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蘇綿趴在床上，卻完全沒有困意，腦子裏都是剛剛劇本裏的內容。

她剛剛看到了一句臺詞，貌似是“高三寒假的大雪”什麽的，這讓她立刻想到了那一年鵝毛大雪，紛飛的雪花覆蓋整個世界。

想起了……自己竟然和段巡牽了手。

當時她完全沒有任何別的想法，更加不會感覺到害羞，但随着時間的推移，這些事情在腦中再次翻出來時，卻有了不同的感覺。

段巡的手很大，手指修長，那天他握得很用力，把她弄得有點疼……

她仰起頭想要去看段巡的臉，可當她的視線一爬上他的下颌，他就立刻将頭撇開。

“我在想些什麽……”蘇綿把腦袋往柔軟的枕頭裏一埋，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睡覺，可腦袋裏面卻不停浮現出那個下着鵝毛大雪的下午，冬陽照在少年和少女的肩頭，白皚皚的世界通透而靜谧。

蘇綿睜開眼，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她跳到地毯上，把衣服穿好，踩着毛茸茸的拖鞋，裹緊衣服，走到陽臺上。

這裏每個卧房都自帶一個小陽臺，可以觀賞月光照在湖面的景色。

吹吹風，吹傻了就睡得着了。

蘇綿歪過頭，突然看到隔壁的陽臺上閃着亮光。

是手機屏幕亮着的光，刺眼的光照在男人的臉上，順着高挺的鼻梁滑下。他的臉一大半浸在黑夜裏，而落在光下的半邊正好朝着蘇綿。

他皺着眉，漆黑的眸子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沉了下去，薄唇緊抿着，時不時點頭，像是在聽着什麽。

段巡怎麽還不睡？蘇綿望過去。

而段巡聽到蘇綿這邊開門的聲音，也尋聲掀起眼皮朝朝這邊看了過來，看着裹着外套正站在陽臺上的蘇綿，又低下頭說了兩句什麽，然後把耳機摘了下來。

“你在幹什麽啊。”蘇綿誇張地朝段巡做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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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現在大喊大叫把所有人都吵醒。

段巡低下頭拿起手機，手指在手機屏幕上跳躍，打完字後，他又舉起手機，用手指了指。

蘇綿立刻會意，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段子軒有點事，我去找他。】

段子軒是段巡同父異母的弟弟，段父段成國和段母李艾和平離婚後，沒過兩年又找回了年輕時候的初戀，兩個人很快結婚，然後生下了段子軒。

這個段家小少爺從小就不學無術，家裏也沒對他做多大指望，就由着他玩。現在他好不容易考上了高中，卻完全不令人省心，天天惹事生非。

【我陪你行嗎？我現在好無聊……】蘇綿一條消息發過去。

【行。】

【那我換個衣服樓下見！】

發完消息，蘇綿跑回房間很快地換好了衣服，牛仔外套黑色長褲，為了不引起多餘的麻煩，蘇綿特意找了一頂黑色棒球帽戴上，最後還有出門必備的黑色口罩。

段巡在樓下等着，看到蘇綿下來，兩個人下了車庫，把車開出來。

系好安全帶，車開上路，蘇綿把口罩取下來，轉過頭來問道：“段子軒又是作什麽妖了？這麽晚了還需要你去營救他。”

蘇綿拿起綠色的金屬小盒，倒出一顆薄荷糖含在嘴裏，用舌頭舔了舔嘴唇，凜冽的薄荷味在舌尖蔓延開來，又說道：“別告訴我又是打架，太沒新意了。”

“這次有改進。”段巡扯了扯嘴角，握着方向盤，“改成褲子玩裂開了。”

蘇綿撲哧一笑，由衷地感嘆道：“那的确還是一件大事。”

此時的夜晚，五彩斑斓的燈連成一片，燦爛而又孤獨。秋天的深夜總是異常地安靜，只聽見車輪壓過路面，枯葉從瀝青路上被卷起，發出細微的聲響。

暖黃色的燈，像是古老燈塔上晃動的燭光。

段巡把車突然停在路邊。

“怎麽了？”蘇綿問道。

“買點水果吧。”段巡說道。

“啊？”蘇綿看着段巡一臉氣定神閑的樣子，疑惑地問道，“那段子軒——”

“讓他再多丢臉一會兒。”段巡已經推門車門，“正好長長心。”

蘇綿跟着段巡下來，兩個人進了水果超市。

此時逛超市的人很少，顏色鮮亮的水果乖巧地睡在櫃臺上，一進來便有一股水果混雜的甜味，清而不膩。

各季水果，琳琅滿目。

“蘇原喜歡吃車厘子……”蘇綿湊近那打包好用透明膜封起來的水果盒，挑選出成色最有光澤的一盒放到簍子裏，一邊走一邊喃喃道，“還有這個……哈密瓜……蘇原貌似也喜歡的……”

蘇綿在前面仔細挑選，而段巡兩只手揣在兜裏，就這樣安靜地跟在她後面。

“還有段子軒貌似最近喜歡牛油果……”

“嗯……”

“還有段巡最喜歡的藍莓……”

蘇綿将一盒藍莓放到籃子裏，轉過身，朝着段巡微微一笑：“結賬吧——”

“你喜歡的呢？”

沒等蘇綿最後一個尾音落穩，段巡突然強硬地打斷了她的話。還沒等蘇綿回複他，段巡從背後拿出一袋芒果，放在了購物籃裏，順勢把整個購物籃從蘇綿手中接過來。

蘇綿最喜歡的芒果。

分量多過籃子裏的任何一種，那明亮的黃占據所有視線。

“別老想着別人。”段巡轉身去付款。

買完上車，車又開過一個高架橋，就到了段子軒學校附近的一家KTV。段巡把車熄火停好，一個電話打了過去。

嘟了幾下，電話被接通，立刻傳過來一個略有些學生氣的聲音。

“哥你逗我呢！你怎麽還沒到啊，我都在廁所裏面快被那屎味兒熏出幻覺了！剛剛我真的丢人快丢死了！你快把褲子給我送來啊，真的十萬火急你開車開快點行嗎！我這裏還有下半場呢！”

“你自己滾出來。”段巡言簡意赅。

“我怎麽可能現在出來！那我真的沒有臉在這裏混下去了好不好！行行好行行好，你到一樓廁所來……你快來，我等下不玩了直接回家，就求這一次別讓我丢面子！”

“等着。”段巡把電話挂了。

“你快去快回，我在車上等你。”蘇綿說道，“我還是小心點，免得明天熱搜就成我和你了……我可不想做你兒子……”

“做兒子難，做個小老婆倒是有可能。”

騷話一說，這家夥就飛一般地沖進了KTV。

進了KTV，一下子空氣就變得很悶，段巡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有些加快，突然調戲一下蘇綿，卻把他自己搞得有些躁動不安。

段巡深呼吸，去到一樓廁所。

“段子軒。”進到男廁所。段巡聲音不大不小地喊了一聲。

最裏面一間的門“砰”地一下猛地被打開，一個長得和段巡有幾分相像，穿着一身潮牌頂着一頭錫紙燙的男生幾乎要撲向段巡，激動地伸出手：“老子的褲子，快給我拿來！”

段巡嫌棄地把褲子給他。

段子軒一邊講着自己褲子崩開的心路歷程，一邊把褲子換好。

出了廁所，段子軒跟在段巡後面，這個時候正巧有幾個和段子軒一個學校的女生從包廂裏出來，原本想要和段子軒打個招呼，可眼神卻落在段巡身上再挪不動了。

段子軒在學校裏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小帥哥，而且貌似還是個富家公子哥，天生愛玩，身邊莺莺燕燕數不勝數。

而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卻更極品。

段巡比段子軒高出半個頭，白色的衛衣外面穿着一件軍綠色的外套，他低着頭看不清正臉，可那輪廓和英氣的眉宇，就足夠吸引人。

關鍵是，與段子軒那種纨绔少年的氣質不同，段巡顯得更加內斂，內斂中又帶着危險感和距離感。

“你自己打的回去。”段巡說道。

“啊？憑什麽啊？”段子軒張大嘴巴，“有車不帶我？你還是個人嗎你？”

“大概不是。”

“……你牛逼。”段子軒還是不死心，說道，“這裏不好攔車。就送我一小段。”

段巡最後答應了。

上了車，段子軒才知道為什麽段巡不願意載他了。

“蘇綿姐姐！”段子軒很激動，“我同學都看了你的那個劇，我好幾個兄弟都用你的照片做朋友圈背景，做手機背景！天天對着手機喊你老婆老婆的。”

“屁話真多。”段巡在前面冷冷地道。

“我的媽啊，你們班同學真是太給面子了。”蘇綿捂嘴笑，把水果袋子遞過去：“你看看你想吃什麽，多吃點争取長得比你哥還高。”

“還是蘇綿姐對我好！”段子軒從袋子裏拿了幾個牛油果直接往書包裏面一丢。

突然車一個急剎。

“下車。”段巡把車停在了一個公交車站旁。

“你就這麽不願意帶我一腳路嗎？我一個十六歲根正苗紅的青少年，你他媽就把我丢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段子軒激動地想要站起來，以至于腦袋直接狠狠地撞在車頂上，他抱着腦袋哀嚎起來。

“王叔十分鐘內到這兒來接你。”段巡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殺手。

“那等王叔來了你再走！”

“違章。”段巡一個“老子希望你立刻消失”的眼神朝段子軒抛了過去。

反正，沒有餘地可以商量。

“快滾。”

“老子找你惹你了？脾氣臭得跟學校廁所似的……”段子軒一邊嘟囔着，一邊把書包往肩膀上背，不情不願地打開車門往下走。

透過後視鏡，段巡看到段子軒的腳已經踏出了車門，終于放下心來，手指輕快地敲着方向盤。

“蘇綿姐再見！”段子軒一臉委屈吧唧的樣子，朝蘇綿擺了擺手。

蘇綿本來就已經被倆人的互動笑死，看到段子軒那小霸王一副吃癟的模樣，嘴角就揚得更高了：“趕緊回家，好好學習。”

段巡踩下油門，車子再次發動。

只聽到車後面傳來男孩中氣十足的聲音——

“學習是不可能的——！”

……

送走段子軒，蘇綿感嘆道：“他這小子比你以前還要皮哎。”

“是麽。”

“都是混蛋。”

“我當是你在誇獎我。”段巡挑眉。

“不過你當時也還兼顧學習，可段子軒完全是純玩了……”

“他和我不一樣。”

一個紅燈刺穿夜空，車停在了瀝青路面上。冷空氣從車窗的縫隙裏鑽進來，像是鋒利而綿密的針，胡亂織着氣氛。

突然，空氣掉落到冰窖。

“他活得太好。”

段巡的聲音沉了下來。

“他沒有承載那麽多期望。”

沒有家族的壓力，沒有長輩的器重，有父母完整的愛，與自由潇灑的未來。

蘇綿低下頭。

身在大家族，她看得清未來的分叉路——總有人要繼續運行這個龐大古老的體系。

她，和段子軒一樣。

而段巡，卻在負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