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驚心動魄
離開了興富客棧,楚天涯便準備回軍中營房歇息。
一路上他就在尋思,現在已是秋末冬初,待隆冬之際朔風一起,天寒地凍河流結冰,金兵的騎兵就将南下。
算來,頂多也就還有個把月的時間。
“一個多月的時間,我能幹些什麽啊……”楚天涯暗自嘆息。
生平頭一次的,他感覺到十分的迷茫與無助。前世時,不管去往多遠、多陌生的地方辦案,哪怕是孤身一人深陷險境,他也不曾有這樣的感覺。因為在他身後,有家人朋友,有警隊的隊友。
現在,他卻完全是孤家寡人的“一個人在戰鬥”,身邊只是對他不信任、甚至是鄙夷與唾棄的人。饒是如此,卻還非得要逆天改命,對抗“滿萬不可敵”的彪悍女真人……
獨自走在前往郡王府後門的寂靜小巷中,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極長。楚天涯感覺自己現在當真是名符其實的“形影相吊”。無邊的孤寂感,再一次如浪濤般襲來。
正當這時,他突然感覺後脊一陣涼意。于出一名刑偵人員職業的警覺,他查覺到了一絲危險的訊號。
于是他停住腳,四下觀望。兩旁都是院落圍牆,中間一條不足十步寬的小巷。除了月光照射下來的一條狹長的朦胧地帶,其他地方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四周,寂靜得可怕。
“何方的朋友,出來吧!”楚天涯知道前方角落的黑暗處藏了人,于是敲山震虎的高聲道。
前後方果真走出了人來,聽腳步聲,人數不下十人。他們一并圍上前來,将楚天涯所有出路全部堵住了。
借着月光楚天涯看到,這些人,全都做軍士打扮,應該是勝捷軍的人。
“原來是自家兄弟,攔下我所為何事?”楚天涯平聲靜氣的道,心中卻在飛快的盤算:難道馬擴不小心露餡事洩,現在這是來捉拿我了?
“拿下!”黑暗中聽得一人大喝一聲,十餘名軍士齊刷刷的亮出刀來指向楚天涯——“別動,束手就擒”!
楚天涯四下一觀望,想要和這群軍士對抗或是逃走,除非自己現在能掏出槍來。好漢不吃眼前虧,他便站着沒動雙手平攤開來,說道:“大家自己人,這是何故?”
“休得廢話——拿下這奸細!”聽那聲音,略顯得有點蒼老,但中氣十足勢如奔雷。
“奸細?”楚天涯愕然一怔。
衆軍士一擁而上将楚天涯擒下,冰冷的手刀架住了他的脖子,反手扭住了胳膊,再用麻繩捆了個結實。
“你們認錯人了!”楚天涯大聲辯解。
“錯不了。”黑暗中發號施令的那人,這時走上前站在了楚天涯的面前,冷冷道,“楚天涯,金國奸細!”
“什麽?”楚天涯已經被人摁得彎了腰,擡頭看着眼前那人,是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穿一身上将袍铠的老者,一臉的絡腮大胡已近灰蒼,獅鼻虎口銅鈴大眼。看那年歲已是臨近六旬,卻依舊粗犷彪野,神情似虎威厲十足。
“老将軍,你肯定是弄錯了!”楚天涯胳膊被擰着疼得冷汗直流,正待再要辯說,那老者一擺手,旁邊兩名小卒将楚天涯嘴堵上,再用一個黑頭罩将他給套住了。
“少廢話——帶走!”
楚天涯心裏當真窩火憋屈了,現在是掙紮不動辯解不得,估計得是要倒大黴了!——不會是馬擴,真的出賣了我吧?
一群人推攘着楚天涯走了一段路,仿佛是進了一間屋子,聽得門被摔得響。然後有人将楚天涯摁得坐在了一張椅子上,再用繩子将他的身軀腿腳和椅子綁在了一起。
“真是倒了血黴了!”楚天涯心中直叫苦,“以前都是我将犯人繩之以法,卻沒想不到我楚某人也有今天啊!”
“休得叫嚷,否則一刀結果了你!”有人伸手扯去了楚天涯的封嘴布,然後四周突然就陷入了一片寧靜,沒了半點聲響。
楚天涯漸漸冷靜了下來,側耳傾聽,房間裏似乎還有人,但肯定人數不多,大約就是一兩個。
“你們究竟為什麽抓我?”楚天涯試探的問道。
“你這奸細,還敢來問?”是那老将軍的聲音,他一聲一字如驚雷般厲斥道,“你身為宋人,甘為金國走狗。前來竊取軍機也就罷了,還鼓動唇舌策反我軍将校。若不将你淩遲萬剮懸屍城門,怎能以儆效尤?”
“一派胡言!”楚天涯厲聲斥道,“我何時竊取軍機了,又策反了哪員将校?”
“還在嘴硬!”老将軍怒聲喝道,“你以為你的那點小伎倆能瞞過太師?近幾日來你的所作所為,一切全在太師掌握!——馬擴小賊都已經全部招認了,你還敢不認賬?”
聽到這裏楚天涯心裏着實驚駭了一回,但馬上又出奇的冷靜下來,飛快的盤算道:不對啊,如果事情真如這老将軍所說,馬擴都已經招認,對付我這一個無名小卒還用得着這麽麻煩嗎?——直接一刀砍了豈不幹脆,又何必松開我的口封和我廢話?
“眼前這情景,我怎麽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當初,我不就是經常這樣去審問犯人嗎?詐他說同夥已經招認,讓他心虛不敢撒謊。其實,如果真的已經有了他人供辭,反而不會告訴被審的犯人!”楚天涯心道:這麽一分析,眼前這個老将軍仿佛是在詐我?!
——只能賭一把了!
“你血口噴人!”楚天涯便厲聲道,“我是土生土長的太原人,休說是投效,見都沒見過金人!你說我是奸細,可有證據?我與馬都監也不過幾面之緣并無深交,又哪會與他策反串謀?——你們這些上官大将出了差錯,便喜歡逮住手下的人頂黑鍋;頂便頂了,好歹也要讓楚某死個明白吧!”
“你倒是蠻嘴硬。”那老将軍走近了一些,對楚天涯道,“這幾日你頻頻與馬擴出入摘星樓密談,一談就是好幾個時辰。談了些什麽?”
“馬都監于我有提攜之恩,我不過是出于感激請他吃了兩盞酒水,然後随意的聊些軍伍風月之時,這難道也犯法?”楚天涯辯道。
“嗬嗬,還不承認!”老将軍居然笑了起來,“那老夫就提醒你一句——倒反西山,可有此事?”
楚天涯心中猛然一驚:壞了!難道馬擴當真落網,已經将我招認了?
“什麽倒什麽反、什麽東山西山的,我全聽不明白!”楚天涯仍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要殺就殺,少在這裏給我枉加罪名!”
“你還當真是活膩了。”老将軍說着,仿佛是抽出了刀來。
楚天涯聽得耳邊一陣“嗡……”的長吟聲,緊接着冷冰冰的刀鋒便架在了脖子上。
這時楚天涯的心髒都緊縮了幾分,要說不害怕,那當真是騙人的鬼話。可是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一硬到底。只要口風一松認了這罪,必然死路一條!
“只要你承認你與馬擴密謀倒反西山的事情,老夫就可以在童太師面前作保,饒你不死。”老将軍将手中的刀緊了一緊,壓着楚天涯的脖子幾乎就快出血了,他道,“當然,你必須出面指認馬擴的罪狀!”
“絕無此事,如何指認?”楚天涯咬牙辯道,“你與馬擴有私仇要謀害他,犯不着逼我一介微末将校來替你栽贓!這等伎倆,實在卑劣!”
“既然不肯,那就對不住了——你必須死!”這幾個字仿佛是從老将軍的牙縫裏迸出,殺氣四射!
楚天涯一咬牙:完蛋,這老東西當真對我動了殺機!
正當這時,那老将軍突然一下扯掉了套在楚天涯頭上的黑頭罩。楚天涯睜眼四下一看,原來是在一間普通的民房裏,房中僅有這老将軍一人。
“老夫要讓你做個明白鬼,睜眼死!”老将軍一臉肅殺,舉起了刀來,“看清楚,老夫這一刀斬下,你的頭胪便像蹴鞠一樣在地上到處打滾!”
楚天涯一腦門的冷汗就滾滾的下來了,他咬牙死瞪着那老将軍,心中也是一番掙紮:求死,還是求活?——難道要我出賣馬擴,才能換回自己一條性命?
“想清楚了沒有?你是想死,還是想活?”老将軍如同一頭逮住了獵物的餓虎,一臉冷酷的玩味與肅殺。
楚天涯心中瘋狂的掙紮——不行,不能中了他的計!話說回來,就算他不是在用計詐我,我招認了馬擴自己仍是死路一條,犯不着臨死還做個卑鄙小人!
“你動手吧!”楚天涯一咬牙一閉眼,硬挺起脖子。
“叫你嘴硬——呀!!”老将軍怒喝一聲,猛然揮刀斬下!
“嗡——”刀聲如龍吟,擦着楚天涯的耳際就下來了,直接落在了脖子上緊挨住皮膚,卻是一寸也沒有砍下去,生生的停住了。
楚天涯閉着眼咬着牙,胸膛劇烈的起伏,一張嘴就喘起了粗氣。
“好小子,有種!”那老将軍突然放聲哈哈的大笑,一抖腕麻利的将刀收回入鞘,然後道,“馬擴,你出來吧!”
楚天涯驚訝的睜開眼睛,看到馬擴推門而入。
“對不住了,楚兄弟。”馬擴一臉愧色的急忙上前來,親自給楚天涯松綁,不停的賠罪。
那老将軍站在一旁呵呵的長笑,說道:“楚天涯你可別怪馬擴。非是他信不過你,是老夫怕他誤聽妖言所托非人,着了別人的道,才執意要試探你一回!”
“試探?”大難不死的楚天涯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揉了揉被綁得酸痛的手腕,說道,“方才我要是答應了你指證馬擴,我這顆人頭是不是已經落地了?”
“沒錯。”那老将軍不假掩飾直言不諱的道,“如果你真是這樣的小人,老夫必然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