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

唔……還在生氣呢。

但即便發怒,眉凜瞳深,輪廓繃得淩厲,這張臉仍是相當俊俏好看的……尤其是鼻子,既直又挺,鼻頭有肉,瞧起來就是好正派的模樣。

又尤其是刀鑿斧劈般的削瘦峻頰,搭着底下一個微潤的方颚,硬中帶軟,剛中帶柔,恰到好處啊恰到好處。

再尤其是那張略寬的嘴,嚴肅抿緊,抿作一線,唇瓣卻顯得別樣柔軟……

幽微火光在他面上晃動,被陰影輕覆的半邊臉上,瞳心竟格外火亮……欸,多招人眼珠啊,害她又要看傻。

“鷹族的麗揚三公主,你不答話嗎?”咬牙切齒,像唇瓣再軟也快噴火。

她油鹽不進、沒心沒肺般揚笑——

“什麽三公主?什麽麗揚?大将軍喊誰啊?咱的貴姓是『夏舒』,這個姓是怪了些,那是因我幹娘姓夏,我幹爹姓舒,我随他倆的姓,再因為我幹爹活脫脫就像個上門女婿,巴着我幹娘不放,所以夏在前、舒在後,我的大名嘛,單名一個陽字,太陽那個陽,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叫夏舒陽。”

隔着大牢,她話說得吊兒郎當。

忽見他單掌劈鎖,那牢門巨大的鐵鎖應聲裂開,一幹守在通道外的虎狼衛疾步沖進,銀刀紛紛出鞘,待瞧清裏邊情勢,又全都止步不前。

男人砸鎖闖進,其勢洶洶,夏舒陽表情微變,說不緊張那是騙人的。

才想鼓動蓮花粲舌說幾句服軟的話好生示弱,他已不管不顧直逼過來,将連連後退的她一把揪住,扛上肩。

虎狼衛個個有眼力,見主帥“劫囚”,二話不說銀刀立刻回鞘,并分站兩邊讓出通道,動作整齊劃一。

夏舒陽直到被扛出地牢才回過神,心驚歸心驚,但非常明白掙紮無用。

一旦被他拿住,她小巧騰挪的路數與擒拿手很難起得了作用。

他所習的武藝未見得多高明,全憑天生力大無窮,且氣勁驚人,跟他這樣的人對鬥,只要一被近身,在拳對拳、腿對腿的肉搏戰中絕對讨不了好。

認清事實,定定神,既然有人願當苦力,她索性就放軟身子由他扛。

大軍屯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出都統司的軍監大門後,她被抛上馬背,紅鬃駒輕蹄奔躍不過一刻鐘,四蹄甫停,她又被拽下來。

男人将她挾着,大步流星往一處宅子裏去,鬧得上前牽馬的、守在大門兩旁的,以及宅內服侍的人全都瞠圓招子。

“我說将軍大人,咱們能不能斯文點兒?瞧您這又扛又抛又拽又挾的,您還沒審呢我都被折騰暈了,我這不有腿嘛,而且還挺長挺美,您将軍令一下,刀山火海我都跟,眉頭若皺一下就不是好漢。人生是這樣的,就算當不成英雄,也要是一條好漢,所以您這是……到底挾我上哪兒呀?”

小話唠的本性展露無遺,聶行俨原本忍氣忍到胸膛快炸破,聽她叽哩呱啦,自說自話,心裏一咯噔,那把火莫名消小了些。

他冷哼了聲,擡腳跨過門檻,挾她進屋就往小廳裏的羅漢榻上扔人。

夏舒陽驚呼——

“桂啊——幹麽呀這是冷靜啊,您千萬冷靜!咱們別沖動、別激情,有事慢慢談、慢慢談,有商有量不是?不能這樣蠻幹啊!”

她還趴在榻上沒能翻身,連半口氣都沒來得及喘,他已狠撲上來,将她壓制得僅能胡蹭兩條小腳喊救命。

他不扯她腰帶,也沒打算脫光她衣物,只聽到裂帛聲響,背心陡涼。

他把她上身的兩層衣料全撕開,從頸後到腰上,裂出一道長長口子。

……想找什麽呢?她瞳仁黯了黯,下一瞬又開始沒正經。

“就算真要這麽蠻幹,咱們……那個……不是門還大開,廳裏頭整個亮敞敞嗎?我是無所謂啦,可總要替旁人着想,要是不小心被瞧見欸,都不知別人要多難為情了。”

沒……沒有?

聶行俨扯開那道上衣裂口,劍眉飛凜,目光帶寒,不斷在那片背肌上梭巡。

纖背光滑,偏白膚澤在滿室燭光中有些朦胧,沒有他曾見過的展翼胎記。

怎會沒有?!

眼皮猛地一跳,他抓着她翻過身來,手勁實在粗暴。

“痛痛痛——輕點輕點啊!噢唔……”夏舒陽嘴一噘,話都說不清楚了,因男人掐着她的下颚扳高她的臉,正細細盯着。

對她,有太多事欲厘清。

見她仍活着,張揚猖狂,活生生乍現眼前,他面上盡管鎮定,內心卻早如翻江倒海折騰過好幾回。

于是把她扔進軍監地牢,自己則乘機平息了會兒,直到這時才拎她出來審。怎可能不是她?!

這眉眸與唇鼻,不管是七年前的那一場重會,抑或更久之前的初相遇,分明是她,不會錯看!

“目力是如何複原的?”緩緩松開她的臉,一雙寒星目猶緊盯不放。

夏舒陽眨眨眸,眸珠溜轉。“我沒瞎過,目力一直挺好。”

聶行俨眉峰微沉。“你當日……我用鐵爪勾攀下絕壁尋你,底下是深淵,沒有落腳處。”略頓。“你如何能活?”

“我一直活得挺好,為啥不能活?”再眨眨眸。

“你莫非……記不得事嗎?”他眉間皺摺更深。“是那時墜崖傷着腦子?”

“你腦子才不好使……呃,小的是說,小的腦子挺好,沒忘事,沒傷。”

他不放棄。“背上的胎記為何不見?!”

“欸,将軍大人,我這雙漂亮眼睛雖沒生在後頭,但身子到底是自個兒的,自個兒背上有沒有胎記我會不知嗎?您既沒瞧見,自然就是沒有啊!”

她不肯承認,他心中卻已強認她。

幾番質問,言語交鋒,她答起話來一推二五六,邊都不讓沾,讓他如何問出心裏最想問的那一事——

結定。

當時混亂一片,腦子裏糊作一灘泥,七年過去,許多細節記不得,只記得那冰火交煎、喪失己心的滋味,還有她柔軟又帶着自絕氣味的耳語……

那個雪光映天的晨時,她立在崖壁之上說了許多許多,她這愛說話、一說就說個沒停的脾性跟小時候初會時一般模樣,而那晚他倆的事,她不管他懂不懂、明不明白,反正是把他徹底利用了。

憑什麽?

憑什麽幹出那樣的事,折騰得他死去活來,似活生生扒下他的皮,而當她真正清醒了,她就真的能輕易去死?!

惱恨到真想抓住她肩膀狠狠搖晃,看能不能讓她吐露些什麽。

但她如今不認,能奈她何?

撤去勁力,他松手放她,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從容坐正。

夏舒陽暗暗吐出口氣,随即爬起,大剌剌盤坐。

望着那神色一轉疏離的男性側顏,她壓低嗓音笑問——

“将軍大人莫不是把我錯認成別人?唔……是與大人相好過的姑娘嗎?”立時被賞了一記令人頭皮發麻的眼刀。

她縮縮脖子仍笑,痞氣使得渾然天成——

“嘿,被人說中就說中,潇灑認了多痛快,也沒必要惱怒嘛。瞧瞧,大人審我都審到榻上來,連衣衫都撕得多順手,我都沒惱不是?是說啊……這話咱們說将回來,大人幹麽這樣呢?大人可說生得一表人才、鳳表龍姿,身邊都不知有多少美嬌娥相伴,既有了新人,舊人也該抛諸腦後,所謂除新布舊,舊不如新,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戳在她面上的那記眼刀瞬也不瞬,想看透她似。

直到他挪開雙眼,再次留個冷酷側臉給她看,她才悄悄握緊微顫的手。

周遭的氣,仿佛也随之繃緊。

熒熒燭光将兩人影子拓上牆面,那影兒一個靠着一個,好像她正拿額頭抵着他的寬背……

“我沒有。”默了許久,男人突然出聲。

她微愣。“沒有什麽?”

聶行俨并未回答,薄唇抿成凜凜一線。

她凝陣去看,心髒忽地狂跳起來。

他是說,沒有新人,沒有美嬌娥。

他不可能……不可能等着誰。

那個誰于他而言早已不在,他親眼目睹的不是?那人不在了!這麽多年過去,不可能單憑那一夜的牽絆就守着不放。這算什麽?!

牽絆……牽絆……身香迷魂,他膚上遍染,莫非真是心留夢魇,枷鎖無形,那個誰讓他鎖了心,于是心不能了結,魂無處安生。

一室靜得出奇,待他重新轉向她,冷峻面上神情漠漠,瞧不出波瀾。

“你是天養牧場的人?”

他問什麽,她根本沒聽進耳裏。

“夏舒陽!”這名字突如其來自他唇間吐出,字字沉亮。

“嗄?啊!是——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叫夏舒陽沒錯……呃,我是說……是,是天養牧場來的,我是天養牧場的人。”她頭皮泛麻,心口發顫,費了番氣力方穩住。

為掩飾內心倉皇,她笑,紅唇咧得開開,完全沒有姑娘家的矜持,陣子亦彎成兩道小拱橋,十分讨好又道:“大人,咱們天養牧場一向正派經營,這會兒不就被

逼急了,才會在大軍屯鬧那麽一出,實在不是有心,咱們也得維護信譽不是?您要審,就該把那幾個冒充牙口和買家的家夥倒吊起來好好審,都不知安什麽心呢?”

“那你又是安什麽心?”他異常平靜問。

她心中又掀驚瀾,面上仍那副痞态。“我這顆心,赤忱可表天地,就是還想再多活幾年,要不,真想即刻掏挖出來送給将軍珍藏啊!”

聶行俨忍下想掐死她的沖動。

她不願坦承真實出身,他也不跟她再糾結下去。

既得知她尚在人世,知道她的來處,要查她墜崖之後發生何事,他信自己還有這點能耐,只是不知她去哪兒學來一副“死豬不怕滾水燙”、“破罐子破摔”的憊懶德行,明麗臉蛋搭上流裏流氣的樣兒,佛看了都發火。

“那八人已都審過,全是陀離王廷派出的細作。”他大馬金刀坐在榻邊,長指沉吟般輕敲膝處,語氣生冷。“竟都撞到你手中,真巧。”

“陀離國的細作?八個都是?!”她一臉吃驚,頻拍胸脯。

“莫怪天養牧場這回會着了道,鬧得灰頭土臉,當真老天保佑、蒼天開眼啊,及時識破對方手腳,将這一幹人全給攔截下來。”

“你會不知?不是早都安排好了,怎會不知?”瞳底流火輕濺,他冷唇微勾。“白日在村中場壩和那條栅沖內,天養牧場衆位好手将『合圍進、分散退』的兵法使得行雲流水,攻時能層層逼進,最終合于一點,撤時則一波接連一波,瞬間退散精光,而外邊更有接應人手,化整為零沒入四周,快得令官方無法追捕,摸不清路數……瞧這等籌謀,不像不知。”

夏舒陽只覺眼皮跳得厲害。

她兩手在胸前用力揮了揮,急聲道——

“不知的,是真真不知道啊!若事先得知是一群細作,咱們可不敢輕舉妄動。這般喊殺喊打圍攻過去,就是想立立威、殺雞給猴看,讓那些想給天養牧場使絆子、下刀子的人警醒些,別以為咱們好欺負。就這樣,是真的!除了一片丹心,還真沒別的,将軍大人您要明察呀!”說到激情處,她兩腿從盤坐改成跪坐,打直腰,雙手貼在膝上。

她唱作俱佳,能編能演,聶行俨任她發揮個夠,最後才慢騰騰道——

“不管是殺雞儆猴還是一片丹心,随你鬧事的那群男女老少總歸是拒捕,我親眼所見,沒冤枉你們。既然這般,天養牧場身為雇主自是脫不了幹系,這事不是你擔了就算,牧場主人不出面說分明,如何可以?”

“你……你、你幹麽找我幹娘幹爹?!”這會子真急了,她驚得連敬稱都不用,張口就是“你你你”。

梁津津将探得的消息告訴她時,她也曾問,既确知那些人是陀離新遣出的一批細作,為何不直接将此事透露給北境司衙,讓官府直接拿人?

梁津津告訴她,官府直接拿人,跟那些人自個兒出纰漏被逮,意思不一樣。前者明顯能推敲得知,龍瑤公主身邊定有天朝的暗探潛伏,因陀離王廷這批探子由龍瑤公主親選,名單掌握在她手中,唯有她身邊親近之人才能得窺一二。

後者的話,是遭利用的天養牧場突然有所警覺,發現事有古怪因而主動追查,又因追查到最後,為逮賊不得不聚衆滋事,揪着人鬧得不可開交才被官家盯上,最後雙方都被拿住關進大牢。

一口氣折損八名暗樁,龍瑤公主對身邊的人雖不可能全然不疑,但中間多出天養牧場這一道轉折,才使得北境官府順藤摸瓜查出這八人底細,這對于潛藏在龍瑤身邊的天朝暗探們而言,着實安全許多。

所以她才會痛快應下,配合着幹了這一場,可沒讓幹娘、幹爹知曉。

出了事,由她扛,他卻想把戰線拉到幹娘幹爹身上,他這人……真不貼心!

“怎麽?不能找嗎?”打蛇打七寸,聶行俨正掐在那七寸上頭。

“唔……”姑娘咬牙悶聲。

他面若沉水,淡淡又道——

“天養牧場與北境茶馬司往來一向頻繁,你們又獨拿『五畜牙行』的官同書,在農家,五畜指的是犬、牛、羊、豬、雞,在牧地,則是牛、馬、駱駝、山羊、綿羊,此地又接邊境,馬匹需求尤為緊要,戰馬也有不少是透過天養牧場這中間手取得,信譽向來是好的,但這一回落得官同書和通行文件被騙了去,這個局怎麽瞧都不太真,倒像故意讓人得逞,再來個甕中捉鼈。”

他能不能別琢磨那麽多啊?

想那麽多,不頭疼嗎?

夏舒陽不自覺鼓起臉,按在膝上的手越抓越緊,喉頭也緊,她用力咽了咽。說不出話。

想說,但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才能扭轉局面。

模模糊糊有種恍然大悟之感,以往她常在幹爹身上瞧見,見幹爹被幹娘輕易幾句就堵得說不出話,脹紅黝臉氣到險些跳加官,惱羞成怒又束手無策之際,原來啊原來,是這般的滋味……

遇上這種時候,幹爹被逼得退無可退,着實無招了。

然,有道是無招勝有招,“無”這個字,學問大了去,例如——

無恥打遍天下。

“無”,也就是“沒”。她家幹爹沒臉又沒皮,只管無恥耍賴到底。

“你……幹什麽?!”聶行俨瞬間屏住呼吸,愣愣垂目,瞪視一頭栽倒在他膝上的人。

她一把青絲鋪散開來,幾掩沒他的大腿,高高束起的發裏還編着兩條麻花小辮,尾端各系着一根斑斓鳥羽,顯出幾分俏皮可愛……

豈是可愛?可恨才是!

“放肆!”他探掌欲将她扯離,見她背心開着大洞,不禁一頓。

“唔……人家我也不想這樣,可我早上只喝了半碗清粥,就被逼着幹了那麽多活兒,午時不到又莫名其妙被逮進都統司大牢,這牢裏不給水不管飯,能挨到現下都算我本事了。将軍大人,可憐可憐小的,賞碗飯吃吧,咱餓得坐不直腰,四肢無力,頭昏眼花又前胸貼後背了,然後那個……那個後背還涼飕飕,好冷啊,我可憐的衣衫,還是幹娘親手替我縫制的,她難得給我制這一身衣,如今卻被撕成這模樣,我對不起幹娘啊……”

怕男人一把掃開她,又來追問她那些着實難答的事兒,夏舒陽一不做,二不休,耍賴耍得徹底,幹脆抱住他的腰、揪緊他的衣。

“将軍大人,好心的大人,王爺啊,這位好心的爺啊……暈了,我、我沒法喘息,要暈了——”哀怨拉長調,小腦袋瓜直往他肚腹亂蹭亂鑽。

聶行俨簡直不敢置信。

他自小讀書習武,十二歲跟随父帥駐軍北境,十八歲始承北定王爵位,兵馬倥偬的日子過到至今也已二十有五,既是天朝唯一的異姓王爺,更是北境鐵騎與虎狼衛的統帥,從來就沒誰敢在他面前造次,除了她。

小時候是那個樣兒,長大後更變本加厲!

小時候鬧騰勉強構得上“天真爛漫”四字,如今……如今只覺鬧心,從頭到腳、由裏而外,一股子流氓氣味。

“起來!”語調透出危險。

“起不來……”

“還不放開?!”

“怎麽放嘛……”

“滾!”

“人家……嗚,滾都沒法子滾啊……”

埋在腰腹的腦袋瓜蹭得他周身繃緊,他忽地低喘了聲,大手一扣一扳,毫不猶疑就把人甩将出去。

夏舒陽哀叫一聲,額頭直接磕上牆壁,頰面還被鑲在屏板上的銅飾刮了一道。

她幹脆趴着,任長發罩頭覆面,一動也不動。

“夏舒陽?”聶行俨沉眉眯目,見她半點動靜亦無,心下略驚。

他傾身探手去碰,指端才搭上她的肩頭,趴着裝死的姑娘終于尋到機會露一露她小巧騰挪的絕招。

她反扣他的指,身子巧勁打挺,快旋半圈,雙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絞住他的硬頸,勾落他,自己則翻身在上。

她半跪半坐地壓着他肩頸與上半部胸膛,若發狠勁,真能勒斷他的氣息。她沖他咧嘴笑,一把黑如墨染的發蕩在單邊肩上,發尾飄飄,燦羽發飾輕曳,如她彎眸中的淺光一般奪目,一副“嘿嘿,被我騙到手了呀”的小人得志樣。他面上乍寒。

仗着筋強骨健、力大氣死人,被扳住的長指硬生生将她的手倒扳回來。

他沒想費事去扣她的秀腕,更沒想格開她的玉腿,而是非常霸氣且絕對俐落地舉起她整個人,往旁一丢。

緊接着換他橫臂壓來。

單單一截硬邦邦的小臂就抵得她鎖骨疼痛,頸部大受壓迫。

忽見她自然流露的痛苦表情,他下颚略繃,終究還是撤掉大半勁力。

“不是餓到頭昏嗎?還有本事折騰?”聲冷。

“估計這會子……是真要昏的。”頸上一輕,她大口喘息,兩陣亮晶晶。

小小動了武,兩人氣息皆輕促,熱氣薄發,接着有什麽随着熱氣悄然蒸騰。她沒個正經樣的嬌顏突然怔了怔,表情變得沉靜,眸光卻更加閃亮。

她又嗅到那股身香了。

過軟過郁過柔的香魂染進男子鐵血铮铮的血肉骨髓中,再漫出,成一抹明月清風、一道天光日暖,是同樣的那股香氣,又如此這般不同。

身随意動,她擡臂攬下他的頭。

出奇才能制勝,雖被勒住頸項,還是要施展女流氓氣概。所以——

她輕薄他得逞。

聶行俨當真是一時不察、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還想她接下來會耍什麽爛招,想着是否該拿條繩子把她綑了才好繼續問話,他盯着她額頭上的小腫包和頰面擦傷,有些仿佛是內疚的心緒生出,還沒想好接下來該如何處置,她又來犯!

自己的一身香,他也聞到了。

此際香得着實明顯,而近在眼前的始作俑者不僅不認錯,還來強吻強摟……她到底可以混帳到何種境地?!

軟舌掃過他緊閉的齒關,舌尖上的溫香令他防不勝防。

柔軟氣味絲絲往口內滲探,他心頭一悸,背脊震顫,雙掌握住她的兩邊肩膀,挺起上身,忿然地将自己從她身上拔開。

他按住她,将她死死按在榻上,目光似火似劍,赤灼淩厲。

“夏舒陽。”簡單三字,語調沉緩,卻盡透戾氣。

真的抓痛她了,那一雙隐忍怒火的鐵掌,指節繃得硬如剛,似乎再加重一點點力道,就能徒手掐碎她的骨頭,挫骨再揚灰。

但是他……臉紅了。

麥色面龐染開一層薄緋,團着兩朵紅暈的顴骨部分尤其明顯。

他的嗓聲和注視狠絕到令人不寒而栗,指勁大到教人想哭爹又喊娘,但那張峻厲嚴肅的面龐紅了。

卻是紅了呢……

驀然間,加諸在雙肩上的疼痛也不是太難忍受。

她笑咪咪。“将軍大人可真好聞啊,聞着聞着……就想吻了,實在管不住。唔……要不,咱讓您也搶個吻回去,來個兩不相欠?”

“你放肆!”

“唔,我是放肆啊。”認同。

“混帳!”

“嗯,我确實是個混帳。”點點頭,再贊同不過。

“那麽……将軍大人想搶我這個混帳的吻嗎?快快,您來搶,我等着。”無限期待地噘高紅唇。

“你——”

“俨帥!有軍情來報,有、有軍情來來……呃……”李冉收到屬下通報後快馬趕來,進宅門,過前院,疾步奔入正堂裏,緊急情報在見到羅漢榻上的一雙人兒後,整個僵在舌根處,吞吐不出。

北境軍屯裏的這處大将軍宅第着實簡樸,說穿了就是座兩進的院子罷了,雖堅固實用,但灰撲撲的沒點亮色,跟位在帝京那座由皇上所賜的北定王府根本沒法比,聶行俨也僅是将此處當作睡覺場所,若遇軍務繁忙之際,則幹脆睡在前線的駐軍大營內,有時一整個月也不見他回宅。

即便他回軍屯宅中,這座宅院等同駐軍帥帳,有任何軍情或緊要事務皆可直闖禀報,所以守門的仆役理所當然地放行李冉,李冉也理所當然地闖進永遠大門敞開的正堂廳內,然後……驚到都忘了作禮,呆若木雞。

他心目中至高無上、浩氣凜然、威猛果決、冷峻剛毅的大将軍王爺,竟然……竟然想……這怎麽可能?!

但,那明明就是強龍硬壓的勢态沒錯啊!

但,怎麽可能?!

聶行俨自然看出年輕副将把他想得非常之歪。

咬牙忍氣,在松開對姑娘家的禁锢前,他不忘再補一記寒鋒凜冽的厲瞪,警告她別輕舉妄動。

……好吧,暫且不捋猛虎虎須,她乖些。

那,只動動嘴皮總行吧?

于是夏舒陽探出粉嫩舌尖舔了舔唇瓣,嘴角猶然帶笑,臉上神情如貓兒偷了腥、卻還意猶未盡的饞樣兒。

聶行俨覺得自己又被惹到,面皮底下竄火,一火大,出手就推偏那張混蛋嬌顏,壓着不讓她轉過來。

“喂!我的頸子,你唔……”嘴被塢了。唔……

“說!”聶行俨迅速坐正,直視年輕副将。

李冉被強而有力的單音命令震回心神,作揖拜下,快聲道——

“俨帥,前鋒哨站飛鴿來報,五戟嶺上數座烽火臺盡燃,嶺外陀離大軍集結,欲取飛泉關。”

被鐵掌壓住臉、搗了嘴的夏舒陽一聽,臉色驟變,不管不顧地掙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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