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元旦過後,沒多久就是期末,蘇伊的成績毫無例外全班第一,在精英班也排進前二十名,除了語文的分數依舊讓老師擔憂,別的科目都算拔尖。

寒假來臨,春節也近了。

這幾日曲老太有些心事重重,連對着蘇伊和金毛犬,都沒了那麽多笑容。

蘇伊一再追問,才知道她是想趁過年前,回小漁村一趟,給祖先上柱香,替死去的丈夫掃掃墓,只是因年末大家都在忙,所以忍着沒提出來。

但蘇婉婷和蕭行還是知道了,因蕭行工作在身走不開,況且蕭家這邊也需要祭祖,蘇婉婷便打算自己送母親回去。

但曲老太不同意,她是不想女兒再回那個地方的,後來商量之下,決定派個司機,送祖孫二人回家待兩天,除夕前再回來。

離開前一天晚上,蘇伊在房裏收拾行李,毛團躺在被子上,拍着肚皮感慨道:“伊伊,咱們這算不算衣錦還鄉?”

蘇伊瞥它一眼,“你的錦衣呢?你根本沒穿衣服,是個裸奔的小流氓。”

毛團炸毛一樣跳起來,扯着自己身上的皮毛跟她理論,“這就是我的衣服,皮草大衣,貴婦才穿得起!”

“所以你是哪個小貴婦、小公主?”蘇伊笑着往它後腿附近瞄了瞄,“是不是多了個零件,要我幫忙剪掉不?”

毛團頓時菊花一緊,下意識夾緊後腿,藏進被子裏,委委屈屈哼唧:“你學壞了,你變污了,你不愛我了……”

沒等它念叨完,有人在外面敲門,毛團立刻禁聲。

來的是蕭彥,手裏拿個盒子。

蘇伊打開來,“手機?給我的?”

蕭彥點點頭,“新年禮物,存了幾個號碼,回去後有事記得聯系。”

蘇伊本來沒想要,她不需要手機,不過想到放假前,張佳佳等人知道她沒手機,一個個驚訝的樣子,還是收下了。她的本子上也記了幾個同學的號碼,到時候可以存上。

“新年你想要什麽禮物?”她問蕭彥。

“我什麽都不缺,”蕭彥說,“早點休息。”

蘇伊只好點點頭,盤算着之後慢慢再想。

次日一早,蘇伊跟曲老太,坐司機小林的車出發,數小時後抵達小漁村。

雖然幾個月沒回來,院子裏依舊幹幹淨淨的,看來他們走後,七婆一家人時常來幫忙打掃。

冬天是漁村旅游淡季,難得見到幾個游客,所以他們回來的車,被不少人看見。

蘇伊跟小林剛把車上的東西搬進屋,就有人在院子外高聲問:“曲嬸子回來啦?”

曲老太從屋裏出來,手上端個果盤,裏面裝着糖和水果,笑道:“回來看看,來,吃糖吃糖。”

來人笑眯眯抓了一把,說:“嬸兒一個人回來?”

“伊伊也跟我一起回來了,婉婷跟女婿公司忙,走不開,派了司機送我們,快過年了嘛,回來給婉婷她爸燒點紙錢。”

“哦……”對方點着頭,眼睛瞟過院裏的車,往屋內看去。

曲老太道:“太久沒住人,家裏亂,就不請你進來坐了。”

那人又說幾句,這才走了。

之前離家時,家具都罩了防塵布,因此他們只大略收拾了一遍就行,其間又有不少人聞聲過來,打聽幾句,離開前都被曲老太塞了糖。

小林幫他們收拾好,就要到鎮上去住旅館,留都留不住,只好由他去。

因為只計劃待兩天,所以曲老太不準備開火,傍晚時帶着蘇伊、提着禮盒,往七叔公家走,正是飯點,倒沒遇上什麽人。

七叔公一家也正在做飯,曲老太進門就笑着說:“蹭飯的來了!”

七婆從廚房迎出來,手裏還拿着鍋鏟,“我一聽說你跟伊伊回來,就多做了飯,料到你要來。呦,這是伊伊啊?幾個月不見變得這麽漂亮,七婆都不敢認了。”

蘇伊笑着喊人。

七婆圍着她轉了一圈,嘴裏啧啧有聲,“難怪說女大十八變,你看咱們伊伊,本來就漂亮,大衣一穿,小皮鞋踩起來,多洋氣啊,跟有錢人家小姐似的。”

“媽,伊伊現在可不就是有錢人家的女兒?”七婆兒媳婦抱着孩子,把蘇伊又是一通誇。

蘇伊跟個乖乖女一樣,一概含笑聽着,進屋後看見七叔公在桌邊抽煙,走上前喊了一聲。

七叔公上下看看她,只說了個好字。

一頓飯吃到七八點才回家,時隔數月,蘇伊又一次回到她的小閣樓。

天窗開着,夜風冰涼,她并不怕冷,躺在床上看着星空。

s市的夜晚霓虹閃爍,華燈璀璨,夜空裏卻沒有多少星星,仿佛是天上的星辰都落到了地上。

小漁村就不一樣了,夜越暗,星越明,遠處海面上,燈塔點點。

不知道別的地方,夜裏又是怎樣一番景色?

身邊忽然有什麽震動了一下,她遲疑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手機響了,拿出來一看,卻是條廣告信息。

她把手機放回去,半途想起什麽,又拿出來,發了條短信。

蕭彥單手拿着平板,另一只手放在手機上無意識點着,直到手機震了一聲,他才回過神。

“我和外婆到家了,今天沒發生什麽事。”

簡簡單單一句話,因為蘇伊記得他說過,有事聯系,現在既然沒事,也就說一聲吧。

蕭彥回複:“那就好,晚安。”

“晚安。”蘇伊回得挺快。

蕭彥盯着看了一會兒,把手機放到一旁,專注于平板裏的內容。

之前看了近一小時,卻怎麽也無法沉浸其中,現在忽然就心無旁骛了。

漁村雖不大,消息傳得卻快,第二天,村裏人就都知道曲老太祖孫二人回來的事。

還有人疑惑,怎麽臨近過年,兩個人孤零零回來?

有那見不得別人好的,就忍不住揣測,是不是她有錢女婿家裏容不得人,被趕回來了?

等得知是被司機送回來的,過兩天還要走之後,便酸溜溜撇着嘴。

更多的人則在羨慕,他們都見過蘇伊和曲老太了,那時髦洋氣的樣子,跟之前可大不一樣。而且看他女婿家,竟然有司機,看來是真的有錢人,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家底?

外人的話,兩個當事人都不在意,蘇伊跟着曲老太,給她名義上的外公掃墓。

對方死的早,那時候還沒有蘇伊,家裏也困難,随随便便葬了,後來蘇婉婷外出打工,寄了錢回來,才重新把墓修繕一新。

“婉婷她爸,我跟伊伊來看你,快過年了,給你燒點錢,你在那邊別舍不得花。我現在很好,跟婉婷住城裏的大房子,你別惦記我。婉婷出息了,當上老板,還嫁了戶好人家,你要保佑女兒女婿平平安安,順順利利。還有伊伊,她現在成績可好了,你多看着點,叫她考個好大學。對了,蕭家有個孩子,叫蕭彥,也是好孩子,你記得保佑保佑他……”

蘇伊蹲在地上折紙錢,曲老太點上香,嘴裏念念有聲,把家裏所有人念叨了一遍,連那條狗都帶上了。

紙錢折完,她拍拍手站起來。這座墳背山朝海,一眼望出去,灰藍色的海看不到邊際,山上的風吹動着,卷起紙錢的灰燼升向天空,往遠處飄去。

她又轉頭看着墓碑,這邊人不興在碑上貼照片,只有一個孤零零的名字,和一行落款。

或許二三十年後,外婆也只剩這麽一個名字,蘇伊轉頭看着曲老太的側臉,她低聲說着什麽,已經聽不太清了。

她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這一刻,一向沒心沒肺的大魔王,竟也感到了幾分惆悵。

生離死別,原本是人才有的感情,她好像也被傳染了。

曲老太說了很多,起身時有點踉跄,蘇伊上前扶住她。

她緊緊握着蘇伊的手,最後說道:“我要走了,以後再來看你,你在那邊好好的。”

蘇伊看見她眼中閃着淚花,不由又一次看向墓碑,據她所知,裏面的人死了三十多年,算起來只跟曲老太做了幾年夫妻而已,幾年的感情,在另一方早已經不再了之後,還能讓人惦記這麽久麽?

她們又在漁村留了一個晚上,就回到s市。

沒過兩天就是除夕,蕭家兩個老人也回到大宅,一家人熱熱鬧鬧吃團圓飯。

晚飯後,蘇伊拿出手機,給人發祝福短信。

她一個字一個字打,剛給張佳佳發完,正準備發下一個的,對方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蘇伊?”張佳佳語氣不太确定。

蘇伊走到陽臺上,說:“是我。”

“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是有人冒充,你這老古董終于也用上手機了?我實在想不明白,現在這年頭,竟然有人能離開手機活着,就沖這點,蘇伊你是我的偶像。”

蘇伊笑道:“我哥送的。”

張佳佳翻了個白眼,“知道你有個哥,別跟我炫耀了,哎,你說老天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把所有好東西都給你了,他是不是忘了給我發貨,把我的兄弟姐妹漏了?”

“這得問你爸媽。”蘇伊玩笑道。

“現在問也晚了,”張佳佳嘟囔,“你寒假都做什麽了?剩下的假期有沒有計劃?”

蘇伊看着外頭的彩燈,說:“前幾天回了趟老家,之後應該沒什麽事了。”

“不準備出去玩嗎?我們家要出國玩幾天,明天就走。”

“好玩嗎?”蘇伊有了點興趣。

張佳佳說:“不知道,是個海島,我爸媽選的地方,他們兩個一心想重溫蜜月,我就是順帶的。”

看她說得可憐,蘇伊笑了,“你跟方瑩瑩聯系了嗎?”

“沒呢,她剛發了條信息給我,一看就是群發的,我還沒回。聽說她也要出去玩吧,不然過年太無聊了。”

兩人東拉西扯說了一會兒,才挂斷電話。

聽張佳佳說明天出去玩,蘇伊就又想起她的環游世界大計,是得開始計劃了。

她轉過身,靠着陽臺看向屋裏,三個老人坐在一塊看春晚,金毛犬趴在曲老太腳下,蘇婉婷和蕭行坐在另一處,不知說什麽,兩人靠得很近。

這一家子人,安穩、美滿,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笑,蘇伊看着他們,嘴角也彎起來。

蕭彥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她旁邊,蘇伊看了看他,說:“之前問你新年禮物,你不說,那我就祝你健健康康,一切順利吧。”

蕭彥聽了這話,卻看了她一會兒,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麽。

“怎麽了?”蘇伊疑惑。

蕭彥搖頭,“沒什麽。”

蘇伊便又仰頭看向天空,試圖發現一兩顆星星。

蕭彥也擡頭跟她一起看,燈光污染嚴重的夜空,其實看不見什麽,但她每次都望得極為認真,好像那就是她的向往之地。

“你的新年願望是什麽?”蕭彥忽然問。

蘇伊回過頭,“新年也有願望?”

“只要想要,就能有。”

蘇伊努力想想,眉頭舒展開,道:“那就把我最大的願望當做新年願望吧。”

“環游世界?”蕭彥問。

“對,”蘇伊點點頭,“我沒開玩笑哦,這就是我以後要做的事。”

蕭彥微微颔首。

他知道她沒開玩笑,從第一次見面,她坐在窗臺上,看着大海,看着天空,他就感覺她纖瘦的身體,似乎會随着風飄走。

他記得《肖申克的救贖》中有一句臺詞:“有一種鳥是關不住的,因為它的每片羽毛都散發着自由的光輝。”

同樣,有些人是留不住的,他們不會停下追尋的腳步。

唯一的辦法,只能讓自己變做大樹,好讓鳥兒能在展翅的空隙裏,停在樹枝上歇一歇,好讓那些人能在回頭時,一眼看見最醒目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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