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百年出新意,千年又覺陳

晚飯在李叔家吃,吃飯時說到今天的工作進度,當得知祁白嚴是搜集詩家族譜時,席間一直只聽不說的李坤鵬突然擡頭,問道:“詩家?哪個詩家?”

“就你媳婦兒家。”

一米八的大個子一下紅了臉,瞪他爹不高興道:“亂說什麽!事情都沒定下來,您這樣說不是平白玷人家姑娘清白!”

李叔翻了一個大白眼,氣哼道:“你少做些混賬事就是給人家清白了!光許你天天和姑娘談戀愛,還不許我們說?”

李坤鵬一塊排骨嚼得嘎嘣響,不說話了。

磨磨唧唧了半晌,在別人說另外的話題時,李坤鵬湊過來對祁白嚴道:“……詩、詩雪瑩回來了沒?”

“在家。”

李坤鵬看看祁白嚴,他太了解詩雪瑩了,像這樣的學者去她家,不讨論些什麽才怪,“她有沒有亂問您?”

“還好。”

李坤鵬抿抿唇,“若是她有不禮貌的地方,我替她向您道歉。”

祁白嚴笑了笑,“沒有,她見識獨特,勇于表達,做事認真,又懂堅持,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又道,“配你很好。”

李坤鵬先是不好意思撓撓頭,又不知想到什麽,嘆了一口氣,“哎,她太要強,又總是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有時候和她觀點不同,她總是很生氣。這次本來約好一起回來的,結果打個電話,剛開始還好好的,後來又生氣,也不跟我說什麽時候回來……”

讓祁白嚴說其他的都還好,偏偏于男女感情一項,最是不通,他和唐施又是剛戀愛,正是最甜蜜時候,沒有矛盾過,乍一聽這樣的話,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麽。

女朋友生氣了該如何哄。

這個沒有标準答案的千古難題令情場老手都頭痛,祁白嚴如何知道?

唐施原本在一旁安安靜靜地聽,聽到李坤鵬問“祁先生您說這該怎麽辦”時,偷偷看了祁白嚴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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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她也想知道。

但看見祁白嚴面色不甚自然的一呆,又覺得不忍心。叫祁白嚴放下身段哄人,唐施想不出來,也覺得不可能。

哄人的前提是有人生氣,唐施覺得她可能生不了祁白嚴的氣。他已經做到最好。

唐施開口道:“你和她相處,又不是在辯論賽,何必争個輸贏出來。她現在生氣,也不是不原諒你,女孩子的氣性來得快去得也快,你只要主動去找她,她的氣就消了大半。”

李坤鵬想了想,認了唐施的說法,決定第二天去找她。

第二天李坤鵬去找詩雪瑩的時候,詩雪瑩正在陪祁白嚴謄抄族譜,瞅見李坤鵬,臉扭一邊去,重重“哼”了一聲。

祁白嚴便說休息一下。

“你來找我幹嘛?”

“你別生氣啦!”

“哼!你說不生氣就不生氣!”詩雪瑩氣道,“你當時那樣說,完全不尊重我的事業,你也不尊重我!”

“我沒有!”李坤鵬急道,“我、我就是不想看你天天累來累去,最後又竹籃打水一場空……”

“怎麽就空了?怎麽就空了?”詩雪瑩聽了這話,原本還有些小歡喜的心情徹底糟糕了,“我這是為所有人的未來奔波,只要認可的人多了,政府自然就會同意,怎麽會竹籃打水一場空?你一點兒民族認同感都沒有!虧這個地方養育了你這麽多年!”

“讓村裏的人一輩子都困在這個地方,靠天吃飯,不受教育,不接觸外面世界,就是你想的未來?”

“我沒說不讓人不接受教育,只是不想讓這個地方變得和外面一模一樣,服裝沒有了,習俗沒有了,人心沒有了……我要保護我們民族的一切特色!”眼看兩個人又要吵起來,詩雪瑩心煩得很,跑過去推他,“你走,我不想和你說!還不如祁先生懂我!”

李坤鵬一下子就炸了:“懂?懂能當飯吃?!你天天呼籲這個提倡那個,哪個理你了?不都把你當猴兒看?”

詩雪瑩氣得眼眶通紅,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尖叫道:“是是是!沒人懂!沒人懂行了吧?!我稀罕你們懂!你們不懂我也要做!滾滾滾,以後別來找我了,去找你的飯吃吧!”

兩個人最後不歡而散。詩雪瑩坐在一旁大哭一通。

祁白嚴遞了紙巾過去,待詩雪瑩不哭了,道:“你連書也不讀,覺得比讀書還重要的事情是什麽?”

“保護正在消失的本民族文化。”

“為什麽會消失?”

“因為有很多其他的東西進來了,人們貪新鮮,就很喜歡外面的東西,喜歡外面的房子,外面的衣服,外面的食物,等等。”

祁白嚴看着她道:“都是因為新鮮嗎?新鮮是一時的,人們買了兩三次,新鮮勁兒過了就不會再買。”

詩雪瑩不說話。

“我覺得你要想遠一些,如果你真的很想保護這個民族。”祁白嚴道,“我們不要只看眼前,也不要只看表面。可能會有一部分人只是單純地追求新的東西,覺得新的就是好的,但是大部分人都不傻。”

“你排斥現代文明對少數民族的革新,想要讓這個村子一直保持原狀,但這是不現實的。國家不會允許你這樣做,而且也是違反自然規律的。為什麽有些文化會消失?因為那些已經不适合現在了。你這麽了解自己的民族,自然知道五百年前時候的先祖們和現在的你們也有某些不同,所以,時間怎麽會就停留在你們這裏,讓五百年後的後代們和你們活在一個頻率裏?再者,你所倡導的本民族特色,其出現的源頭,本就是為了适應當時的生活。人們只會選擇合适的,不會選擇美的,這是普羅大衆的生活哲學,幾萬年都這樣下來了,難道為了你眼中的民族特色,就不讓他們吹空調開小車上網?”

祁白嚴一直看着她,“在民族這個文化界定之外,你所熱愛的這片土地上的生物,首先是人,才是什麽漢人彜人,而人,都有追求更舒适生活的權利,滿足他們的生存需要,然後是情感需要,最後才是審美需要。不要用生存需要去兌換審美需要。先生存,後審美。”

詩雪瑩被說得啞口無言。

半晌,小姑娘傷心道:“所以我就要看着某些我所熱愛的文化消失嗎?”

“文化的消失需要經過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現象消失了,但文化對人性格、情感、思維的塑造卻是很難抹去的。你擔心的很多東西實際上是不容易消失的,只是有這樣的表象。”祁白嚴道,“如果,有某一特定語境下的某種行為,含有某種文化意義,它真的随着時間消失了,我們根本不必挽留。太舊的東西活不了多久,重新扶持起來,也活不了多久。沒有舊文化消失,新文化如何創造?我倒覺得,你現在該做的,不該是完全的抓着一切舊的不放,而是想一想,如何讓本民族文化和現代文明平衡,讓本民族文化屬于中心地位,而現代文明為其服務。”

詩雪瑩陷入沉思。

晚上一行人來詩家吃飯,李坤鵬走在人群最後面,眼神悄悄往詩雪瑩方向瞟。詩雪瑩一直在想事情,對任何人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也沒注意到人群後的李坤鵬。在場的人都知道兩個小情侶吵了架,都不多說,各自落了座。潘主任坐在祁白嚴右側,唐施原本要坐另一側的,卻被詩雪瑩搶了先,她是無意識挨着人坐的,坐下來後,也不看旁邊的人,兀自想事情。唐施于是坐到楊老師和孫老師中間,和祁白嚴隔着三四個座位。

楊老師悄悄道:“吃不吃醋?吃不吃醋?”

唐施笑笑,小聲回道:“你夠啦,楊老師!”

吃飯吃了一會兒,詩雪瑩才發現身邊的人是祁白嚴,于是又向他問了一些問題。

飯後,祁白嚴和唐施待在一起,日常散步。經過之前祁白嚴摘花的地,田主正在給長歪的葵花搭棍子,看見祁白嚴,熱情道:“今天還要不要?免費送您!”

祁白嚴看着唐施。

唐施搖搖頭,“昨天的花還沒壞,開得正新鮮。”

于是二人婉拒。

等兩個人散完步回來,向日葵田邊窩着兩個成熟的向日葵花盤,老農招呼道:“這兩個已經結籽熟了,送你們吃!”

唐施原本是要拒絕的,祁白嚴卻快她一步道:“那就謝謝了。”蹲下去捧起來,兩個人往回走。

祁白嚴不是一個愛收人東西的人,今天卻反常收下這個,捧在懷裏,白衣服肯定髒了。唐施想不明白,卻什麽也沒問。

回到詩家,祁白嚴進去和詩家明、潘主任等人聊天,唐施坐在外面聽蟲叫,不知什麽時候詩雪瑩出來了,一直盯着唐施看。

唐施笑笑。

詩雪瑩道:“你是祁先生愛人?”

唐施臉一紅,“愛人”這個詞,親密得她不敢想,道:“不是。”

“那是女朋友?”

“嗯。”

“你很好嗎?”詩雪瑩直接道,“能讓祁先生喜歡你?”

唐施不知道怎麽回答。小姑娘沒有惡意,只是語氣比較直接,她該是很崇拜祁白嚴,所以不自覺的用審視的眼光看她。

唐施沒回答,詩雪瑩察覺到自己可能說話不妥當,“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又道,“祁先生這樣的人物,居然會喜歡人?”

唐施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避重就輕道:“沒關系,我不介意。”

兩個人沉默了一下子,詩雪瑩不知道想到什麽,笑了起來,對唐施道:“你以後有得忙啦!”

唐施不明所以。

詩雪瑩解釋道:“你看我,有男朋友的人,都覺得祁先生是比男朋友還要好的人,他能懂你,也不逼你,會用你最能接受的方式開導你,有幾個女的能抵擋這樣男人的魅力?他是大學教授,身邊什麽樣的小姑娘沒有?一個月來一個,你就不會忙着擋他的桃花?”

唐施聞言笑了笑,問道:“你覺得他那樣好,為什麽不甩了李坤鵬追他?”

詩雪瑩一呆:“他有你了。”

“如果沒有我,你追不追?”

詩雪瑩想了想:“……不。”

“你們都敬着他,半點非分之想也無,他的學生也是。所以其實我也沒那麽多爛桃花去擋。”唐施笑道,“當然,以後肯定會出現有非分之想的,但那個就不是我的事了。”

“怎麽不是?”

“那是他的事。”

詩雪瑩又是一呆——這話說得可真是驕傲又漂亮,難怪能呆在祁先生身邊。

晚上回到村公所,祁白嚴将抱了一路的花盤給唐施,“送你。”

“……哦。”唐施接過。這份禮物,碩大又沉重。

晚上快要睡着時,唐施一下子明白祁白嚴的意思。

昨天送的是向日葵,今天送的是向日葵籽。他的意思是,希望兩個人能開花結果嗎?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要、被、相、親,也、不、知、道、說、好、的、雙、更、能、不、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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