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許多人圍着皇榜觀望, 卻沒有人出手揭榜。

戚靈靈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沐詩月和裴谌,只見他們也按兵不動,留意着他們這邊的動靜, 畢竟秘境裏到處是陷阱, 貿貿然行動容易踩坑。

戚靈靈向祁夜熵輕輕點了點頭,然後擠過人群走到榜前, 踮起腳, 作勢要去揭榜。

就在她的指尖觸及榜紙的瞬間, 另一只手從旁橫穿出來, 不由分說地攔住了她。

“等等!”沐詩月大聲道, “凡事都有先來後到, 是我們先看見的,你憑什麽搶在我和阿谌哥哥前面?”

戚靈靈一哂:“你自己下手慢,我憑什麽讓你?以為天下皆你媽?”說着又要去揭榜。

沐詩月趕緊扯住她的胳膊将她用力往後一拽, 一個箭步沖過去,飛身揭下了皇榜,她的身法輕盈,動作一氣呵成,引來四周一片叫好聲。

沐詩月煞是得意, 穩穩地落到地上, 向戚靈靈耀武揚威地揮動榜紙, 仿佛揮舞着勝利的旗幟:“嘴快有什麽用?還不是搶不過我?”

戚靈靈露出憾恨的神情。

沐詩月心裏格外受用,自從遇上戚靈靈她一直在吃癟, 這還是第一次扳回一局。

她迎着裴谌跑過去, 仰起臉, 邀功道:“阿谌哥哥, 還好我手快。”

裴谌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和不耐, 不過只是一瞬間就恢複如常:“既然是其他道友先揭的榜,理當讓給他們。”

沐詩月:“不要。”

裴谌無可奈何,戚靈靈抱着胳膊看好戲,像沐大千金這種豬隊友,怕是連男主都帶不動。

城門口的侍衛狐疑地打量了幾人一眼,走上前來:“幾位道長是一起的?”

沐詩月正要回答,祁夜熵冷冷地撇清:“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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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靈靈不由在心裏為大反派點了個大大的贊。

侍衛看了看手拿皇榜的沐詩月,又看了看裴谌:“要入宮面聖的是兩位?”

裴谌忙道:“沐師姐,你先入宮面聖,我去置辦點東西。”

沐詩月納悶:“要置辦什麽東西?”

裴谌一笑:“入宮祈福禳災總不能怠慢,須得作好完全準備,師姐放心,我一定會盡快入宮與你會和。”

一邊說一邊深深地看了沐詩月一眼,沐詩月傻歸傻,說到這個份上也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們一個入宮,一個留在宮外,有事多個照應。

可是看着并肩而立的湯元門兩人,再想到讓她孤身入宮的阿谌哥哥,心裏還是有些不是滋味,對她來說,奪魁只是順帶,她最期待的還是和阿谌哥哥借着比賽的機會并肩作戰,一同游歷,增進感情。

侍衛不管她少女心碎了一地,招呼同伴去牽馬,對沐詩月拱拱手:“那便請這位小道長随我入宮吧。”

沐詩月無可奈何,只得孤身一人上了馬,跟着侍衛入城去了。

侍衛到宮門前,把沐詩月交代給宮城守衛,不一會兒有太監駕了馬車來,把她帶到一處不甚宏偉但十分精巧別致的宮殿前,讓她下了車。

沐詩月道:“這是哪裏?”

太監答:“道長進去便知。”

沐詩月又問:“你們陛下在裏面?”

太監仍舊答:“道長請進。”

沐詩月斜他一眼:“你是傀儡人嗎?只會答這句?”

太監并不惱火,袖着手,嘿嘿一笑。

沐詩月只得穿過殿門往裏走。

秘境中似乎是深秋,草木黃落,庭院雖然修整得很幹淨,但仍舊顯得寂寥,而且靜得出奇,似乎連鳥蟲的鳴叫到了這裏也放輕了。

沐詩月走上臺階,殿門開着,但是珠簾低垂,從外頭看進去,簾子縫隙裏黑黢黢的,看不清楚裏面是什麽光景。

沐詩月不知道凡間的皇宮是什麽樣的,但她還是有些納悶,怎麽偌大個宮殿裏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沒有,殿門大開着,甚至連個守門的奴仆都沒有,這用常識想想也知道不正常。

“有人麽?”她問了一聲。

簾幕中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聽不出男女老幼。

有人就好,沐詩月這才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要是阿谌哥哥在就好了,她惆悵地想着,用劍柄挑開珠簾,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殿中煙霧缭繞,彌漫着龍涎和沉檀的香氣,濃得有點過頭,讓她很不舒服,煙霧的深處依稀有幾個人影,一人在榻上坐着,旁邊有幾人侍立着,似乎是仆從之流。

“小道長仙家何處?”一個男人的聲音問道,蒼老而沙啞,但有種說不出的威嚴。

沐詩月停住腳步:“在下是個游方道士,四處漂泊,居無定所。”

那人嘆了口氣,似乎是在和身邊人說話:“罷了,朕也是病急亂投醫,就讓她試試看吧。”

沐詩月聽出聲音裏的輕視之意,頓時皺了皺眉,很想怼上兩句,想起秘境中不可洩露身份,強忍住了:“請陛下允準在下為公主禳災。”

那影子微微颔首。

旁邊一人捏着嗓子道:“陛下請小道長上前來。”

沐詩月握了握手中寶劍,便要向前走去。

那人道:“放肆!觐見陛下竟不知解劍!”

皇帝擡手阻止:“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小道長是方外之人,不必拘俗禮。”

沐詩月輕哼了一聲,心道這皇帝還有幾分眼色,便即提着劍走上前去,皇帝的寶榻距她不過三步,她已經可以依稀分辨他的五官。

出乎意料,皇帝比聽起來年輕許多,也比她想象中俊朗不少,只是滿面愁容,眉間皺起了深深的川字紋,眼下有濃重的陰影,要不是榜文寫得清清楚楚,沐詩月簡直以為得病的是他。

她勉勉強強地行了個禮。

皇帝道:“平身吧。”

他說完了話,嘴卻不閉上,黑黢黢半張着,沐詩月莫名感到不舒服,想起小時候在野外歷練時看見的蛇洞。

就在這時,忽聽“嗖”一聲響,一支寸許長的利箭從那黑洞洞的口中疾射而出。

沐詩月畢竟從小修劍道,反應比一般人快得多,當即後仰下腰,躲過了一擊,緊接着又是幾支箭首尾相銜沖她射來。

沐詩月左手接住四支,又提劍格擋,将剩下幾支打落。

“你到底是什麽人?”她怒喝道。

那人笑道:“小道長身手不錯。”邊說邊縱身躍起,那重重疊疊的錦繡衣裳和沉重冠冕卻留在原地,仿佛蛻下一身累贅的殼。

沐詩月定睛一看,只見那人手執拂塵,穿着一身黑色道袍,衣襟上用金銀線繡着太極紋樣,顯然是個同行。

“裝神弄鬼!”她口中罵着,手中劍随之出鞘。

兩人各仗法器兵刃鬥在了一起。

沐詩月的嵩陽劍法大開大合,在殿內施展不開,幹脆舉劍聳身,将屋頂穿了一個洞,飛到了庭院中,那黑袍道士緊随其後。

兩人過了幾十招,沐詩月忽聽身後有人道:“沐師姐——”

是裴谌的聲音,她心中一喜,扭頭一看,果見裴谌提劍踏空而來。

她又歡喜又有點委屈,嗔道:“阿谌哥哥,我還以為你不管我了!”

裴谌:“怎麽會,你是我最重要的……”

話沒說完,那道士的拂塵已經到了沐詩月臉前。

“小心!”裴谌說着将她往懷裏一攬。

沐詩月從未聽過他這樣直白地表露心跡,心中小鹿亂撞之餘,又有一絲不安,但她毅然把這絲不安抛在了腦後,向着阿谌哥哥堅實寬闊滾燙的胸膛靠了過去。

等等……這也太燙了吧?!

沐詩月驟然從迷離恍惚的幻夢中驚醒,哪有什麽阿谌哥哥,她眼前只有一張燒得通紅的鐵網,兜頭朝她罩了下來。

她趕緊捏了個水障訣,拉起一片水幕阻隔在自己和烙鐵網之間,只差一點就成了燒烤。

那黑袍道人收起往,拖着她回到殿中。

方才那道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比方才更加疲憊:“又是個不中用的。”

黑袍道人趕緊對着寶榻背後的紗帷行禮,沐詩月這才注意到紗帷裏有個人影,她不由懊惱,都怪自己剛才太粗心,錯把兩人當成一人,以為聲音是從那道人身體裏發出來的。

黑袍道人低着頭道:“這個倒是有幾手三腳貓工夫,可惜心智不堅,頭腦也不好,就這也敢揭榜,出入龍庭還如此傲慢無禮。”

影子道:“愛卿以為,該當如何處置?”

黑袍道人:“依微臣愚見,該治大不敬之罪,與其他那些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一同處斬示衆。”

影子颔首:“可。”

沐詩月一聽,不禁勃然大怒:“你們敢!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黑袍道人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着她:“我倒想知道你是誰,膽敢在真龍天子面前放肆!”

沐詩月一噎,這才想起自己身在小世界裏,這裏沒有羅浮,也沒人知道嵩陽宗和宗主千金,她在這裏的身份只是個來歷不明的游方道士。

為了避免小世界坍塌,她還不能說出試煉塔的秘密。

沐大千金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憋屈的滋味,她又氣又急,眼淚慢慢漲滿了眼眶,終于滾落下來。

“阿谌哥哥……你快來救我啊!”沐詩月忍不住念叨出聲,渾然忘了她的一舉一動都在直播。

水鏡外,一片尴尬的沉默。

衆人萬萬沒想到,呼聲最高的嵩陽宗主千金,竟然是第一個落入陷阱中的,而且還是栽在美色上,簡直是雙份丢臉。

七星派的評審搔了搔花白的頭發,自言自語似地對身旁的北宸道君道:“這秘境我有印象,可是我記得沒有這一段吶……”

北宸道君:“或許是另一個小世界,只不過看着相似罷了。”

老頭點點頭,但心中困惑不減。

這次代表嵩陽的評審是三羊長老中的老羊,臉上也有點挂不住,強行挽尊道:“詩月以身試險,雖然出師不利,但勇氣可嘉,再說比賽以兩人為一組,輸贏成敗未成定局,這時候下什麽結論都還太早。”

太衍和嵩陽是死對頭,那評審當即用半開玩笑的語氣道:“萬萬想不到,貴宗一門榮辱竟然要讓一個外門弟子一肩挑起。”

老羊臊得滿臉通紅,頓時不吭聲了。

不過衆人都知道他說的不無道理,像沐大千金這種中看不中用的草包,留着說不定也是拖後腿,早點将她甩脫,說不定那外門弟子的勝算還大一點。

……

沐詩月走後,戚靈靈對祁夜熵道:“我們先入城找個落腳的地方。”

祁夜熵:“好。”

兩人随着人流從右邊門道往城中走,剛入城門,裴谌追上來:“兩位請留步。”

戚靈靈停住腳步轉過身:“有何貴幹?”

裴谌誠懇道:“沐師姐對兩位多有冒犯,在下在此替她賠個不是。”

戚靈靈不接話,只是略帶譏嘲地看着他,等着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祁夜熵給了他一個“朕知道了,退下吧”的眼神,對戚靈靈道:“小師姐,天快黑了。”

經他一提醒,戚靈靈才發現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了,明明他們進秘境前還是晌午,雖說他們一早知道秘境的時間跟外面不同步,但是黑夜總是意味着更多危險。

戚靈靈:“我們走吧。”

裴谌卻不放棄:“實不相瞞,在下想和兩位合作。”

戚靈靈不由佩服男主的臉皮和茶藝。

他當然不是真心要和他們合作,故意這麽問一句不過是向秘境外的評審們表現一下自己的胸襟氣度,如果他們拒絕,當然是他們的鍋,萬一他們答應,也可以見機行事,橫豎不吃虧。

戚靈靈道:“你跟我們談合作,你家沐師姐知道嗎?”

裴谌聽見“你家”兩字,眼中有屈辱一閃即逝。

“兩位不必擔心,只要兩位願意通力合作,在下自會竭盡全力說服沐師姐。”他道。

戚靈靈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他一眼:“裴道長,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請教請教。”

裴谌雲淡風輕地一笑:“戚仙子但說無妨。”

戚靈靈:“為什麽你如此普通卻如此自信?”

裴谌還想說什麽,祁夜熵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不知怎麽的,他準備好的話就卡在喉嚨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兩人走遠,好在時時提醒自己外頭有許多雙眼睛正盯着自己,勉強管理住了表情,輕輕地搖了搖頭,露出個自嘲但豁達的笑容。

他這一招果然拉了不少好感,老羊長老剛在沐詩月那裏丢了人,自然要替自己宗門的贅婿說話,當即捋須點頭:“這弟子涵養度量都不錯,修道之人,最忌心胸狹隘。”

此言一出,很多人都點頭贊同。

太衍宗的評審卻嗤笑了一聲:“讓自己同門師姐孤身涉險,自己卻去向其他人求援,啧。”

老羊長老立刻反駁:“那是謹慎。”

太衍評審:“太過謹慎就是怯懦了,畏首畏尾,身餘其幾。”

七星派的右護法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見他們争執不下,連忙打圓場:“你們看,湯元門的兩個弟子這是在做什麽?”

衆人朝水鏡裏那兩人一看,只見他們正朝着街市走去。

“這是……要去逛市坊嗎?”

衆人正納悶,兩人走進一間賣成衣的鋪子,戚靈靈挑挑揀揀,選了兩套華麗到有點豔俗的織錦衣裳,用碎金子付了帳。

兩人買好衣裳,直接就在店裏拉上簾子換衣裳。

水鏡黑了一會兒,再亮起時,兩人已經換上了新衣,得虧長得好,花紅柳綠的衣裳穿在他們身上絲毫不顯俗氣,不過兩人身上半點仙氣也無,看着不像修道之人,倒像是大商賈家的公子和小姐。

有人道:“莫非是心知沒有勝算,幹脆破罐子破摔去遛彎了?”

衆人都笑起來:“難怪還随身帶着金子,原來早就準備好了。”

連評審們都有些忍俊不禁。

嵩陽宗的老羊輕蔑道:“入試煉塔歷練的機會何其寶貴,有的讓他們胡鬧,還不如把這名額讓給別的弟子。”

北宸道君目光閃動:“在下倒以為他們很聰明。”

老羊嗤笑了一聲:“看來北宸君與那小丫頭很是惺惺相惜吶。”

北宸道君并不計較,只是笑了笑,便專心致志地看着水鏡,不再言語。

湯元門兩人卻是越發優哉游哉,買完了衣裳,又在集市上逛吃逛吃半天,等太陽完全下山,就來到城中最熱鬧豪華的客館中投宿,又讓店家整了一大桌首都特色酒宴,俨然把秘境試煉搞成了旅行加美食vlog。

雖說他們什麽正事也不幹,但看着一對俊男美女逛吃似乎別有一種樂趣,所有水鏡中就屬他們那一面人氣最高,哪怕是一開始只關心比賽的人,看着看着目光也會不由自主地被他們吸引。

反觀裴谌,分秒必争地在城中轉了半天打探關于昭華公主病情的消息,可是不管商販還是乞丐,一見他的道服便目光躲閃,三緘其口,只要一提皇宮和公主府的事,一概搖頭。

裴谌不甘心,天黑了仍舊锲而不舍地在城中轉悠。

而這時候湯元門的兩人已經酒足飯飽,祁夜熵默默地喝着茶,而戚靈靈則與鄰桌剛結識的本地纨绔閑聊。

她繞了半天,說了無數的廢話,貌似不經意地道:“對了,我們今日入城的時候看見城門上招術士給公主禳災,怎麽許多人圍觀,卻沒人揭榜?賞金那麽高,還能進朝廷當官,我都心動了,差點沒揭下來試一試。”

一個醉醺醺的錦衣青年道:“幸好你沒揭,不然你這漂亮的腦袋可就要搬家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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