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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次的夢裏,她終于見到了少冉。

同樣的面容,不同的是唇上蓄了短須,雙眸更幽深,看着便老成了許多。阿緣一直遺憾前面數次夢境裏都不曾見過他,如今見了,心裏卻失落起來。

她倒寧願夢裏的人不是少冉的模樣。

她在蕩秋千,少冉在後面推着。起先他還老實,後來使了壞心眼,像頑皮的少年一般将秋千推得老高,吓得她驚聲尖叫起來,眼淚都吓出來了,他卻在偷笑。

阿緣生氣了,一邊抹眼淚一邊狠狠擰了他一把;這回輪到少冉痛呼了,一個勁兒地告饒。

她不理會他的道歉,直跑進寝殿;少冉跟了進來,柔聲柔氣地哄着她。只是哄着哄着,便哄進了床帏裏……

雲消雨歇後,少冉又要給她畫像,一直畫到天黑。她一直維持着同一個姿勢,實在累了,連聲催促他,問他畫好了沒有。少冉總說快好了,說了好幾次,她終于不耐,起身跑過去看,卻羞紅了臉——

他莊重地畫了那麽久,卻是一幅叫人羞于啓齒的畫。

她不依,不許他繼續畫下去;少冉躲着她綿軟無力的拳頭,筆下卻不肯停。

兩人正鬧着,宮人突然來報,說王昭儀沒了。

王昭儀是自盡而亡,第一個發現她沒了的是她的女兒,年僅三歲的二公主。小孩不懂生死,卻被母親的樣子吓到了,哭個不聽。

等阿緣他們匆匆趕過去,二公主仍在哭,嗓子都啞了。

宮人也哭訴王昭儀死前發生的事:“前幾日太妃請了幾位娘娘去賞花,因與昭儀一言不合,竟叫昭儀在門外跪了一個時辰。昭儀已氣悶了幾日,茶飯不思,今日又閉門不出,不許奴婢們打擾,哪知……哪知昭儀竟然想不開……”

這件事阿緣有所聽聞,雖然覺得太妃做得太過,卻也沒法子——太妃是長輩,她一個小輩便是說理也難。事後她叫人送了些東西來安撫王昭儀,卻沒想到王昭儀屈辱到不想活。

“把公主帶下去好生安撫。”阿緣見宮人只是任由二公主在房裏哭泣,不由得有些生氣:“乳母怎生看顧公主的?竟讓公主闖了進來,還讓公主一直呆在這裏!”

被吓壞了的宮人這才去尋二公主的乳母,将二公主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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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盡畢竟不是什麽好事,負責喪葬的禮官趕過來以後便禮貌地将帝後請了出去。

在回宮的路上,阿緣一直低着頭不說話,少冉将她攬在懷裏,問她:“吓到了?”

阿緣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我只是在想,二公主還那麽小,她怎麽舍得抛下孩子……若是我,便是再委屈,也會為了孩子活下去。孩子還那麽小,多可憐吶……她是孩子的親生母親,怎麽能這樣殘忍……”

阿緣一直想要一個孩子。

成為皇後這麽多年以來,她遍尋名醫,試過許多求子的方子,甚至每日裏都要拜一拜送子觀音,肚子卻一直沒有動靜。

不單是她沒有孩子,後宮妃嫔不少,孩子卻并不多,至今也不過兩位公主和一位體弱多病的皇子。原本還該有更多的孩子,只是因為種種意外要麽夭折,要麽胎死腹中。

那麽多女人想要成為一個母親,王昭儀身為母親,卻這麽不珍惜,阿緣想不明白她決定自盡之前究竟在想什麽。

少冉嘆了一口氣,将她抱得更緊了些。

內府新制了幾個玉瓶送來,她很中意其中一個白玉上嵌着細小金葉子的梨形瓶,暖房裏開了的花都被她試着在裏面放了個遍。正擺弄着梅枝,玉安走了進來,緊張地告訴她:賢妃有身孕而不知,被德妃的宮人推了一把,見了紅,太醫已前往昭陽宮。

阿緣指尖一緊,一朵半開的梅花便零落成瓣,落在四角香幾的瑪瑙石幾面上。

她立即整裝前往昭陽宮。皇帝的儀仗已停在昭陽宮外,踏進宮門,便見到德妃和她的宮女跪在殘雪未消的磚石地面上,哭作一團。

見她來了,德妃便匍匐跪爬過來,一雙哭紅了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她,口中直呼冤枉:“皇後娘娘,嫔妾當真不知賢妃有孕,也從未指使宮人去推她……娘娘千萬要救救嫔妾啊……”

皇宮裏子嗣稀少,每一個子嗣都很緊要,若是賢妃因此小産,等待德妃的絕不是能輕易度過的懲罰。德妃深知這一點,才急着撇清責任。

她緊緊拽着阿緣裘衣的下緣,眼中滿是期盼:“皇後娘娘,您一向最是公正,一定要還嫔妾一個清白啊!”

德妃出身自九世簪纓的大族,平素慣是高傲,初時連阿緣的面子也敢拂,被少冉訓斥過幾次才安分了些。可即使再安分,也從沒有這麽狼狽的時候,從不曾這樣可憐兮兮地求過人。

阿緣低頭看着她,卻生不出半分同情。德妃嫉妒賢妃得寵,又欺她出身低下,明裏暗裏給賢妃使絆子,就算是清白的,這般不容人的性格遲早也要出事。

“本宮若是你,此刻一定會誠心請求菩薩保住賢妃的孩子,說不定皇上看在你如此誠心的份上,願意寬恕你幾分。”阿緣冰冷地吐出這句話,看也不願看她一眼,疾步往寝殿走去。

一旁的宮人從德妃手裏搶過裘衣下緣,隔在她與阿緣之間,不讓她有機會繼續糾纏阿緣。

德妃愣愣地看着阿緣的背影,回過神來之後,并沒有依她所言誠心禱祝,而是以怨毒的眼神瞪着她。

“虛僞的女人!”她低聲咒罵道。

她盡管壓低了聲音,阿緣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句咒罵。

德妃真是愚蠢的女人,阿緣心道。若是自己是個惡毒的人,德妃即使是清白的,只憑這句話也絕無翻身之日。

因着有少冉在,昭陽宮裏并沒有亂糟糟的,只是安靜得有些滲人。

太醫候在梢間,須得等到賢妃醒來。

“賢妃腹中胎兒可好?”阿緣低聲問道。

太醫忙道:“幸得賢妃福澤深厚,如今安好,只是受了驚吓正昏迷,醒了就沒事了。”

聽到太醫說賢妃肚子裏的孩子沒事,阿緣先是松了一口氣,接着卻有些難過。

畢竟,是另一個女人懷着少冉的孩子,要說不介懷一定是假的。可她作為少冉的妻子,必須接受少冉身為皇帝必然有衆多女人的事實,也不得不在別的女人懷有身孕時,至少表面上不嫉不妒。

阿緣走向少冉,少冉應該早聽見了她的聲音,卻沒有轉過頭來。他坐在床前,雙掌将賢妃的左手緊握其間;賢妃雙眸緊緊閉着,臉色蒼白如紙。

阿緣看見那緊握的手,心口一疼,她忍了下去。

她知道少冉其實很想要孩子,賢妃見紅,他一定也很緊張。“對不起,若不是我平日裏太由着德妃使性子,也不會發生今日之事……”這件事與阿緣其實毫無關系,可阿緣身為皇後,掌管六宮之事,出了這種事便是她沒有管好妃子,就算少冉不責怪她,她也須得自責。

“不關你的事,你無須道歉。”少冉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幸好孩子沒事。”

“方才我問過太醫了,太醫也是這麽說,幸得賢妃妹妹福澤深厚。”阿緣重複着太醫的話,話頭一轉:“德妃還跪在外面,這次發生的事,皇上打算怎麽辦?是我審問,還是……”

若是尋常小事,阿緣一般自己就處理了;只是這次的事情着實麻煩,也并非小事,只怕少冉不願從輕處理。

果不其然,少冉回道:“交給慎刑司吧。昭陽宮的宮女說賢妃才知道自己有身孕,怕出事一直藏着,想等着滿了三個月才說出來;偏巧德妃來鬧事,也太巧了些。朕不想以後宮裏再發生這種事,須得叫她們知道有可為有不可為。”

交給慎刑司……德妃只怕是要不好過了。

阿緣側首吩咐玉安:“你先出去,叫人把德妃和她宮裏的人都看守起來,然後讓李公公去一趟慎刑司……”

“這次的事,慎刑司那邊朕打算親自審訊。”少冉打斷她,阿緣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一絲冷意來。

盡管一向不太喜歡德妃的性子,阿緣還是忍不住默默為她禱告了一番——這次無論結果如何,德妃有得苦頭吃了。

德妃會受到怎樣的懲罰是另一件事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安排。“這次會發生這樣的事,可見昭陽宮的宮人不太會照顧有身子的人,我叫內務府選些有經驗的老宮女來吧,賢妃有孕是宮裏的大事,不能再出意外了。”她對少冉說道。

少冉面上終于露出一絲笑意:“你最是周全,素來讓朕省心。”

阿緣也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那我先去安排了。”

她逃一樣地離開了寝殿,再不逃,她怕自己連笑容也演不出來。

少冉看着賢妃的眼神,不是心疼她的孩子,而是心疼賢妃。他緊緊抓着賢妃的手,仿佛怕她再也醒不過來。

為了她,甚至要把德妃交給慎刑司!宮裏的事情,再大也從沒讓慎刑司插過手,少冉對賢妃……

阿緣心痛過很多次,卻是頭一回這麽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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