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每個人都會死的
遠方天空的盡頭露着魚肚白。
“嘶……”迷糊中,許清歡像往常一樣翻了個身,卻因疼痛倒抽一口氣。
“如歌……”徹夜未眠的慕曉芹剛靠着榻角合上雙眼,聽到細微的聲音,立馬睜開眼睛,擔憂上前,蹙着柳眉。見許清歡醒來,幾乎是喜極而泣。
“娘?”許清歡龇着牙,強忍着傷口再次裂開的疼痛。
慕曉芹輕輕将許清歡按回了榻上,“別動,大夫說你不能有過大的動作。”
娘親溫柔的關切,許清歡聽話地縮了縮脖子,在繡枕上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趴好,乖乖地點頭。
大夫?突然,許清歡瞪大雙眼,滿屋的藥味兒,娘剛才說……大夫?那豈不是……
見許清歡臉色一變,急地問:“怎麽了?可是有哪裏不舒服?別忍着,告訴娘親。”
“娘……大夫怎麽說?”許清歡看着慕曉芹,試探性地問她。
如果她知道她體內有毒,不應該是這種反應的呀……可是,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許清歡蹙眉沉思。
“大夫說,你身子本來就弱,經過這麽一遭,怕是需要好幾個月的靜養。在傷口恢複之前,切忌大幅度動作。還有……他每日都會來為你切脈,配的藥不能怕苦而倒掉。”慕曉芹替許清歡掖了掖被角,撥開她額前的發絲:“餓了吧?娘這就給你熬粥去。”
“好,謝謝娘。”許清歡笑着點頭,心中長籲一口氣:“娘,你讓清影進來一下。”
提到舞清影,慕曉芹神情不自然地一僵,她可記得昨晚舞清影持劍逼人,雖然是為了她的女兒,但她心裏總歸覺得不踏實。
慕曉芹離開不久,香蜜就推門而入,“小姐,您還好吧?要不要喝水?”
許清歡擺擺手,只是問了一句:“清影呢?”
“清影在煎藥,夫人讓奴婢留在這裏伺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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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讓她去煎藥的?”許清歡聞言,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難道南崔樂這般容不下她,就是她帶過來的人,都要這般勞累她?她就不信,這定遠侯府,連個煎藥的人都還沒有!
“是她自己要去的。”香蜜從來沒有見過陰沉着臉的許清歡,在以前,許清歡臉上總是挂着笑,很溫暖,很舒服。一下子沉着神情,還有些吓人。
“本來夫人是讓冬青姑姑去的,可是清影不讓任何人碰,一定要自己去。”言語之間,不禁含了幾分委屈。
每次她想關心一下許清歡時,舞清影都拿那種冷冷的眼神看着她,讓她有一種舞清影想殺了她的感覺。
許清歡啞然,是啊……她早該想到的。清影對她,總是小心的。
“清歡,你醒啦!!”北如深走近軟榻,看見許清歡那雙黑溜溜的眼睛,胸口的大石頭終于落下,但只是一瞬間,又重新壓了上去,悶悶的。
“哥哥。”許清歡趴在繡枕上,軟軟地喚了一聲,看他仍舊神色凝重,不由得勾起一抹笑容:“你別擔心,大夫都說了沒什麽大事的。”
粲然一笑,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而他只能扯動嘴角,回應一聲:“嗯。”
一室三人,各占一地,皆是無言。
直到舞清影端着藥湯進來,看到許清歡醒來,向來面無表情的她,臉龐浮起笑容:“小姐,來,把藥喝了。”
見舞清影有藥喂她的意思,許清歡笑着從被衾裏伸出白玉般的胳膊,“你煎藥也累着了,我自己來。”
許清歡端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合着碗底的藥渣,悉數入腹。動過行雲流水,神情自然。
這一切全數落在北如深的眼裏,不由得口中泛苦,這麽苦的藥,眉頭都不皺一下,仿佛只是家常便飯。她一定是苦慣了,所以才毫無感覺,連一塊蜜餞都不要……
“香蜜,你去看看娘親煮的粥好了嗎?順便問問娘親,我可不可以再要一份翠玉豆糕。”
“是,奴婢這就去。”香蜜連忙應下,因着許清歡的要求,她還有些欣喜。她不怕累,只怕許清歡怪罪,如果許清歡差遣她,她倒覺得心中好受一些。畢竟若不是為了小姐,許清歡怎麽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受苦。
香蜜小跑出去,許清歡轉臉看向北如深:“哥哥……”
“清歡。”北如深打斷許清歡的話,語氣中滿含酸楚:“你不用支開我。你想要問清影的,我都知道。”
許清歡臉色一凜,看向舞清影。
舞清影将藥碗放到桌上,立馬跪到許清歡跟前:“對不起,小姐!您罰我吧!”
許清歡撐着軟榻,緩緩地支起身子,坐立起來。“你先起來。細細說與我聽。”
“你別怪她。昨夜你暈了過去,夫人哭着喊着大夫,吓壞了她。拉我到角落,二話不說就跪下,求我幫忙。”北如深見舞清影跪在許清歡跟前,卑微地低着頭,與平日裏冷傲的她完全不符,一時心中有些不忍。
“你放心,大夫是我朋友的父親,他不會說出去的。”說到這裏,北如深的語氣不禁變沉重,隐着濃濃的擔憂夾雜着不确定:“清歡,你……會死嗎?”
北如深的話,讓舞清影身體一震顫栗。這個問題,她跟了許清歡幾年,卻失蹤沒能問出口。
“每個人都會死的,哥哥。”
北如深一怔,她說的沒錯,每個人都會死。可是……“你還沒有到該離開的年齡,不是嗎?”
“死,是不分年齡的。有的人可以活到很老。”像師父,“而有的人,活得差不多,就該走了。”像我。
她一定受了很多苦,所以才連生死都看淡……十幾年!這種毒在她體內折磨了她十幾年!一想到她因此痛苦,北如深喉中哽咽:“你……會努力活下去嗎?”
聞言,許清歡莞爾一笑:“當然。”
望着那唇瓣弧度的溫柔,北如深心口一松,有些熱熱的。他已經接受許清歡身中劇毒這個事實,但他更害怕……害怕她自己選擇放棄,就像她寧願自己受罪,也要進宮替如歌受罰。
只要她會努力活着,他就會替她想辦法!
“哥哥,誰也不要說,可以嗎?”許清歡望着北如深,滿眼澄澈:“就這樣就好,既然無法改變,就選擇最舒心地生活,挺好。”
“嗯。”舒心的是大家,而你,時時刻刻面對明天就會離開的恐懼。“大夫說此毒罕見,你知道嗎?”
“火髓毒。”許清歡緩緩吐出。
火髓毒!北如深臉色大駭,那不是……
許清歡只以為北如深知道此毒的厲害,所以才這副神情。她聳了聳肩,笑着說:“沒關系,師父說了,在十六歲前沒有毒發,我就沒事了。”
十六歲。北如深記在心上,還有一年多,快了……快了……
南瑾瑥送來的東西,被慕曉芹全數扔去了大街。
本來南崔樂是準備讓他把東西留下,人就不用見了,兩方意思各自明了就行。卻抵不住态度異常堅決的慕曉芹,硬是連定遠侯府的門都沒讓他進。
盡管宮中已經盡力封鎖了消息,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有人故意為之。不出兩日,北如歌在宮中與南瑾瑜,南瑾瑥不計前嫌等事,在璇城被添油加醋地傳了個遍。
如若沒有意外,怕是不用一月,消息便會遍布全國了。
有人豔羨她的殊榮,皇上、南王和梁王,如今瀾滄國最強調的三個人争相與之糾葛。
有人謾罵她是禍國妖女,說朝中争鬥不斷,民間天災**全是因她所在,所以才降難瀾滄國。
各方說法,各有不同。
但——
北家嫡女,主天下沉浮。卻因此得到了完美的诠釋。
朝中大臣小臣,仿佛看到了泥潭深淵的指明枝,紛紛擦亮了眼睛,盯緊了定遠侯府的一舉一動。
養傷半月有餘,許清歡背上的傷,除了特別深的傷口,或者因為動作仿佛扯裂的傷口,基本結痂了。
許清歡站在院子的紅葉李樹下,呆呆地望着院牆。大家只以為她相處出去玩兒,反複安慰她,說過段日子,她好得差不多了就讓北如深帶她出去玩兒。
每每那個時候,許清歡只是笑而不語。
只有舞清影知道,她站在那裏的原因是什麽。自從她受了鞭刑之後,南峣暄一次都沒來看過她……
這段日子來,只因為大夫說了一句許清歡的身子本來就弱,慕曉芹天天換着花樣炖補藥給她喝。
然而,許清歡不僅沒胖,倒是瘦了一大圈。
慕曉芹百思不得其解。
而北如深每每看到慕曉芹臉上疑惑的神情時,腦海中就忍不住浮現出舞清影那張胖起來的臉,總是忍不住想笑。
所以,每次他給許清歡帶零嘴去的時候,她都是無比自豪地拍着舞清影的肩說:“我來定遠侯府最大的收獲就是終于把你喂胖了!嘻嘻……”
如果問舞清影怎麽肯喝許清歡的補藥,許清歡輕輕松松地說了一句便默默端起碗喝個精光了——首先,這是慕曉芹親自準備的,不忍心倒掉她的心血;其次,因為火髓毒,許清歡的的身體不能接受大補,反而吃些寒性的東西更好。
這也是為什麽,她師父在世時,總是讓她呆在山上。每隔一段日子,讓她去山頂冰洞的寒冰床默念清心訣。
看着許清歡這般心寬,北如深不由得心疼又心暖,最終只能擡手摸了摸她的頭。
秋末的夜,天氣涼。
亥時。
許清歡着月白繡花小披肩,在院中伫立許久。
風過,月光流動,樹影婆娑。
“小姐,夜深了。回屋歇着罷。”舞清影上前,扶住許清歡。
許清歡念念不舍地再望了一眼院牆,“嗯。”
兩人轉身,剛走幾步,就聽見後方高出傳來聲響,許清歡欣喜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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