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如履薄冰
“這麽說,老頭子猜對喽?”何伯嘿嘿的笑了兩聲,又搖了搖頭道,“其實我沒有騙你們,我是真的不會楊家梨花槍。不過,這套槍法的招式路數,的确和紅拳的拳譜一樣,全都在這裏。”
何伯敲了敲自己滿是灰蒼頭發的腦袋,說道:“但是,楊家梨花槍,我只能傳授給楊家的後人。哪怕是少爺自己要學、親自求我,老頭子也不能答應。此例萬不可開。”
“何伯,難道你是楊家将的後人?……抱歉,我答應過不追問你的身世來歷的。你可以不回答。”楚天涯忍不住驚訝的問道。
“不是。”何伯并不在意的搖了搖頭,“當年,我是受故人所托才記下了這套槍法,并答應他,等遇到楊家後人時才将其傳授。雖然我記牢了整套楊家槍,但是連我自己都從來沒有練過一招半式,更不可能将它傳給外姓之人。所以,這件事情老頭子要對不住你了,少爺。”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理所應當。”楚天涯點了點頭道,“何伯自己也是習武之人,居然能記下全套槍法卻沒練過一招半式,殊屬不易啊!——這就跟懷抱絕世佳人卻坐懷不亂一個意思,對不對?”
“嘿嘿,少爺這個比方說得貼切。”何伯又是老不正經的怪笑了幾聲,然後道:“楊業楊老令公,當年人稱‘楊無敵’。楊家一門更是忠烈猛将輩出,楊家梨花槍因此名揚四海、威震天下,號稱天下無雙。對練武之人來說,楊家槍法的确是無上的誘惑。但老頭子沒練楊家槍,倒也不完全是因為要信守當年那個承諾。”
“還有別的原因?”
“嘿嘿……”何伯笑得詭谲又得意,“借用少爺的那個比方來講,老頭子之所以懷抱美人卻坐懷不亂,不是因為老頭子不好色或是什麽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而是老頭子那點色心色膽,早被另一個更加絕色的美人都給生吞活剝了!”
楚天涯不由得吃了一驚,“何伯的意思是,你自會的那套槍法,比楊家梨花槍更厲害?!”
“嘿嘿!”何伯咧着黃板牙笑,“要不然,楊家的人憑什麽那麽放心大膽的将家傳的槍法都交給我,還讓我代為傳授啊?”
楚天涯不禁吸了一口涼氣,“照你這麽說,便是楊家人知道何伯根本瞧不上他們那套,號稱‘天下無雙’的槍法?”
何伯擺了擺手笑道:“這些陳年往事,就不必再提了。反正,老頭子我定會一直信守承諾,不将楊家槍法外傳。”
“那要是就這麽失傳了,豈不可惜?”楚天涯說道。
“怎會失傳?”何伯古怪的笑道,“難道幾十年的時間,老頭子還找不到一個楊家後人,傳他槍法?”
“哦,原來何伯早已經完成了當年所受的托付!”楚天涯笑了一笑,說道,“好吧,何伯的往事經歷,我就不繼續打探了——但我想問的是,何伯你可願意将你自己的那套槍法,傳授給蕭玲珑?……你別誤會,我只是跟她做了個交易,這個就是交易的條件。”
“要說是教給少爺嘛,自然是沒有問題。”何伯又笑得老不正經起來,“但那個蕭郡主,除非她委身下嫁給你,否則老頭子肯定不教她!”
楚天涯雙手叉腰,看着何伯無奈的好笑,“那要是,我自己學會了再教她呢?”
“那是少爺自己的事情了,老頭子管不着。”何伯笑眯眯的道,“聽少爺這麽一說,你二人之間已經八字有撇了嘛!這樣的話,是老頭子親自教還是少爺去教,都沒有區別。但老頭子要将一句醜話說在前頭。”
“何伯請講。”
“老頭子這套槍法并非來自家傳也沒有正式拜師學藝,而是機緣巧合之下偷師學來的。這棕往事,并不光彩。”何伯說道,“但據我所知這套槍法原本的主人家,家道敗落人丁凋零已是失落了槍法的傳承。到了現如今,恐怕這套槍法反而只剩我這偷師的老頭子一個人會了。老頭子一死,它多半就要失傳,甚為可惜啊!因此,我才願意自暴其醜将槍法傳授給少爺,請少爺代為傳承下去。但是少爺要答應我,這槍法你只能傳給你的子孫與家人。從此,你們就只當它是——楚家槍!”
“為什麽要這樣呢?”楚天涯好奇的道,“既是中華的武學瑰寶,讓它廣為傳承開枝散葉的不好麽?”
“不好。至少在目前來說,不好。”一向随和的何伯這次卻是果斷的搖頭否決,他道,“這套槍法非比尋常,豈是誰都能學的?現今正當亂世,如果讓它廣為流傳讓敵國的将領或是亂臣賊子也學了去,豈非是天大的禍害?天下武學原本就是各有流派門第;所謂敝帚自珍,其中自有道理。再者,這槍法我本就是偷學來的,極不光彩。如果我還将它四處洩露廣為傳散,豈非是太對不起這槍法本家的主人?說句實話,要不是擔心我死後這槍法就此失傳,我都不會動了心思要傳授給少爺。”
“究竟是什麽槍法,能比名揚天下的楊家梨花槍還要厲害?”楚天涯好奇的問道。
“都說了,是楚家槍!”何伯詭笑道,“少爺又何必苦苦追問它的來歷?”
楚天涯說道:“常言道飲水思源,我既然是這槍法的傳人,理當知道它的來歷真身吧?何伯你就說實話吧!”
“不說,打死也不說!”何伯怪笑道,“這種丢人現眼的事情,少爺就別再追問了。”
“那好吧,我不問了。”楚天涯笑道。
何伯嘿嘿笑,說道,“從此,你就只當它是楚家槍——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楚天涯想了一想,說道:“我沒有槍法底子,現在正要拜師王禀跟他學王家槍,馬上又要練何伯這套槍法,豈非是要練岔了?”
“別擔心,岔不了。”何伯說道,“王禀要教你槍法,不過是個幌子。短時間內,他也教不出什麽名堂。天下武學殊途同歸,少爺就先安心跟王禀學槍。他能将你領進門來打下一點槍法根基,就算是不錯了。有了這些基礎,以後有時間我再教少爺練我這套槍法便是,二者并不沖突。現在,少爺只管練好紅拳即可。比起槍法來,拳法算是速成。其他的,都以後再說。”
“好,就依何伯的。”
“廢話少說了,開始練拳吧!”
當夜,楚天涯就在何伯的指導下,練了一個多時辰的關中紅拳。原本,他就曾經練過現代的軍警格鬥、散手擒拿。這些東西本就是在總結了前人的武藝技巧的基礎上,再結合現代科學才編組而成的各種實戰招式。真要算起來,現代的格鬥技巧并非就比古代武術差到哪裏去。只不過在現代已是槍械為尊,因此沒幾個人會像古代武者那樣窮盡心力的去修煉武術。從而就漸漸的導致了古武的沒落,它也才因此而顯得神秘與強大了。
楚天涯便就只是業餘練過軍警格鬥術,要制服一兩個歹徒問題不大,但都稱不上是高手。但好歹也算是有了一些功夫底子,加上現在這副身體年輕健壯底子還算不錯,因此上手極快,練起紅拳來頗有一點觸類旁通駕輕就熟。
才教了一晚上的何伯暗暗心驚,仔細回想這幾年來,楚天涯并未跟誰學過武藝,怎麽就有了這麽紮實的功夫底子呢?原本他計劃用一兩個月的時間來教楚天涯紮馬、壓腿這些基礎的東西,先打磨一下他的筋骨。現在看來,這道程序已經完全可以省去了!
“看來少爺不光是性情大變像是換了魂魄,連身體都像是脫胎換骨過了。”何伯暗自驚訝的尋思,“不知他最近究竟有過什麽樣的奇遇呢?”
次日,楚天涯去往都統府按例要和王荀一起去南門監工築城。剛走到都統衙門口時,便見到大門處走進來一隊人。為首者,正是童貫,身後跟着一隊全副武将的甲兵。
童貫邁着大步走得很快,腰上別着寶刀單手執握,看那神情更是怒氣盎然——顯然是來者不善!
楚天涯不由得心中暗自一驚:莫非是馬擴事發,童貫便來興師問罪了?
此時正在衙堂裏的王禀得了通傳,急忙與兒子王荀一同出迎。不及參拜,童貫就悶哼了一聲,“進來說話!——餘者退避!”
王禀臉色微變,便與童貫二人進了衙堂,竟連王荀也被擋在了外面。
楚天涯便将王荀請到了僻靜處,對他道:“王大哥,會不會是馬擴倒反西山的事情被童太師知道了,這就來興師問罪的?”
“可能是……”王荀滿副的驚詫與焦急,低聲道,“雖然童太師一向對家父十分的信任與倚重,但馬擴是家父的義子,現在他倒反投賊了。家父,多少也會受點牽累啊……”
楚天涯擰眉沉思了片刻,說道:“依我看,卻是有驚無險。”
“何以見得?”王荀驚訝的問道。
“因為童貫來得很兇,排場很大,大有一點敲山震虎的味道。”楚天涯說道,“越是這樣,我覺得越是雷聲大雨點小,童貫只是在吓唬一下王都統,并非是真心要責罰于他。只要王都統口風把緊,就不會有問題。相反的,如果童太師不動聲色的派人将王都統叫過去私下問罪,那樣的話才真有大麻煩!”
王荀眉眼一擡驚咦了一聲,贊許道:“沒錯、沒錯!以童太師一貫的手法,他真要收拾哪個人的時候,反而不會大張旗鼓打草驚蛇,多半都會使軟刀子。這麽說來,家父并無危險?”
“應該是!”
話雖如此,可是楚天涯與王荀仍是難免有點擔心,便留在衙堂外,靜觀其變。
過了許久,童貫才從衙堂裏走出來,身後跟着王禀。奇怪的是,童貫來的時候穿在身上的那一領戰袍,現在卻是披在了王禀的身上。
童貫一掃剛才來時的怒氣,反而哈哈的大笑道:“正臣說的哪裏話,你我同袍共事出生入死這麽多年,彼此之間還用得着客氣嗎?好了不必送了,你且自便。”
“恭送王爺!”王禀立于衙堂的屋檐之下,抱拳拜送。
“本王告辭。”童貫還給王禀還了一禮,帶上親衛甲兵大踏步的就往外走。
直到童貫走出了都統府大門時,楚天涯與王家父子才不約而同的都籲了一口氣。
“你們兩個過來。”王禀對楚天涯與王荀喚了一聲,便進了衙堂裏。
二人便跟了進去,來到王禀的書房之中。卻看到房中的案桌上插着一把尖刀,還有殷殷血跡未幹。
“爹,這是怎麽回事?”王荀驚問道,“你老人家可是傷着哪裏了?”
王禀将披在此身上的那一領戰袍脫下,便現出了胸口的刀傷。
“這是怎麽回事?”楚天涯與王荀都一起驚問道。
“哎……我這不是沒辦法了麽?”王禀嘆了一口氣,無奈的道,“因為馬擴倒反西山的事情,童太師前來問罪于我,我便推說并不知情。但童太師何許人,豈是那麽好騙的?無奈之下我只好使出了苦肉計,拔刀自戗以死明志!”
王荀頓時大驚失色,滿頭的冷汗都下來了,“爹,那你傷得重不重?”
“要是傷得重,現在還能站在這裏與你二人說話嗎?”王禀苦笑道,“只不過方才當真是兇險萬分。我這一刀若是不敢紮下去,童太師必然殺我;若是當真紮下去了,也是一命嗚呼。說白了,我也是博命一賭——我就賭童太師會出手阻攔我。”
這時楚天涯也籲了一口氣,“好在,王都統賭贏了!”
“是啊,便贏了這一領戰袍。”王禀自嘲的苦笑,“童太師雖是及時出手阻攔,但我那一刀下得挺狠,仍是刺傷了皮肉劃破了衣裳。于是,他便賜我這件戰袍……荀兒,天涯,現今我們都是拿着性命在賭博,如履薄冰時時兇險。所以,你們的一切言行舉止都要小心謹慎,切不可麻痹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