應過來，“螢螢你不是跟你那個男朋友分手了嗎？”

正欲下單的指尖停頓在付款界面，

“好的，謝謝我知道了。”不動聲色地跟小李打過招呼，江雪螢轉頭對苗苗道：“我下去看看。”

她的确沒想到昨天曹晨說的是真的，他今天真的會來她公司樓下找她。

同時江雪螢也熟知曹晨的性格，如果今天不見她這一面，他真的有可能無休止地糾纏下去。

一下樓，果然在公司樓下的花壇附近見到了曹晨，穿着身西裝，從頭到腳，連一根頭發絲都打理得整整齊齊，看起來也算人模狗樣。

只見過池聲疏淡松弛感的模樣之後，曹晨如今的打扮反倒過分矯飾和局促。

在來之前江雪螢就做好了今天或許不能善終的準備，沒曾想，曹晨一看到她，劈頭蓋臉地就是質問。

“江雪螢，我問你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江雪螢覺得自己的修養已經很好了，前男友一開口面對這樣居高臨下的指責，她竟然還能保持平靜地反問， “我還沒問你跑到我公司樓下是什麽意思。”

可曹晨顯然不能意識到這一點，

相處這麽多年，面前這人的脾性江雪螢也算再清楚不過，

從大學起，曹晨便極為好面子，課餘時間就是不斷地混跡在學生會各個部門和幹事之間，每天吆五喝六地就是組局請吃飯，

江雪螢那時不懂，不過只是大學裏一個學生會，連所謂的官場都算不上，怎麽值得人如此汲汲營營，将官場中的勾心鬥角，踩高捧低學了個七七八八，

還美其名曰大學就是個小社會，提前鍛煉而已。

只那時年輕，少年還帶着點兒高中時的青澀幹淨，笑起來時也少幾分油脂氣，多幾分陽光意氣，便也不覺有什麽。

更遑論，那時曹晨對她的确很好，

少年耳廓微紅，每天都風雨無阻地為她帶早飯，她要跟室友一起出去吃飯，他不好粘太緊，便可憐巴巴地跟着。

記憶中的少年，跟眼前急了眼的男人慢慢重合又旋即分離成兩個人。

曹晨一下就火了：“你以為我想來嗎？你電話不接，把我拉黑我能有什麽辦法？都是成年人了，做事能不能成熟點，什麽問題不能當面解決，就只有拉黑這一條路嗎？”

“所以……”略頓了頓，江雪螢眉眼沉靜地擡起臉，“你今天過來到底是為了解決什麽問題。”

曹晨的面色一時變得極為難看：“我還想問問你什麽意思？你媽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媽？

江雪螢一愣，腦海中彌漫開一片空白，耳畔也穩穩作響。

啪嗒，

極細微的一聲，

腦內本就搖搖欲墜的一線薄弱的理智，在這一刻終于斷線。

——怎麽，又把她媽牽扯進來了？

江雪螢下意識地擡起眼，不知不覺間神情已極為冷淡，一雙澄明的眼此時冷得幾乎能滴出冰來。

“曹晨，我警告你，我們倆的事別把我媽牽扯進來。”

一字一頓，還很平靜，殊不知為了保持這樣的平靜她到底有多竭力。

從最開始，她怕溫女士擔心，就沒跟溫女士提過曹晨出軌的事。她跟她媽就像兩個刺猬，離得遠會想念，但離得太近又會紮傷彼此。這點，在這麽多年的相處中江雪螢早已心知肚明。

卻沒想到還是沒瞞住。

曹晨更不可能主動跟她媽說這些，想想應該是她媽自己偷偷去翻找曹晨的社交賬號推測出來的。

一想到她千辛萬苦才瞞下來的事，被曹晨毀于一旦，江雪螢就忍不住火冒三丈。

“你以為我想把你媽牽扯進來？”曹晨臉色一沉，語調陡然拔高，“倒想問問你，你媽大半夜打電話來罵人到底是什麽意思？”

江雪螢根本不落下風：“你的意思是說我媽罵你罵得不對了？”

何止是罵，一想到前幾天那指着鼻子的一通破口大罵，曹晨就面色鐵青，恨得咬牙。他戰鬥力跟中年婦女比到底還是太遜色，又因為是不占理，完全是被江雪螢她媽單方面輸出了一頓。

曹晨：“我實話跟你說吧，莎莎的事兒的确是我做的不對，你心裏要有怨氣能不能直接沖我來？別像小孩子一樣玩跟家長告狀這一套行嗎？之前在小區門口那件事我還沒跟你計較！你又叫你媽，又叫那男的搞這些有的沒的，有意思嗎？”

“和平分手不行嗎？至于鬧得這麽難看嗎？”

曹晨的嗓音很高，幾乎是宣洩般忿忿不平地嚷罵，

整個過程中，江雪螢沒有辯駁一個字。

因着這一片都是辦公區域，樓下人來人往，已經有許多過路人頻頻回頭側目，投來詫異又好奇的一眼。

很快，曹晨也意識到了她的沉默，這場單方面宣洩的獨角戲，總歸讓人心裏不快。

更讓曹晨難以忍受的卻是面前江雪螢平淡抽離的态度，雙眼淡漠得像是看個上蹿下跳的小醜。

江雪螢這個時候的心情的确很平靜，平靜到甚至還有點兒驚訝，自己大學的時候怎麽看得上曹晨這個人。

難不成真像萌萌說的，因為曹晨的眼睛有點兒像池聲？

可如今細看，

江雪螢卻覺得，

曹晨，

連給池聲提鞋都不配。

“對于醜人，細看是一種殘忍”，錢老《圍城》中的所言果然非虛。

一直等到曹晨說完，江雪螢才輕輕開口，言辭和緩而堅決，“那我也警告你，不要再給我打電話，更不要再找到我公司來，再有下一次我就報警。”

不想再管了，

如果說剛剛下樓還是存着“不想讓同事看熱鬧，獨自來解決這件事”的心态的話，現在，她已經不想管警察的到來，會不會讓熱鬧升級。

只知道，太過注重臉面對曹晨之流而言一種縱容。

等了半天卻等到這一句，曹晨“蹭”地怒火直上心頭，沖上前就去抓她胳膊：“報警你倒是報啊！上次你那男的事我還沒跟你倆計較，行啊，你報，到了警察局我們再好好算算賬？”

胳膊被曹晨扭得生疼，江雪螢皺了下眉，強行忽略手臂上的痛楚，也不打算再跟曹晨啰嗦，垂眸掏出手機。

撥通報警電話。

“喂，110嗎？我要報警。”口氣平靜，情緒淡近似無，

耳畔傳來接警民警的詢問，江雪螢擡眼，如水洗過般的黑白分明的眸子，疏淡地對上曹晨見了鬼般的視線。

跟曹晨去了一趟派出所，的确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曹晨這段時間對她的騷擾，

但也只是暫時。

處理方式還是以調解為主，沒有相關法律法規，警察也只能進行口頭上的教育。

走出派出所的時候，江雪螢扭頭看了眼身邊臉色難看的曹晨，方才在派出所裏還點頭哈腰的男人，此刻丢下一句話：“江雪螢，你給我等着。”

心裏說不害怕是假的，微微抿唇，江雪螢面上還是沒表露出來半分，故作平靜地掏出手機打車。

曹晨性格懦弱，她不太清楚那到底是下不來臺故意撂狠話，還是真有此意，但到底是個成年男人，半夜江雪螢躺在床上的時候，想想還是不放心，又揿開床頭燈，摸出手機下單了防狼噴霧。

總歸聊勝于無，也只有這樣每天上下班才稍感安心。

那天民警過來的時候架勢弄得有點兒大，同事也多多少少聽聞了她被前男友糾纏這件事，就問下班要不要送她回家。

江雪螢一一婉言謝絕，

就這樣提心吊膽地過了小半個月，據說曹晨去上海出差，則才稍微松了口氣。

但好景不長，這天江雪螢正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忽然就收到了附近鄰居的信息，

那是租在她隔壁的女生，之前問她蹭過wifi，加了wx，點頭之交，交情不深。

女生道，她看到她男朋友站在她家門口等她，是不是吵架了，看起來喝了好多酒。又提醒她回來的時候注意着點兒。

江雪螢心裏咯噔了一聲，一邊溫言安撫那個女生，一邊加快動作準備往家趕。

“怎麽了？”苗苗問。

江雪螢如實說明了情況。

苗苗猶豫，她今天本來跟唐學長有約：“要我陪你嗎？要不再叫上李哥？”

江雪螢：“不用。

“李哥今天不是跟他女朋友一起出門吃飯麽？我記得你和唐學長也有約？”

江雪螢：“我随便叫個朋友就行。”

她租的這是個老小區了，物業保障都不太到位，跟曹晨同居之前就住這兒，跟一個女生合租。

女生搬走之後，她也就搬到了曹晨那兒，

分手之後，因為一直沒找到合适的，又機緣巧合搬了回來。她如今的工資比之前漲了一大截，一個人住也能承擔得房租，也就一直沒再動。

話是對苗苗這樣說的，但等坐上網約車，江雪螢想了一圈兒，也沒想到能叫上哪個合适的男性朋友作陪。

住所被侵-犯，已經足夠她感到恐懼。

擱在膝蓋邊的掌心不由緊攥成拳，江雪螢微微垂眸，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洶湧，撥通了wx的置頂。

“池聲”。

簡單，利落的兩個字，仿佛飛揚着鋒銳的少年意氣，此刻看來，無比具有安全感。

——會來嗎？

江雪螢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懷揣着什麽想法撥通的語音電話。

電話還沒接通，她的腦子裏卻早已閃過無數種想法，

是不是趁現在還沒接通挂斷比較好？

她憑什麽要拿這件事來打擾池聲？把池聲牽連進這場沖突？

此時網約車即将開開到小區門前。

距離她剛撥通電話不過幾秒，江雪螢深吸一口氣，在電話那頭的對方作出反應之前，迅速揿斷了電話。

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就在這時，電話突然地接通了。

“江雪螢？”耳畔傳來一聲如擊冰碎玉般冷清的嗓音，尾音微啞，似乎略含疲憊。

江雪螢不由一頓。

沒等到她說話，對面又主動開口，“有事？”

電話那頭的池聲大概是真的在忙，嗓音不自覺壓得很低，吐字時帶幾分疏懶。

但在這一刻聽起來卻分外安心。

攥着手機的掌心收緊，又松開。

池聲的嗓音傳來：“怎麽了？”

江雪螢動了動唇：“沒什麽，我——”

話到嘴邊，又咽下，化為平靜的幾個字。

“不好意思，我剛剛可能不小心誤觸了。”

說不出口。

剛剛湧起的一腔勇氣，卻在電話接通的剎那間，聽到池聲嗓音的那一刻，化為烏有。

這是她自己的事，不應該把池聲牽扯進來。

似乎覺察到了點什麽，池聲問她：“你現在在哪裏？”

“在下班，準備回家。”竭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自然而輕描淡寫。

來到單元樓前，江雪螢一手從包裏掏出防狼噴霧，垂眸準備上樓。

——再說，事情還沒發展到這麽嚴峻的地步。

她還可以繼續報警。

可下一秒，池聲冷不丁地又開口，阻止了她繼續上樓的腳步，

“我來找你。”

時光飛逝，電話那頭的嗓音猶如少年疏淡微涼的音色。

簡潔明了。

沒問為什麽，

甚至什麽多餘的問訊都沒有，

語氣篤定而強-硬，

“別亂跑。”

“等着。”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