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阿兄很想你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西子湖畔，淫雨霏霏。

四角小亭裏，豔麗紅裝翩翩起舞。

一手紅傘一手扇。

粉色流光飛旋，起旋轉合間，天地都做了陪襯。

感時曲終，女子笑意輕淺，“你來啦！”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面對好友不加掩飾的信任，溪蘇哽咽的道：“對不起……”

對不起，因為我的粗心，而忘了不是每一個世界都和大唐一樣與鬥破世界時間流逝一致把你扔在異世界那麽久。

對不起，因為我的大意，才讓你被卷入時空隧道。

對不起……

她有很多話想說，最終只剩下這蒼白又無力的三個字。

寧悅意跳着輕靈的步子上前，抱住溪蘇。

“沒關系，我原諒你啦！”

淚水猝不及防湧出。

“阿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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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悅？”

寧悅意的身體逐漸變得虛幻。溪蘇伸手去抓，卻從寧悅意身上穿過去。

寧悅意眉眼溫柔，一如藏劍初見，“別擔心，只是時間到了，我得去投胎了。不要哭了蘇蘇，再哭就不像我認識的萌萌噠的蘇蘇了。不要忘了我是穿越者啊，也許我會再來一次胎穿也說不定呢！”

“蘇蘇，我是個懦夫，因為不想面對那或許會到來的慘淡未來，就不管不顧尋死，連孩子也抛下了。蘇蘇，你能不能幫我把孩子帶去給老師，幫我對老師說聲對不起，我不能在她膝前盡孝了。”

“……好。”你才不是懦夫，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

“我特意請七童把我的屍體火化，你替我一半交給秀坊，另一半交給五毒。”

“……好。”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不會拒絕。

“還有……”

溫暖的嗓音有一瞬停頓，溪蘇擡眼望去，那絕豔的女子柔和着臉，似一股清泉潤了她的心房。

“還有，蘇蘇，鬥破蒼穹世界那麽危險，要好好照顧自己呀。”

透明的身軀化為光點飄散，剎那煙火。

“阿悅——”

阿悅阿悅阿悅阿悅——！！！

……

被梨子刺刺的舌頭舔醒後，溪蘇就保持着背靠黃土面向天的姿勢一動不動，眼神呆滞。

修煉有成，一段時間斷絕五谷對溪蘇的身體不會造成什麽損失。溪蘇放任自己躺了幾天。具體是幾天她也沒心情去數。

溪蘇坐起，撮土為香，改坐為跪，望着空中拜了四拜。

遭了那番夢，溪蘇恍惚間，便信了鬼神。

“不知是哪路神仙讓阿悅托夢，溪蘇在此謝過。”

拜罷，溪蘇站起，自探己身——雖然仍舊保持紅發紅瞳模樣，但那身魔氣，終是去了。一身修為仍在，清氣盎然，中正平和。魔火已失，異火卻存。

溪蘇哭笑不得，這海心焰本是備給蕭炎的，現在卻陰差陽錯認了她為主。

藍色焰火在掌心現出，躍動之間傳達給她的情緒是恐懼，對強制海心焰認溪蘇為主的人的恐懼。

手掌一翻，收回海心焰，溪蘇擡頭看向樹桠之間。

溪蘇張開雙手，掌心向上，眸中帶笑，凝視那藏身于綠葉間的小小獸影。

“梨子。”

在她朗聲呼喚中，她剛醒時跑到樹上的梨子向她撲來，準确落入她雙手間。

溪蘇親了親梨子豎起的耳朵，“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嗷——”

沒關系噠，蠢主人，你沒事就好。

把梨子放到肩頭，溪蘇換出離火，輕輕撫摸劍身，感受着手掌下的抖動，溪蘇道：“對不起，離火，讓你承擔噬主的惡名，我保證，沒有下次。”

離火劍輕輕鳴叫，似在回應。

溪蘇手一揚，離火脫手，浮在地面三寸。

溪蘇擡腳站上去，禦劍而飛，目标正是百花樓。

“你母親托我把你帶給你師公，你要不要和我走。”

腳才踩到百花樓後院的土地，溪蘇便開門見山。

小孩仰頭看他，幽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緒，“花叔叔已經告訴我了，我和你走。”

花滿樓什麽時候會入夢的本事了？這個念頭才起，溪蘇又把它按下去，只道應該是寧悅意決鬥之前叮囑過花滿樓。

“你先不要答應這麽快，我要帶你去的是另一個世界。你師公你娘都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溪蘇只怕小孩日後會怨她，先講清楚為好，“你去了就不一定能回來。”處理完寧悅意的遺願，溪蘇就要回去蕭炎那邊幫他打boss，可沒什麽空閑帶着小孩在兩個世界間穿梭。

小孩堅定的道：“我知道，母親曾告訴過花叔叔，花叔叔把他所知曉的都告訴我了。我想去，我想去那邊學劍。”

溪蘇一愣，“學劍？”她該說不愧是劍神的兒子嗎？

小孩咬唇，“我要學有情劍道。我要向那個男人證明，不是只有無情，才是劍道。”說着，眼神狠絕起來。溪蘇相信，如果西門吹雪在他面前，小孩一定會沖上去手腳并用把人撕碎。

“小狼崽子。”

那樣子，像極被奪走重要東西後想要報複的野獸。

溪蘇道：“拿上你娘的骨灰，我帶你走。”

小孩從一旁的花滿樓懷中抱過一個方形長盒，“花叔叔，我要走了。”

花滿樓摸摸小孩的腦袋，替他理好衣領，“這是你的選擇，去吧。”

小孩猛地低頭，掩去打旋的淚花。他不知道他下這個決定是對是錯，但他不後悔。

小孩小心翼翼的踩到劍上，兩只手臂擺開，跟走平衡木似的。

“抓緊我，不然你會摔下去。”溪蘇簡直沒眼看了，主動開口對那死倔的小鬼道。

軟綿綿的小手捏住了她的衣角。

那力道松的……

溪蘇狠狠翻了一下白眼，轉身抱起小孩，對受到驚吓的小孩道：“啧，我可不想你摔死。”邊說，邊操控離火起飛。

時空隧道裏的時間流逝最奇，看着只有一會，實則已過數月。

溪蘇挺想直接飛進五毒聖壇的，然而這種做法太不禮貌，溪蘇只能選擇五毒教外降落，去找人通報。

銀飾叮當碰撞，甜軟的萌萌蘿莉音響起：“聽隐元會說你破碎虛空了，倒不曾想你回來會第一個來找我。”

溪蘇苦笑，“雲姐。”碰了碰小孩，“這是你師公。”

小孩目瞪口呆。這個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女孩子是他師公？開什麽玩笑！

曲雲神色飄忽，“才去了中原幾個月，藤瑤就整出這麽大的娃了？”

藤瑤是寧悅意的師妹，入門晚，但比寧悅意年紀大。

“不是她的，是……阿悅的。”溪蘇垂眸，不敢去看曲雲，踢了踢小孩的小腿，小孩才扭扭怩怩的上前，“師公。”

一個盒子遞到曲雲手上。“這是母親的骨灰盒。”

曲雲捏着盒子的手指骨發白，她強自鎮定，“怎麽回事？”

溪蘇把事情從頭到尾都說了一遍。

溪蘇愧疚的道：“雲姐，我……你打我罵我吧！”

曲雲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吐出，“沒關系，這不怪你。這不怪你……”

德夯舉起曲雲，讓她坐到他寬厚的肩上。

獨屬于德夯的安慰方式。

曲雲抖着唇，“我沒事。放心吧，我沒事。”也不知道是在說服誰？

世間最無奈的，大概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曲雲凝視着小孩，就像凝視她徒兒的幼年，“好孩子，你叫什麽？”

小孩回答得響亮，“端木椿，我叫端木椿。上古有大椿者的椿。”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椿有壽考之征。

此名望人長壽。

寧悅意随母姓，她的父親便姓端木。

溪蘇走出聖壇，頭頂天空蒙了一層陰霾。

身後傳來驚訝的聲音，還帶着遲疑，“蘇兒？”

在大唐，會這麽叫她的，只有……溪蘇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又是清明。

她轉身，看清人後，恭敬的執禮，“二莊主。”

葉晖沖他身後的藏劍弟子擺手，獨自上前，“還真的是你——正巧，跟我回去見阿兄。”

“不行！”溪蘇脫口而出。嘴唇嗡動一下，又道：“不行，我不能回去，我、我入魔了。”即使魔氣去了，她仍是魔，不是人，更……不是仙。

溪蘇不會忘記，葉英收她為徒的原因。

葉晖眉頭狠皺，“你可曾濫殺無辜？”

溪蘇回想，“我殺掉的都是跟我有仇的。”蕭炎的仇人就是她的仇人嘛。

“那你可曾傷天害理，不利家國？”

“不曾。”

葉晖舒展面容，“那你還擔心什麽，你只不過是入了魔。我藏劍還會在意這個不成？有件事你應是不知道，五弟的師父是惡人谷谷主。”

葉晖誠懇的道：“回來吧蘇蘇，阿兄很想你。你走了後，阿兄便又去閉關了。”葉蘇不在，他瞧着他阿兄是又冷了三分。

藏劍的弟子素來着的是金衣，舞的是明劍，最是搶眼。藏劍的大門卻是樸素的。

溪蘇徘徊在門前，守門的弟子之一出聲：“這位娘子可是要尋什麽人？”

“我……”溪蘇吱唔。

“師妹？是你嗎小師妹？”

溪蘇轉身，“師姐，是我，我回來了。”強行扯出的笑容是那麽僵硬，但在葉星眼裏卻正似酷暑中最豔的那一抹陽光。

葉星含着淚，哽咽道：“你怎麽才回來，我想送你的駒兒都做阿娘了你才回來。”

葉星粗魯的抹掉淚水，道：“不過我想你也用不上燎原火了。你都能禦劍飛行了。”

溪蘇杏眼圓瞪，故意道：“那怎麽行，師姐，你答應了要送我的！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養來當寵物也行呢！”

葉星捶了一拳溪蘇，“滾！”

“師妹，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是什麽？”

聽到葉星的疑問，本來是随口一說的溪蘇不禁去想這句話出自的朝代，然而作為一名真·歷史學渣，溪蘇是死活想不起來了，只能打着哈哈混過去：“不記得在哪本書看到過，和一諾千金的含義差不多。”一諾千金是唐以前的吧？

葉星搓搓手指，“一諾千金，季布那個嘛，這個我知道。”

兩人是邊走邊聊，然後葉星停了下來。

“就是這了，大莊主閉關的地方。”

溪蘇望去，那個被無形劍域籠罩的石室，冰雪飛揚。

心劍葉英，以心為劍。

以心為劍，劍展心聲。

這劍域，顯的是葉英的心境。

冰雪交織，寒冷刺骨……

“大莊主劍道越來越厲害了，莊內的弟子都靠近不了。連莊主們也只能遠遠望着。”

葉星的感慨，給了溪蘇的心重重一擊。

二莊主說過，老師是在她走後閉的關。

心髒似有無數蟲蟻啃噬。

溪蘇提着梨子後頸，交到葉星手上，“師姐，梨子，拜托你照顧了。”

“哦。哎？師妹！”葉星見溪蘇進入葉英的劍域，心急如焚。大莊主在閉關，不一定會注意到劍域的狀況，萬一師妹被劍氣所傷……

葉星跺跺腳，正要離開去尋其他幾位莊主問計，卻看到溪蘇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

葉星大奇，忐忑的心卻放下了。她眼珠一轉，伸手去探那劍域，頃刻間掌上割出幾道血痕，若不是葉星見勢不妙快速縮回手，那只握劍的右手指不定要被廢掉。

“師妹可真厲害，難怪能破碎虛空。”葉星掏出手絹，仔細擦拭着手上的血。

風雪之中，溪蘇踏着沉重步伐，一步一步向葉英閉關的石室走去。

暗紅瞳孔倒映出簡樸的石門時，溪蘇雙腿一軟，雙膝重重地磕在那青石板上。

“不孝弟子葉蘇，前來請罪！”

門內遲遲沒有動靜。

白雪飄下，覆住她血紅的發，紅底白點，看着可笑。

溪蘇跪了足足七天。這七天，她不吃不喝，紋絲不動，如果不是為了抵擋劍氣，她連內力也不會運轉。

她的老師，外冷內熱，不會喜歡她傷了自己。何況，她因老師的劍氣受傷，倒像是逼迫老師內疚而原諒她一樣。

月上枝頭，在溪蘇以為今天葉英也不會出來見她時，石室的門轟地開了。

眼中剎那欣喜劃過，溪蘇喚道：“老師。”

葉英白發如雪，雙目緊阖，看着和兩年前一樣，沒什麽變化。

一把重劍，放到溪蘇面前。

“這次，不要再丢了。”

鼻子一酸，溪蘇雙手接過虬雷重劍，悶聲應道：“是！”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們扔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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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小天使們能不能看出，阿悅的記憶出了問題——最重要的安史之亂她一點也沒有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