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
有時候齊禹加班晚了從辦公室出來,伸着懶腰舒展身體,他會說:“知我者謂我心憂。”手指在鍵盤上噼裏啪啦忙活的如昕頭也不擡地回道:“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春天到來的時候齊禹站在窗前說:“落花人獨立。”拿着資料在他身後等着簽名的如昕說:“微雨燕雙飛。”他轉過身來深深凝視她,窗外飛雨落花,朦胧飄搖。她在他眼裏看見自己的影子。
他不忙的時候還喜歡找她聊閑天,書籍電影,文學藝術,詩詞歌賦,甚至明星八卦。他涉獵廣泛,知識極其淵博,見解往往另辟蹊徑并且很毒舌。雖然多半是齊禹說如昕聽,順帶被他鄙視一番孤陋寡聞。如昕在學校時,算是公認的才女,但在齊禹眼裏,除了他自己就沒有人不孤陋寡聞。“自大狂。”如昕內心裏哼哼。但每次他找她聊天的時候,她照樣心花朵朵開。如昕記得有一個作家描寫過這樣一段話:他的目光久久凝注在她臉上,她雖低着頭,但臉上的寸寸微笑都心花怒放。她就是這種感覺。
有一段時間公司準備把一個品牌拿到中國市場做,齊禹派如昕去調查市場上同類型産品的覆蓋範圍和價格。因需要像卧底一樣問店員銷售情況和價格,打折幅度什麽的問題,為着行事便利且不給人轟出來,那天她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裙子,十公分的高跟鞋,裝成一個準備大買特買的富婆施施然去逛商場。連着幾家百貨公司走下來,一邊看一邊記錄着産品類型,品牌及單價,腳實在是吃不消了。最後一家還沒有逛完,又不想耽擱太多時間,她就順便在一家賣化妝品的櫃臺前高凳上坐下來,準備歇會兒腳。櫃臺後的服務小姐迅速地熱情地迎上來問:“小姐是要找什麽類型的化妝品?我們這裏遮瑕粉底眼影全部都是最新上的色,要不要看一下?”原本斜坐着的如昕不得不轉過身子,正對着面前琳琅滿目五彩缤紛的櫃臺。
“呃,我就随便看看。。。。。。”
“這個最新的粉底效果真的特別好,特別貼合皮膚,顏色很自然,我覺得這個1號色跟您的膚色特別配,要不給您試試?”
老實說如昕那時候對化妝品的認識還停留在小學生水平。平時上班也就做一下基礎護膚,偶爾能塗個防曬擦個口紅已經算是勤快了。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試試就試試。她被熱情的店員撸了個全妝,還是免費的。雖然她走的時候店員還在笑着,但明顯看出來臉上的肌肉已經比較僵硬了。她最後瘸着腳頂着唇紅齒白的一張臉回到公司,屁股在凳子上還沒坐熱,叫聽到齊禹在他辦公室裏面叫:紀如昕。”
如昕只好進去,低着頭站在他辦公桌前面。
“擡起頭來。”
沒奈何,她擡起頭看向他。有點害羞有點開心,抿着唇。
“你幹什麽去了?”
“坐在化妝品櫃臺歇歇腳,被推銷化妝品的人試了個妝呗,免費的。”她擡起腳想給他看自己腳上的高跟鞋,才想起來他坐在後面看不見。有一會兒他沒有出聲。如昕不安地再看看他,生氣了?他靠在椅背上,視線專注地停留在自己臉上。
“過來。”他淡淡地說。下巴點點自己這邊。
如昕聽話地繞過去,立在他椅子旁邊三步遠。齊禹突然彎下腰,伸手去解她高跟鞋腳踝上的扣子。如昕吓了一跳,但沒敢動。
“擡腳。”
她擡起腳。齊禹把她的兩只鞋子都脫掉了。小腳趾的地方已經磨得紅紅的,起了泡。他差點沒忍住伸手給她揉揉。
“逛商場還穿這麽高跟的鞋子,腦子是不是進水了?出去吧。”他把她的鞋子扔開,冷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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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昕感覺臉有點發熱,但塗了這麽厚的粉如果臉紅應該也是看不見的吧?後面幾天齊禹沒有來上班。如昕把花了兩天時間做的市場調查報告PPT發到了他的郵箱。周五晚上下班的時候蘇司機說:“如昕,今天沒工出又閑了一天,我送你回家吧。”蘇司機住的地方離如昕租房的地方不太遠,如昕開心地答應了。下車的時候蘇司機說:“如昕,後座的那個盒子是老板早上說叫你下班拿回去的。”一個白色的大盒子,挺沉的。
“什麽東西?”如昕問。
“老板沒說,你拿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是一套化妝品,挺有名的品牌。護膚的一套,彩妝的一套。裏面一張小紙條,是齊禹的筆跡:PPT 做得不錯,提交給美國總部了,這個是你的獎品。PS.上網學學化淡妝,櫃姐的手藝不行,那天的妝像個鬼。
像個鬼?如昕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是要謝他還是要罵他。但她還是發了個信息過去。“謝謝老板。”但他沒有回複她。如昕想不明白齊禹為什麽要送東西給她,看着鋪在床上晶瑩的瓶瓶罐罐,想着齊禹時常冷冷淡淡的眉眼,心跳慢慢地快起來,在自己小小的安靜的房間裏,撲通撲通地,如此明顯。她心慌意亂。
雖然經常起床太遲來不及,但來得及的時候她開始學着化着淡妝上班。許是覺得自己變好看了,心情都格外飛揚起來。他們照樣上班下班聊天聚餐。但聚餐的時候齊禹總要問有沒有點芥藍和甜糕。因為這兩樣她最愛吃嗎?五月的時候,齊禹要她出差去美國參加選品會議。這是她第一次一個人出國。
“進來。”齊禹路過她的座位時敲敲她的桌子。
他遞給她一個小盒子,一疊美金。
“錢,創可貼,消炎藥,感冒藥。”他還是那種無甚感情的腔調,“酒店訂好了。酒店出門往左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可以買到拖鞋牙膏牙刷和毛巾。出門往右不遠有一家商場,供你血拼,記得別買太多。到那邊Johnson 接你,你有他手機號碼,下飛機給我電話。”
“好。”
“飛機上和下飛機的時候不準幫別人拿東西,也不準別人幫你拿東西。”
“好。”她輕聲說,低頭看着百元美鈔上不聲不響的富蘭克林。良久,她聽到他嘆口氣,繞過辦公桌走到她面前。
“害怕?”他沉沉的聲音響在頭頂。
她搖搖頭。
“這次我這邊有比較緊急的事,你一個人小心一點。”
她點點頭。感覺他的雙手落在她肩上。他拍拍她:“一路平安。”如昕擡起頭看着齊禹,他的眼睛真大,睫毛好長,他臉上的表情,很溫柔。
“把手機給我。”他伸出手。如昕把自己的手機放在他手上。他替她開通了國際漫游。
“發信息給我。相信你能完成任務。”他凝視她。她再點點頭。
旅行的新鮮感讓如昕很興奮,她一點都不怕。更何況,一下飛機齊禹的信息就來了。
Johnson 是一個很有趣的美國人,很愛說話。一接到如昕就絮絮地說個不停:“哇,Jenny你不知道,剛才我在8號出口這邊門沒有看到你把我吓死了,Kevin說我要是沒有照顧好你我死定了。”齊禹會說這樣的話?她很懷疑。不過她不覺得自己需要人照顧,一切都很好。她笑笑沒說話,心裏那種曾經有過的鼓鼓脹脹像一波一波海浪湧動的感覺又來了。她覺得自己還像是飛在天上,飄在空中。
一個星期過得很快,齊禹在每天美國時間的晚上十點給如昕打電話。問她當天的工作進展,吃了什麽以及去哪兒花錢了。如昕是從第三天開始想回去的。來了美國,發現也不過如此。這晚天氣晴朗,她在酒店房間的窗戶那裏看到墨藍色的天上一彎如眉的月。萬籁如此寂靜,家鄉如此遙遠。她給月亮拍了一張照發給齊禹,附帶一條信息:“山之高,月之小。”他的回複馬上就來了。“月之小,何悄悄。”他說。如昕洗洗去睡。輾轉反側裏不斷地想着他知不知道後一句是什麽?她編輯了一遍又一遍,最終還是删掉了的那一句。“我有所思在遠道,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
終于回來的如昕一下飛機就接到了齊禹的電話。“歡迎我們的海外游子回來了。”他聲音裏有着笑意。隔着電話,如昕也笑了:“嗯。”她說。
“累不累?”他的聲音異常溫柔。
“還好。”十五個小時的夜航飛機,其實她沒有睡好也沒有吃什麽東西,皆因要回來見到他了,心情太過興奮。
“等下蘇司機帶你去希爾頓吃個早餐,然後回去休息吧。我今天有會開。”機場旁邊就有一家希爾頓酒店。齊禹給她訂了早餐的位。
“好。”如昕乖巧地應着。其實她一點都不想吃早餐,也不困。她只想回家洗個澡,然後回公司見到他。她覺得自己瘋了,許多想法許多心情控制不住地往外冒,不知是不是太累了意志力不受大腦的指揮之故。
休息好的如昕,混亂的症狀并沒有好轉。她的眼神總是在追逐着齊禹的身影,他的一舉一動,他臉上是晴是陰,在在影響着她的心情。而他每次忘了帶自己辦公室鑰匙進不去門的時候,周圍明明有空座他卻非得要坐她的座位用她的電腦,把她趕到隔壁的座位上去坐着。冬天的時候他總愛穿着黑色長大衣脖子上圍着圍巾,在進自己辦公室之前老要停在如昕旁邊俯下身看看她在做什麽。他這麽做的時候長長的圍巾就垂在如昕的面前,她調皮地拉一拉,問他:“要不要送你一個禮帽加一根拐杖?我覺得你能演上海灘。”他總還她一個大白眼。如昕真的很喜歡冬天的時候聞他身上的味道,暖暖的,有點香。她心裏很甜,也很慌,很亂。沒有辦法給自己答案,過年前她去找董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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