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

朝陽昇起,清光穿透窗紙傾瀉進屋,驅走一室幽微。

光束斜斜打在男子修長偉岸的側身,令他半身如沐在金陽中的俊美神只,未被照見的另一側,猶隐隐端着肅殺之勢。

盡管是他的北定王府,是他家地盤,他想怎麽來都成,但堂堂大将軍王爺天未亮就杵在客院廂房等着“欺負”姑娘家,這事若傳出,可也不怎麽好聽是吧?再有,他對她如此這般逼迫,連榻都不讓下,府裏老王妃若然知聞,又要找她打探他們倆究竟是誰收了誰,誤會又要大到頂破天去……

還有……還有……她還有許多亂七八糟、拉西扯東的招式能使,只要她沒堂堂正正認了,她就還是天養牧場的夏舒陽,嚣張跋扈,無賴至極,發瘋作狂,她喜歡當這個夏舒陽。

四周靜得出奇。

她瞅着清光裏浮動的微塵,竟連半句的嬉笑胡言都吐不出。

“我不需你救。”一句峻漠之語如利刃劈風,令她背脊陡凜。

聶行俨目光須臾不離她,繼而又道:“北定王府聶氏一門的興衰安危,自有本王一力承擔,何須麗揚三公主手染血腥,橫插一道?”

“我沒……我不知道……”她聲音變弱,下意識搖頭。

昨兒個的事如何發生,說句大實話,此時的她心裏亦沒個底。

當年自我了結,而後在天養牧場醒來,她神識與意志常這般交疊穿插,許多時候知道事情發生,卻記不清始末……她就是個瘋子。

昨日瞧着那頭小獵鷹,安靜蟄伏、靜到幾近寂滅的那一抹魂魄忽遭擾動,加上太子信誓旦旦說着那些要脅話語……瘋勁壓不住,她又發瘋了,便如當時孤身入陀離軍大營,兩眼摸黑一路到底,抛卻生死,只想浸在仇敵鮮血裏。

她臉上表情突然變化甚快,疑惑、倉皇、痛苦、驚懼……五官不自覺扭曲。她緊緊閉眸,氣息急促,雙肩忽地一緊,被人握住。

最後的最後其實都歸沉靜。

她沉靜掀睫,沉靜看到男人不知何時已坐在榻沿,抓她肩臂的姿态像要狠狠給她一陣昏天黑地的搖晃,以洩心頭之火,又像是緊張她的,怕她再陷瘋狂。

她于是沉靜笑。“你只管當你的護國忠臣,只管鐵血铮铮、浩氣凜然,只管行你聶氏一門的正道,你殺不得、不能殺之人,由旁人橫插一道代勞,不挺好?”略頓。“……手染血腥又如何?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一雙已沾過敵人鮮血的手,哪裏還怕染紅?”

“三公主!”他以公主尊稱她,語氣卻生冷不已,飽含警告。

她眸底明亮與阗暗交雜,像看不清他,亦似看癡了他,不禁探手去碰。

略涼的指撫過他溫燙面容,無比鄭重認真,指尖走過的棱線弧度與輪廓起伏,她似都想深深镌刻在懷。

這一次,聶行俨沒想閃避,甘心情願任她輕薄。

這一次,夏舒陽不耍無賴,每一下碰觸再虔誠不過。

聶行俨表情依舊生寒,但內心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像被緩緩熨燙平整。

昨日見太子伸手欲撫觸她,端持極好的冷峻表相乍然碎裂。

那瞬間豈無嗜血念頭?!

男子漢大丈夫,本該是他護她周全,最後卻僅能眼睜睜看着,看鷹兒發狂,看她仿佛又茫然歷劫,神識喪失,倒進他臂彎裏。

怒極,卻止不住憐惜。

可說恨透,但恨裏透着種種情思,連恨都不純粹。

說穿了,她就是枚混蛋,透頂至極的混蛋,如今逼得她不再否認出身,他這股怨氣加怒氣的龐大火氣算是稍稍得解。

她垂下臂膀,兩手斂藏在被裏,微微露笑——

“俨帥對那位緋雲公主,可還看得上眼?”宛如朋友間閑聊,問得無心。

絕非無心!聶行俨眉目一沉。她這混蛋,就是太有心!

他抿唇不答,下颚越發繃緊。

他沒察覺自己竟屏息相待,且層層疊疊建立防護,造出銅牆鐵壁以應萬變。然後,聽她淺聲悠然道——

“關于你的婚事,還有聶氏一門香火傳承的事兒,當真愁煞了老王妃,只是與哪個名門世族結親,都得考慮到黨争這吃力不讨好的糟心活兒,唔……我就想,挑來選去既整不出個好的,不如就押給皇家吧?緋雲公主很不錯,迎她進門,你穩穩當個驸馬爺,既然成了皇帝老子的女婿,你再把朝堂上中正不偏、忠君不二的立場好好闡揚幾番,下任的太子不論換誰,應也不會再給你使絆子,與北定王府為難吧……”

他注視着她,眨亦未眨,黑黝黝的眼底……黑黝黝得瞧不見底。

等了會兒沒聽他答話,她徐然牽唇,笑裏透着點腼腆——

“咱們的緋雲公主大大地心悅你啊,大将軍王爺閱歷甚豐,不可能沒瞧出來吧?公主的表現真的挺明顯,瞧着你時,眼裏發亮,跟你說話時,嗓音隐隐發顫,全是真誠模樣,真誠到令我都想好好把她抓到懷裏,再好好對她疼愛憐惜個一番、兩番又三番了。”

她似乎在某個點跳回無賴面貌,然下一刻又轉性兒,調回正經模樣。

一變正經,怔怔然神情不知想些什麽,她靜默了一個徐長呼息,平靜道——

“會很好的。你跟個溫柔美麗又極喜愛你的公主在一塊兒,會很好很好的。”很好很好。

所以,她也才安了心,也才能夠很好很好地過自個兒的生活。

沒有麗揚,沒有鷹族三公主,更沒有什麽莫名其妙的神選鷹主,就過她夏舒陽單純的、恣意張揚的日子。

聶行俨頓時明白,畢竟太高看自己。

本以為造出的銅牆鐵壁不怕她撒野,卻還是将她瞧小了。

無形的氣勁含霜伴雪,毫不留情撞擊過來,盡管重重防備,依舊被沖撞得五臓六腑幾要移位,而面上是熱辣辣的痛,像被狠狠甩了好幾巴掌。

他極怒的是,自己竟會為她惱恨到此等地步!

拿她莫可奈何,若想将這一筆爛帳算清,該怎麽算?從何處着手?全然也無頭緒,真真把她挫骨揚灰了,還覺不甘心。

“你是勸本王尚公主?”他薄薄唇瓣掀動,問得低且輕。

夏舒陽心潮湧動,藏在被子裏的十指暗暗攥緊。

他又發怒了,戾氣加倍凝重,目光如刀似劍,劈得她腦門陣陣作疼。

“俨帥不妨仔細斟酌。”喉中滋味澀然,她有些費勁兒地吞咽唾沫。

聶行俨驀地松開箝握她肩臂的大掌。

立起,他勾唇笑開,臉上寒戾不退。“還需斟酌什麽?你不都替本王斟酌妥當了?尚公主嗎……”颔首,似越想越滿意。

“好啊,多好的主意,本王老早有此打算,這一回,就聽你的。”

她麗眉微揚,與他深冷目瞳又一次對上。

見她唇珠輕嚅卻無語,他俊颚一繃,随即抛下一聲冷哼,拂袖而去。

聽那仿佛每一下都能踩出一團火的腳步聲,夏舒陽嘆氣,下意識擡手,揉捏着被他手勁狠狠荼毒過的肩臂……

疼……很疼……

像他的手也箝握了她的心,重重地掐,那疼痛從裏到外,從心湧到四肢百骸……

太子重傷至殘一事,震驚朝野。

錦仁帝以“為太子治傷”為由,令其遷往東郊泉山的皇家林園靜心療養,随侍在側的宮人與尋常用度仍按東宮品級,只是帝京皇城裏,那座位在金銮大殿旁的太子東宮當真騰出位置了,即便聖心未言廢立,待得朝中大臣輪番上疏,重立儲君已是預料中事。

而最後會由哪一位皇子出線,誰也料不準。

總之帝京的紛紛擾擾已不關她的事。夏舒陽思忖,自個兒是該啓程往北境緩緩歸,回到牧場大抵是秋天時候,有好多事忙碌,還得幫大畜小畜們準備過冬。

這幾日,她躲着聶行俨,天天往外頭竄躂,不僅代幹爹、幹娘拜訪了常與天養牧場互通消息的風雲客棧,與客棧年輕東家和老掌櫃相談甚歡,帝京的大街小巷亦是快被她摸到爛熟。

後來才知聶行俨也是大忙,一樣天天往外頭奔,且較她更早出門,更晚回府。

也許……真忙着求娶公主。

這事是得請個有分量且相宜的人往宮裏傳消息,需先求皇帝老兒同意才行,怎麽也得費一番迂回曲折的功夫。

他這位大将軍王爺兼未來的天朝驸馬若走不開,她自可單獨上路。

呼……沉沉吐出口氣,察覺心中那股澀然如熔岩火漿淌流開來,胸中既麻又燙,令她直想蜷縮身子抵擋。

真的,不應該這樣。

她對他的依戀和喜愛是她自身的事,毫無矜持、沒臉沒皮蹭上,圖的就是自個兒痛快,從來也沒想與他能有個什麽樣的結果。

如今是重遇了,心裏殘餘的一點星火活起,漸漸作起過往的夢,然後是過往的那些溫情舊夢讓她留戀起如今的他……如今這樣的一個男子,頂天立地、嚴峻剛毅,仍然啊仍然,令她非常喜歡、喜歡非常。

所以要學着收手了。

纏着他鬧騰這麽久,親也親過,摸也摸了,還蹭了他不少豆腐,像也足夠……

噢,不對!欸欸,其實下手該再狠些,該把幹娘特制的迷藥使上,迷他個昏天黑地、不省人事,好方便她拖他上榻再大肆撻伐!

這樣便決定收手,哎呀呀,虧了啊!

胡亂想着,她笑着往臉上抹了幾把,下意識搖了搖頭,似還無法下定決心收手,然很快又用力點點頭,給自個兒定念……眼角有些不中用地泛潮,她反手掠過,抹掉那模糊濕意。

既欲啓程返回北境,怎麽也得先跟主人家知會一聲,好好道謝辭別。

詢問了下人,知他今日在府尚未出門,她趕往他的主院,想着先告知過他之後,也好再跟老王妃鄭重拜別。

甫踏進主院便覺古怪,尋常負責灑掃的仆役竟一個也沒見着,而府裏的大總管趙大管事卻獨自一個守在通往主院正廳的月洞門外,一張黝黑老臉東張西望,生怕有誰突然出現似。

她沒驚動誰,踩腳使了記輕身功夫,避開趙大管事,翻牆進到主院廳堂。

半身藏在廊柱後往廳裏一看,看得她胸口瞬間澀麻,如釋重負中卻又繃得至極難受,整個交相攻讦、亂七八糟的矛與盾。

原來啊……是與公主幽會……

擺設簡樸大氣、具武将風骨的廳堂內,一朵皇室嬌花身罩灰撲撲的鬥篷披風,此時兜帽已往頸後撥下,玉顏露出,可憐帶淚,哭得教人如此心痛。

瞧那身樸素不起眼的打扮,明擺着是瞞着衆人,暗渡到王府來的。

不管了不管了,管人家公主是明着來還是暗着來,她總歸瞅着心痛,卻也無比心焦……欸,聶行俨這呆頭鵝,竟不曉得要好好安撫姑娘家,只負手一旁冷冷瞅着,面上猶罩寒霜……

無人相幫怎成?

他這三拳揍不出個悶屁來的臭模樣,能尚公主進王府才怪!

揉揉被一股無形之氣脹到發痛的胸口,她深深呼吸,齒關與頰內咬得生疼,直到欲沖出去幫忙緩頰的此際才驚覺自個兒咬傷自個兒。

她咽下口中漫開的血味,一腳才要踏出。

廳內,偷偷來訪的緋雲公主勉強止住淚,啞聲接續着道——

“……其實幾日前在乾和門外的宮牆下,本宮是想跟王爺談談的,但當時時機不好,所以今日才……總之,那一小批人馬便是陀離王廷遣來的暗使,中樞大臣們手握父皇密旨,私下安排人前去接待,前兩日父皇已召見過陀離使者,對方說,之前北境飛泉關一戰,全屬國中東迦部揣摩上意、自作主張,并非龍瑤攝政公主的本意。又說……說龍瑤公主為修兩國之好,令雙方邊境百姓得以安生,此次遣密使入帝京,為的就是想代陀離國大王求娶天朝公主,所以特來請意,求天朝聖君首肯。”

聶行俨淡擰劍眉,面上并無訝然之色。

這些天他幾番明察暗探,京中幾路的消息來源亦報來實情——

陀離遣使密訪,一為撇清此次興兵突襲飛泉關之責,二便如緋雲公主今日所言,是為兩國聯姻而來。

龍瑤公主居攝政之位多年,國中無王,如今突然冒出一位大王,一開始實令人摸不清頭緒,但深入再探,真相驚人,亦不得不服對方隐忍深藏的功夫。

未料這位陀離大王竟是……

緋雲公主又道:“父皇不令王爺提前知聞,是覺王爺定然不容陀離密使所請,王爺年少便在軍中經略,權掌北境,陀離為天朝邊境大患,與敵結好,君子不為,所以……所以本宮……我……”

帝王之意,聶行俨并非不知,他未對此事多置一詞,僅淡淡問——

“公主殿下瞞衆人耳目溜出宮牆,密訪北定王府,是為何事?”

他淡定神态令她微微怔忡,片刻才蹭出聲音。“……王爺可知,養在內廷的皇家女兒們有幾人?”

見他眉間疑惑,亦知這等事他從未關心,藺緋雲遂自問自答——

“我行十,前頭幾位姊姊除七姊姊幾年前請得旨意,在宮中帶發修行外,全都招了驸馬,賜公主府第搬出宮外了,如今內廷裏的公主尚有六位,但十一妹妹今年才十三足歲,其他幾個自然年歲更小……太子哥哥那日說我是病急亂投醫,下場怕是更慘,我、我不是的,我想求王爺援手……若然父皇允陀離使者之請,令天朝公主出嫁,那、那嫁給那個死而複生的達赤王烏克鄯為妻之人定然是我,畢竟公主們只我一個在适婚之齡……”

見公主兩眼又汪汪,聶行俨頭皮有些發麻,豈料廊下一道黑影倏動,他飛快一步向前,以身擋住藺緋雲。

“誰?!”口中低喝甫出,已看清那人。

夏舒陽忘記自己要幹什麽。

她從柱後踏出,先杵着不動,神情恍惚不知想什麽,複又往前踏出一步。

她背對天光,前半身陷于陰暗,眸底卻有點點碎光,似驚似怔,似淚似疑。口中腥甜味甚濃,是自個兒咬破的傷口又滲血,她吞咽着,直勾勾看他。

一個在門外廊下,一個在門內廳堂上,僅隔着幾步之遙,一雙淬滿碎散光點的眼睛将他看得瞬也不瞬、眨亦未眨。

“達赤王烏……烏克鄯……陀離十三王子……死而複生?他死了……明明殺死了……死而複生?”氣息仿佛接續不上,吐出口的每字皆費力。

見聶行俨面色森凝,抿唇繃颚,她便也知道答案了。

她搖搖頭,突然低笑兩聲。“俨帥已然查得消息,看樣子早就知情了……卻不打算告訴我嗎?”

“此事晚些再說,我并非有意相瞞,而是……麗揚!”揚聲厲喚也難留人,何況這姑娘從未懼過他的氣勢。

待他飛奔跨出廊外,也僅來得及瞥見她輕身飛騰、翻牆離去的背影罷了。該死!

該死該死該死!

欲追不能追,他廳裏還有一個偷溜出宮的公主哭得淚漣漣。

從北定王府的馬廄騎走自個兒的白鬃黑馬,夏舒陽一路趕往風雲客棧。

之前一塊兒喝酒談聊時,老掌櫃就曾提及那一小隊進京的人馬,說對方私下談話曾用陀離土語,來頭最好再查個清楚。

她當時沒怎麽放在心上,卻不知是為求親而來的陀離國使臣。

為達赤王……求親……

胸臆間盡是荒謬笑氣,撲騰疊宕,像沒仔細壓抑便要整團爆開。

她得穩住,必須穩住。

腦子得清清明明,不能笑不能亂,方知下一步該如何。

然一趕至風雲客棧,老掌櫃見到她竟搶先道:“大陽姑娘來得正好、來得正好啊!有人急着見你,快随老朽來!”

一閃進客棧後院的隐密廂房,室中血腥氣甚濃,榻上之人顯然傷得不輕。

“津津!”夏舒陽一瞧清卧榻上的傷患是何人後,未想已大步奔近。

梁津津一張臉慘白無血色,朝她虛弱勾笑。

老掌櫃道:“梁姑娘遭陀離隐衛一路追殺,昨夜費了番勁兒才終于避進咱們風雲客棧。梁姑娘受了多處刀傷,失血甚多,所幸底子好、根基厚,東家替姑娘診過脈亦開了藥,說是将養些時日便可痊癒。”

彼此皆為江湖知交,夏舒陽仍謝過再謝,老掌櫃忙揮揮手又道——

“梁姑娘在陀離國查到不少事兒,有件事她定要當面說與你知。咱這兒隐密安全,你倆盡可好好說話,不怕隔牆有耳。”

老掌櫃一離開,梁津津立刻抓住她的手,略吃力出聲——

“達赤王烏克鄯未死。”

“我知道。”她低語,感覺嘴角一直想往上翹,她再次按捺,而心緒太多太雜,她試圖縷清,腦子動得慢些,話也說得慢了。“……剛剛才知的。我只是……沒想明白,沒明白他怎麽……沒死?”

梁津津道:“陀離王廷內有座冰寒地宮,當年達赤王遭你行刺後被送回國中,龍瑤公主聽從玄素大國師之言,将達赤王的肉身保存在地宮中,卻對外宣稱王已不治賓天,甚至大舉操辦葬禮……陀離大國師玄素,據聞有起死回生的能耐,但一直未得證實,而這一次他究竟對達赤王動過什麽手腳,亦無人知曉,只知烏克鄯在地宮躺了七個年頭,如今當真複生……大陽……大陽!”

“嗯?”她回過神,低應一聲。

“你無事嗎?”

眼前的知交傷成這模樣,說話出氣多、入氣少,卻還為她憂心忡忡。

津津知她過往的一些事,定然擔心她得知達赤王未死,對她會有何般沖擊,所以才硬是趕往帝京尋她,想當面告訴她、給她力量……

傻津津,真傻。

她……她是夏舒陽啊!

既已是夏舒陽了,就不會再為過往欲了卻未了的事牽腸挂肚、喪失心魂。

她會好的。

把自個兒往好的地方想,會好好的,會、會好……會的……

方寸波瀾頓起,似要打她臉、戳破她的自以為是,那狂潮,波急過一波,湧得她登時腦中發脹,頭暈欲嘔。

待不住了。

她安撫地将梁津津的雙肩壓回榻上,輕拍了拍,真真忍到耳鼓陣陣。

不等津津再問,她起身往外沖,在客棧後院疾步走動一大圈……沒辦法,那股氣洩不去、化不開,堵得至極難受,她遂飛騰翻牆,繞到風雲客棧前頭解掉門外拴馬石上的缰繩,策着大黑往城外跑。

她聽見老掌櫃從店內沖出來喊人,但她沒辦法應聲,沒辦法。

大黑帶她一路疾馳,心茫亂,眼前亦是,到底要奔向何方,她半點不知,到底已奔馳了多久,她更未覺察。

她以為會好的,結果是她高看自己,她其實蠢到不行,卻還自以為絕頂聰敏。胯下愛駒似也感受到她心思紛亂、意志左突右沖,大黑焦躁不安,為她跑得吃力,在長長一陣的瘋亂疾馳後,四蹄微地踉跄,伴随緊銳刺耳的嘶鳴聲,控不好缰繩的她忽被甩落馬下。

本能的自救本事令她抱頭順勢翻滾。

底下是層層長草與厚軟泥壤,她落地之後滾動好幾圈才止住,身軀驟疼,就只是摔疼,除花了些時候慢慢定睛,将肉身的痛楚忍過去外,一切安好。

她躺着不動,成大字形躺在草叢中,天如此蔚藍,似要将她吸進。

她看着看着,看得無法眨眸,瞳心湛湛放光。

突然之間,她素齒一露,咧嘴笑開——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

到底自己都幹出些什麽?

都幾年過去,她以為早抛下往事,裝成另一個人開心過活,以為這輩子有前有後,前塵已了,所以可以單純過着下半個人生,卻是直至此時此刻的此際此分,方知她夏舒陽……不,應該是她,鷹族的麗揚三公主,一直還在那段血腥當中浮沉,從未抽離。

“哇哈哈哈哈哈——”笑到肚痛。

怎會這般好笑?她到底在幹什麽?

世上還有較她更白癡、更可悲的人嗎?

罪魁禍首一直活着,即便當年真死,如今也死而複生,她哪裏算是報了仇?

大仇尚在,沒資格退怯,若退,即便鷹族的亡魂們饒她,她亦不會放過自己。夏舒陽從來都是假的、幻化的,她活得可真開心,當真開心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到陣中浮淚,淚又從兩邊眼角滑落,一直笑不停、淚不停。

她雙眸從頭到尾直直仰望藍天,眨也未眨,淚亦未止。

城郊外的風在長草間飛掠,荒靜中帶蒼茫,許久過後,白鬃黑馬慢騰騰蹭過來,似帶歉意般用鼻頭摩挲她的頰。

她回了神,微微露笑,探長一臂挽住白鬃,眨眼間翻身上馬。

“走吧,該了結的事,帶我去了結吧。”

踢動馬腹,雙腿夾緊,駿駒帶着伏低身軀的她奔向不可知的遠方。

單騎一人,在天與地之間,化作漠漠一抹……

緋雲公主的來意,聶行俨後來是明白了。

陀離欲求與天朝聯姻,适齡的公主非藺緋雲莫屬,她來見他,是想他先開口求皇上賜婚,成為她的驸馬。

此事确實愛莫能助。

他一張臉只得冷峻到底,畢竟安撫嬌弱女子實非他所能,比上場殺敵更累,最後也僅能先安排人手将哭得梨花帶雨、小臉通紅的緋雲公主秘密護送回宮。

待他欲親自尋夏舒陽行蹤,即時遣出的追蹤好手返回,禀報了夏舒陽的去向。風雲客棧的東家與他是舊識,算得上交情,也算得上是他北定王府在帝京的一雙耳目,總之是越阡渡陌,互為主客,江湖與朝堂雖各有各的場子,卻能消息互通,有時他相助對方,有時對方幫襯他,前幾日夏舒陽溜來客棧吃酒,與人家相談甚歡一事,他是知曉的。

應說,這些天她往哪裏去,都鑽什麽地方蹓躂,他其實都知,盡管那一日被她氣到不歡而散,氣到簡直想眼不見為淨,還是很難不對她留心。

快馬趕到風雲客棧,年輕東家不在,老掌櫃急匆匆趕出來相迎。

老掌櫃知他為尋某個混帳姑娘而來,遂附耳向他迅速說了一陣。

他聽得臉色微變,未多停留便策馬出城。

身邊跟随的手下擅長追蹤之術,他自身亦有幾分能耐,出城後不久就尋到白鬃黑馬所去的方向。

一個時辰後——

“王爺,咱們追到此處,這兒似有墜馬痕跡,壓得長草塌陷,軟泥輕濺。”手下專注觀察,沉吟道:“看來那匹白鬃黑馬在這周圍晃了好半晌,嗯……大陽姑娘應停了片刻才又啓程。”

同樣下馬追蹤查探的聶行俨面無表情颔首。

老掌櫃說她縱馬奔出,喚也喚不住,如喪心神。

她墜馬,翻滾,再翻滾,而後滾入長草叢中……

她躺卧不動了,是否受了傷?

看那重新再起的馬蹄印,方向改而朝北,一路馳去,她根本沒想過回城內找他,她是随他歸家的客人,要走,連聲辭別也無。

內心糾結,恨到不行,恨她令他這樣心懸難安。

“追上她,确認她是否返回天養牧場。”他沉靜下令。

手下銜命而去,一人一騎迅速消失在他眼界裏。

帝京裏尚有事待理,他一時間走不開,若她最終是回牧場去,繼續過她夏舒陽的日子,那便也算了,倘是……倘是沒有回去……

握住長草的指慢慢攥緊,胸中随之一沉,令他氣息微滞。

若沒回去的話,她将去哪裏?

……未完,待續,請看橘子說1213《鷹主的男人》下集……

《鷹主的男人 下》作者:雷恩那

《鷹主的男人 下》女主角:麗揚

《鷹主的男人 下》男主角:聶行俨

初會,在鷹族的麗揚公主眼中,天朝來的小哥哥是好看的,

就算擺着一張冷臉,也讓她覺得溫暖。

再見,屬于她的那方天已然塌落,她頂不上去,

所有她在意的、深愛的都不見了,想重見天日根本不能夠。

她為複仇行刺,不意人生最後一段路再遇他這個舊時小友,

對她而言,他是透進阒黑中的一道微光,讓她制不住渴望,

她以純真之身與他結定,視他為至親之人,

然這些皆是她一廂情願,她使強迫他,利用了他。

鬼門關前走一遭,他亦屬她的前塵往事,不曾想過回顧,

但他不是,再相逢,她才知自己傷他多重,令他無法安生。

他居高位卻無半點驕氣,能靠承爵一生安樂卻寧可長駐北境,

這樣的他,要弄死惹他厭惡惱怒的她,根本是手起手落的事,

可他卻縱容了,任她嚣張胡來……曾以為,此生已無牽挂,

可當昔日夢魇再起,她竟舍不得死了,因為舍不得他……

同類推薦

陰陽鬼術

陰陽鬼術

玄術分陰陽,陽為道術,陰為鬼術。
林曉峰學鬼術,抓邪祟,可卻陷入一個又一個陰謀詭計之中。
神秘的抓妖局,詭異的神農架,恐怖的昆侖山。
且看林曉峰如何斬妖魔,破陰邪!

逍遙小僵屍

逍遙小僵屍

女鬼別纏我,我是僵屍,咱們不合适!
驅魔小姐姐,你是收我,還是在泡我!
又是這魔女,哪都有你,再來打屁屁!
還有那妖女,別誘惑了,本僵屍不約!
()

陰九行

陰九行

1912年宣統帝溥儀退位,1949年新中國成立,1978年施行改革開放......
一個朝代的更疊,往少了說,幾十年,往多了說,幾百年,而某些匠人的傳承,卻少則上百年,多則上千年啊。
我将滿十八歲的時候,我師父跟我叨叨,“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至于幹咱劊鬼匠人這一行的,既要無情,也要無義。”
劊鬼匠人,赤腳野醫,麻衣相爺,野江撈屍人......
這些陰九行的行當,你沒聽說,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靈玉

靈玉

財迷道長新書已經在黑岩網發布,書名《午夜兇靈》:曾經我是個無神論者,從不相信世上有鬼,但是在我當了夜班保安之後,不僅見過鬼,還需要經常跟鬼打交道,甚至我的命,都被鬼掌控着……
人品保證,絕對精彩!
那天,隔壁洗浴中心的妹子來我店裏丢下了一塊玉,從此我的命就不屬于我了……

摸金天師

摸金天師

原名《活人回避》
一件古董将我推上一條亡命之路,從此為了活下去我變成了一個和陰人行屍打交道的走陰人。
三年尋龍,十年點穴,游走陰陽,專事鬼神。
走着走着,也就掙紮到了今天。

大神歪着跳

大神歪着跳

我叫黃埔華,是一名出馬弟子,人稱東北活神仙。 本人專注跳神二十年,精通查事治病,看相算命,代還陰債,打小人,抓小三。 承接各種驅邪辟鬼,招魂問米,陰宅翻新,亡靈超度等業務。 另高價回收二手怨魂厲魄,家仙野仙,量大從優,可開正規發piao! 如有意加盟本店,請點多多支持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