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16】初戰的時間

【——成為正直的壞人？還是虛僞的好人？】

轉學生事件結束後，迎來了球技大會的學校活動。沒有參加資格的E班被強制要求進行以校隊為對手的表演賽——實際上是意在讓E班當衆出糗的特殊節目。我在那場對決女子籃球隊的比賽中表現得并不好，拖了同學們的後腿。表面上、同時也是我向其他人交代的原因是對手們波濤洶湧的身材使我失去了理智，但更深層次的原因其實是大會前一天晚上的一通電話擾亂了我，以至于難以專心做任何事。

昨夜裏，那個自稱“白”的男人——柳沢誇太郎用電話聯系到了我。自那天避開他的目光之時，我就已做好了相應的心理準備，畢竟只要稍加調查，茅野楓這個假身份很快就能識破。他致電的目的也同樣在我的預想之中：他想要與我合作。

“我是白先生，你還記得吧？沒想到我們會以那樣的方式再見面呢，雪村亞佳裏小姐……或者我現在應該叫你的假名，茅野楓同學？”電話那頭是沒有經過變聲器處理的原聲。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人用“亞佳裏”來叫我了，盡管如此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名字被讨厭的人說出來，但現在不是糾結稱呼的時候。

“有何貴幹？柳沢誇太郎先生。”

“別那麽冷淡啊，好歹我是你唯一的哥哥（姐夫）。”

實驗計劃失敗導致地球陷入滅亡危機的責任，本來應由他這個項目負責人以及作為承包商的“那個人”來承擔，但政府為了解決當前的危機而破例任用了他，給予他最大限度的資金與技術支持。若非他腦袋裏的知識對暗殺有用，他本人早就蹲在大牢裏了。

“不要套近乎，姐姐和你還沒有結婚吧。”我知道柳沢心裏在打什麽算盤，但不得不承認的是，我與他的思路确實不謀而合——能殺死怪物的只有另一個怪物，猶如傀儡的堀部糸成顯然是他目前所研發出的最成功的武器。雖然上次他惜敗給了殺老師，但在戰鬥方面他已達到了前人無法企及的優勢，未來說不定真有成功殺死那個怪物的可能。

“原本我可是打算在研究計劃成功後就向你姐姐求婚的，然而一切都被那個怪物給毀掉了……我們當前的利益是一致的，不是嗎？你潛入那間教室就是為了向你姐姐複仇，對吧？我也一樣，我恨透了那個殺害我未婚妻、奪走我一切的怪物。”

他恐怕根本沒有那麽想。若那個研究計劃真正地成功、帶來豐厚的名譽和利潤，他這種人肯定會把利用完後的姐姐馬上甩到一邊。

“我知道你現在的狀态——你植入了觸手吧？”

心猛然颠了颠。哪怕明知他看不見我的臉，彼時的我也在盡力不顯露出慌張的神色。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不可能毫無準備與計劃就直接進入那間教室。剛開始在清點財物損失的時候，就有下屬向我報告說遺失了兩枚‘觸手種子’與一臺記錄了實驗資料的電腦。當時的我沒太在意，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是你趁混亂時拿走了吧？”

我沒有說話，相當于向他默認了這個事實。

“實驗人體觸手兵器如果不進行定期維護，植入者所要承受的痛楚足以将人活活逼瘋。你現在肯定也正在被疼痛折磨着吧，在這樣的情況下你還能在那間教室裏假裝成一名普通的學生，只能說不愧是曾經的天才童星……從各種方面而言，你也是一個怪物呢。”

“我應該回複‘謝謝誇獎’嗎？”既然已經暴露，那就沒有辦法了。柳沢的智商非常高，識破我對他來說并非難事。

“我們來合作吧。”他終于單刀直入地進入了主題，“有你和糸成兩個戰力裏應外合，殺死那個怪物并非不可能……不，是一定會成功的。”

“我有我自己的計劃，不想聽從你的安排。”

“可是全世界只有我能向你提供觸手的定期維護。減輕痛苦對提高你自身的戰鬥力肯定是有幫助的，不是嗎？你不需要聽命于我，只需在你認為合适的時機下手就足夠了。适合進行觸手訓練的場地，我們也有哦。”

他的條件确實非常誘人，但又讓人隐約覺得他別有所圖。然而他說得不錯，适合我發動暗殺的時機遲遲未臨，若真要一直承受痛苦默默等待機會，我不敢保證自己的精神是否能撐到那一天。

“高質量的觸手維護需要頻繁進行，你想繼續扮演普通學生的角色，當然不可能像糸成那樣長期待在研究所裏。但一周一次的觸手維護，可以減輕你的大部分痛苦，使你所扮演的角色更加逼真……我們互相交流情報，對彼此都更加有利吧？”他終于說出了他的真正目的——他想要的是我在那間教室所收集到的，有關怪物的情報。

“我知道了，給我一段時間考慮一下。”

就在我剛挂斷白打來的電話時，手機裏忽而傳來一個少女的聲音，“茅野同學，剛剛的電話……”

“……是小律啊。”面具被撕裂的一瞬間，我的心跳差點漏了一拍，“……剛剛的電話你都聽到了吧。”我終究還是大意了，要瞞過內置在手機裏的智能AI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不如幹脆将計就計。

“是的，雖然我并不是有意要偷聽，但我的程序判斷這是很重要的事情。剛才我有核對過同學們的信息，‘茅野楓’這個人在公民檔案中其實是不存在的……”

“是的，我用假身份潛入了E班。”我毫不猶豫地承認了。第一個知曉我秘密的E班成員竟然是智能AI，實在頗有諷刺的意味，“請你幫我保守這個秘密，不要與任何人說，好嗎？為了暗殺。”

“雖然不能理解，但只要是對暗殺有益的事情，小律一定會好好辦到的！”

機器不會說謊，也難以分辨出人類是否在撒謊，但我會把律認真當成同伴來看待，因為她同樣也是E班的一份子。然而，并不能像真正人類一樣思考的她，終究無法體會人類複雜的情感與動機。

我仍是孤單一人。

……

總忍不住回想起那通電話的我，一整天都心不在焉，雖然這說不定只是我為自己不擅長打籃球而找的借口之一罷了。

最終，我還是答應了與他的合作。再三思索過後我認為自己不會因此有什麽損失，即便他在施以恩惠後向我提出過分的要求，介時我只要厚着臉皮拒絕就可以了。

時間轉眼來到了六月底，暗殺教室又有新的角色登場——準确地說，是有一名新的教師就任3-E班——防衛省派來負責為學生進行體能訓練的新教官，鷹岡明。

身材高大健碩的他，在出場第一天就帶來很多高級甜食分享給同學們，并宣稱老師與學生是家人的關系，他自己是爸爸的角色，以此快速地拉近了與大家之間的距離。這種拉攏人心的手法我并不讨厭，畢竟我也做過類似的事情——我這麽說絕對不是因為我吃進去的高級甜食數量僅次于殺老師，更何況我吃那麽多甜食也只是為了塑造甜食派少女的形象而不是因為自己真的很喜歡吃……好吧，我只是比普通人多喜歡了那麽一點點而已，都是觸手的緣故。

回到正題，我對他好感度先升後降的原因是他的笑臉讓我感到一種強烈的不适。這份不适并非因為那個笑容是假的，而恰恰因為他的笑容是真的，在這個真實的笑容裏透露着真實的惡意。大概也是由于覺察到了這一點，直覺靈敏的赤羽業在次日一早就逃掉了下午的訓練課。

待開始正式上課之際，他就露出了真面目。其所制定的新課程表裏，一天足足有十節課，而且只有上午正常上課，從中午的第四節課開始直到晚上九點，全部都是訓練課。

“這點訓練量是當然的吧，而且理事長也親口應允了，他說‘既然地球危難當頭那就沒辦法了’。只要按這張課表來訓練的話，你們的暗殺能力就會得到質的飛躍……”

“稍等一下，這實在太過分了吧！”前原同學起身表示抗議，“只有這點時間學習的話，我們的成績會下跌的！而且也沒有能玩的時間，這根本就是做不到啊！”

鷹岡二話不說抓起前原的頭發，給他一個來自前軍人的結實有力的膝撞。

“不是‘做不到’，是‘去做’才對啊！我說過了吧？我們可是‘一家人’啊，我是你們的‘爸爸’。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會違抗爸爸命令的家人吧？”這一次，他的微笑，将心底的淩虐之意徹底爆發出來。

被擊中的前原躬身趴在地上，痛苦地咳嗽着。

這個人很不妙啊，他想利用恐懼鎮壓住所有學生，讓大家無條件聽命于他……莫非以後我們都要接受這種不合理的地獄式訓練嗎？

“就讓我們這一家人将地球從危機中拯救出來吧，好不好？”接下來鷹岡又摟住神崎同學與三村同學的脖子，笑問道，“怎樣？你一定也會按照爸爸說的去做對吧？”鷹岡撫摸着神崎的頭，逼迫她回答。

後者的雙腿明顯正在發抖，細密的冷汗布滿額頭，“……是，是的，那個……我……”

當時連我都誤以為看似柔弱的神崎同學将會選擇妥協，但我差點就忘記了，神崎有希子曾一度活在她父親的嚴格要求之下，她來到這個班級的根本原因正是出于她對“爸爸”的反抗——

“我才不要呢，我還是希望能上烏間老師的課。”她仰起頭，露出勇敢而堅定的笑顏。

下一刻，鷹岡給了她一記重重的耳光。

我連忙趕過去扶起倒地的神崎，杉野與渚也焦急地圍過來。

同樣看不下去的烏間老師和殺老師也前來制止他，但課程的安排由理事長親自批準，殺老師根本沒辦法對他的教學方法插手。

這下子，這個班完全被他占據了主導權。

“你們應該也還沒認可我這個老爹吧，身為爸爸我也不希望這樣下去。”鷹岡掏出對老師專用匕首，“那我們就這麽辦吧，用這東西來一決勝負。烏間，你從自己教育的這些學生裏挑一個你認為最棒的得意門生出來，然後讓那小子用匕首跟我搏鬥。只要能刺中我一刀，我就承認你的教育手段比我更優秀。到時候我就把訓練全部移交給你立刻卷蓋鋪走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被訓練折磨得滿身大汗的大家終于感受到希望的降臨，一些男生也開始躍躍欲試起來。在此前的刺殺訓練當中，曾進行過多次只要刺中烏間老師就算得分的練習，因此不少同學已經足以具備這種程度的實力了。

“但是呢，如果最後是我贏了的話，那你們也不能對我有任何意見，我們用的匕首當然也不是這把。”鷹岡丢掉手裏的假匕首，從包裏取出一把真正的軍刀，“要殺的目标可是人類啊，所以必須得用真貨才夠刺激。”

“快住手！上面壓根就沒為他們準備過暗殺人類的訓練，就算拿上真刀也會因為害怕而放不開手腳的！”烏間老師立刻反對道。

“放心吧，就算完全刺下去也算刺中。我都空手了，沒辦法再讓步了。來吧烏間，挑一個出來吧！要是不同意就無條件地服從我吧！”

這個人實在是非常狡猾，他想通過制服使用真匕首的學生，來給大家施加上更強烈的恐懼。主動提出要求也讓他擁有制定規則的話語權，因此合理性的問題被他巧妙地抛開了。懂得快速拉攏人心以及談判的技巧，他的情商其實出奇的高。

鷹岡将匕首丢給烏間，後者略帶猶豫地将其拾起，然後緩緩走向學生所在的人群。每往前踏一步，似乎都伴随一輪沉重的思慮。

“渚同學，你願意來試試嗎？”他徑直走到了潮田渚的面前。

這個決定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我的心更是在一瞬間被提到了嗓子眼。可以作為第一候選人的業雖然逃課了，但單論刀術的話，男生當中的矶貝、前原、杉野以及木村等都十分優秀，為什麽他偏偏選擇了身材矮小而且體能并不出色的渚？

我并非質疑身為前軍人的烏間老師的眼光，反倒是被其出色的洞察力給震驚到了。讓渚與鷹岡進行正面對決，說不定真的是很好的判斷，但是……

一直待在渚身邊的我多少也有察覺到，渚他偶爾會釋放出非常怖人的殺氣。然而那轉瞬即逝的殺氣并非出自他的殺意，而是被他無意識釋放出來的——殺人天賦。

但是，就算選擇了擁有才能的渚，也不過是稍微提高了成功率而已。對方可是經過訓練的優秀軍人，萬一失敗，我完全不敢想象渚會有什麽下場。鷹岡想通過殺雞儆猴的方法來鎮壓我們，那麽他勢必會對渚下狠手。

烏間老師繼續對渚說了些什麽，表示他有拒絕的權力。稍有些迷惘的渚望向被鷹岡打傷的前原和神崎，然後坦然地接過了那把匕首。

果然……渚這個不知恐懼為何物的笨蛋，接受了。

早在入學初我們大家就已經見識過，渚并非外表看上去的那般軟弱，替同學出頭也非常符合他那過分善良的性格。容易被小看實則爆發力驚人，能對殺老師做出自殺式暗殺的他，在危險關頭總是出奇地鎮靜——盯緊目标，乃至不考慮自身的安危。

為什麽要接受啊，笨蛋！多為自己着想一下啊！

我相信渚是有實力的，不然我也不會選擇他作為我掩蓋殺氣的搭檔，但我仍不敢想象萬一他失敗時的後果。

兩人站到操場中央的草地上，雙方都擺出了對陣的架勢。

如果……如果渚真的當衆被打致重傷，我也必須忍耐才行。現在還遠遠不是時候，我的殺意也一定要繼續隐藏起來，一定要……雖然不能當着大家的面，但在那之後我應該能用蒙面偷襲之類的方式，用觸手在暗地裏将那個膽敢傷害渚的家夥惡狠狠地教訓一頓，這樣一來大家也不用承受變态般的訓練了吧。可這只能作為最壞的打算……

渚，絕對要贏啊！

雙方無聲的對峙僅過去了幾秒，只見渚突然放松了神态直起軀幹，以非常輕松的姿态笑着朝對手走去。那個狀态就好似普通地在公園裏散步一樣，別說殺意，連絲毫的攻擊性都感受不到。

準備上演一場虐殺表演的鷹岡，顯然也因眼前奇異的景觀愣住了，直到渚來到他的跟前，直到他腰間的拳頭抵上渚的胸脯。

下一個瞬殺，刀光一閃，從下方直擊向鷹岡的脖子——抱着殺人的覺悟。

待刀刃揮向脖頸的那一刻，鷹岡才真真切切地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将要被殺死，于是本能地向後仰起以躲避攻擊。在對方重心後移的這個絕妙時機，渚乘機抓住他背後的衣服輕輕往下一拉，瞬間失去平衡的鷹岡一下子便跌坐到地上。頃刻間化身獵手的渚，順勢靈巧地轉移到鷹岡的後方，在一手捂住獵物眼睛的同時，另一只手用刀背抵上了獵物的脖子。

方才的這一切都只發生在彈指之間，勝負已然見分曉。

“抓到你了。”捕獵者發出勝利的宣言。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烏間老師在內，都震驚得目瞪口呆。

驚訝之餘，我也長舒一口氣。太好了……不愧是渚……

随衆人一起沖到勝利者跟前将他團團圍住，我甚至産生了一種牢牢将他抱住的沖動，但還好忍住了。在大家的一片驚嘆與贊揚聲中，我終究沒克制住自己的心裏話。

“渚，為什麽要那麽魯莽地接受啊，萬一失敗了怎麽辦？”

“抱、抱歉，當時也沒想那麽多，只是單純地想去做而已……”被大家大肆誇獎的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茅野別生氣啦，渚不是贏了嗎？為大家出了一口惡氣！”杉野拍拍渚的背部笑道。

雖然白擔心了一場，但渚平安無事就足夠了。

既能完美地将自身的殺氣隐蔽起來，又能通過瞬間釋放殺氣來吓退敵手，最重要的是在痛下殺手之際毫不猶豫……渚他真的是大大出乎我意料的超級殺手……如此一想總覺得有些不甘心呢，E班最強的殺手，應該是我才對啊。

我是不會輸給渚的。殺老師，也要由我來第一個殺死。

這時的我無意識地瞄向了落魄的敗者陣營，彼方那仿佛能洞穿身體的視線，使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接下來，随着理事長的出現，鷹岡的教師一職被宣布解除，一切恢複如初。至此，整個事件才暫告一段落——真的只是，暫時地告一段落而已。